听雪·菊花台/听雪之菊花台

听雪楼主温和地笑道：“不必拘礼。——阿靖，你去看看吧。”
绯衣女子闻言接过匣子，沉甸甸的木质中散发着微弱的血腥之气。单手开匣，匣中一颗头颅怒目而视，死不瞑目的双眼一黑一碧，散发着幽冷疯狂的光芒，栩栩如生。
合上匣子，舒靖容冷冷一笑，对着黑衣少年点头：“你做得不错，元诩。”
当听雪楼内乱传遍武林的时候，高梦非已死，池小苔被囚，武林人士再一次震惊于萧忆情雷霆手段和铁血无情之余，都生出了力不从心之感——这个江湖，俨然已经是听雪楼的时代了。
而更让武林心胆俱寒的是，听雪楼放出消息，说无心本就是听雪楼的属下，传出无心刺杀萧忆情的消息不过是为了布局天下，试探出不肯归附听雪楼的叛逆便于一网打尽，而南海船王命丧无心之手的事实更加坐实了这个传言。连无心竟然都是听雪楼的党羽——萧忆情再次证明了他的心机之深沉，手段之毒辣，行事之诡秘，一时间武林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身边有听雪楼的杀手密谍，几乎所有的门派都进行了一次秘密清洗——攘外虽然重要，但安内却是重中之重。江湖愁云惨雾，没人敢也没人有心思和听雪楼为难，连天道盟也安静下来。
北邙山上，琴音穿云裂石，凄凉哀婉中隐藏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青衣男子盘膝而坐，对着山崖终年不散的流岚薄雾闭目抚琴。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自江南策马本来，却正看到那个白衣女子长剑如风，不带一分一毫的技巧破开风雨组织首领的防守，一剑直指眉心。
当他以为大局已定，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她却纵声长笑，笑声恣意潇洒狂傲不羁，一撤剑，一转身，白衣当风，烈烈如歌，竟然放弃了到手的战果，纵身跳入了云海渺茫的山崖。
——就是这面前的山崖！
“世间万般苦痛由他去，我自不负道义不负君！”
当日的曼声长吟犹在耳畔，碧落心中的震服之情却至今不曾消减半分。潇洒爽朗，如雪夜访戴的王子猷，那一转身，尽显名士风流。
只是这一眼，那曾经的落江之恨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慕炎倾的感叹响在心间——“其实她的牵挂比谁都多”……
真的吗？那样的人物，真的是世俗能羁绊得了的吗？
不负道义不负君啊……那样的决绝骄傲，竟让杀气纵横的北邙山为之一滞。就在那一滞之间，一个带着极度惊讶的嘶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要！”
当话音飘落之时，一道身影快逾闪电地射向山崖，在路上撒下一片残影，竟是刚刚平息楼中叛乱，甫一抽身赶来的听雪楼主！
身边是是敌非友的风雨杀手，前面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如果……如果萧忆情收势不住，那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听雪楼主只是伸出手去试图拉住那下坠的白衣，终究只堪堪触碰到它的一角，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如雪，在视线中渐渐淡去，与周围飘摇的白雾融为一体，唯有山间的风从指间划过，仿若飘絮，不可名状。
在脚步踏上悬崖边缘的一刹那，听雪楼主终于驻足，单薄的身躯在风中分外孤寂。他背对众人，没有人看清楚他脸上的颜色。
碧落想，那也许是一种不理解，又或者是一种了然的悲恸吧。
梳妆楼头，痴情依依，痴眼依依，有心取悦君子君不恋。
北邙山上，落木萧萧，落花萧萧，无缘省识春风春难留。
这就叫一谶成真吧……
终章（下）
怪不得明攸宜可以信誓旦旦地说她不会疯。
死人怎么会疯呢？
前一刻仍在生死相见的仇敌秋护玉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间，似乎看到了许多，当身心皆受重创的仇人近在咫尺，真的要拔剑将他杀死吗？
“江湖……不是弱肉强食，更不是铁血与秩序，而是——自由。自由地生，自由的死，生死由我，无怨无悔。从你身上我只看到了霸权，而从无心身上，我第一次看到了江湖。”秋护玉对着萧忆情淡淡道。
“是啊……”萧忆情声音飘渺如从远山传来，“这才是侠客风骨，你我枉为江湖中人。”停了片刻他转过身来，面色依旧淡漠，只是眼眶似乎带了些许红晕：“可是秋护玉，你我注定做不了侠客，自由永远可望而不可即，有些恩怨，终究要了断。”
秋护玉笑了——即使隔着面具，依然能感觉到他在笑：“是吗，萧楼主？你做不到，我却未必。——报仇有许多种方法，让你比我痛苦地活着，也还不错。”
“秋老大准备回去么？那请恕萧某不能远送。”萧忆情拱手为礼，嘴角淡淡笑着，眼中却是凝结的冰冷。
“告辞。”秋护玉挥手，带着一众杀手向后退去——这次离开，更重要的理由是无能为力，萧忆情已经到达北邙山，高梦非和池小苔想必都死了，取胜已经不可能，退成了保全实力的唯一选择，只不过无心……让他退得无怨无悔。秋护玉最后看了一眼绯衣女子，眼中蓄满话语，但却终于一言不发，带着人马沿原路飞奔而回。
一场风烟就此落幕，结束于开始之前。
“赫连宫主呢？”萧忆情侧过头来浅笑，映衬在身后的白雾中，越发如神似仙。
赫连蝶看着他，又仿佛不在看他，许久，展颜一笑：“怎敢当萧楼主之面班门弄斧？残真宫就此别过，希望他年听雪楼南征拜月之时能放残真宫一条生路。”
萧忆情微微颔首：“萧某不是嗜杀的魔鬼。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赫连蝶深吸一口气，便在这一刹那间，她甚至觉得如果能在听雪楼做一辈子的烧火丫头……也还不错啊……
* * *
一望无际的花海，火红色的曼珠沙华翻动着热烈的波浪，明艳动人。花海中，一袭鹅黄衣裙的女子广袖长襟，正在拨弄着那一朵朵的鲜花。
“这是哪里？”一个男声传来。
黄衣女子回头，面容清朗，顾盼生姿：“自然是黄泉。——阎王那老头嫌我烦，所以打发我来养花，怎样，好看吗？”
那年轻男子深邃的眸子里朦胧着一丝女气：“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死了——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
黄衣女子洒然而笑：“难道还不明显吗？我不能违背诺言不杀你，可我又不想杀你，而你又绝对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想死在你手上——这关系到本姑娘的面子问题，而且……我也没有几天清醒的日子好活了，我无心的生死只能有我自己做主，其他的，什么都不配。”说到最后，一股傲气从她骨髓里透出，无论生死，皆不消散。
“你这份霸气，萧某自叹弗如。”年轻男子淡淡笑道，举目望着满天满地的绮艳的花海，透出一股难得的疏旷安然之气。
“萧楼主真是折杀我了。”无心忽而挑眉一笑，“不知道那些武林认识听说明攸宜就是无心之后会有什么反映，一定很好玩吧。”
“他们不会听说的。”萧忆情满眼含笑，带着一种破坏别人兴致的得意神色，“我只对他们说明执事战死，而无心嘛……则是我听雪楼中人，并且会继续为我听雪楼卖命，就在刚刚杀了南海海王，使龙家重新夺回南海霸权。”
无心惊讶地盯着萧忆情：“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我都死了，你还要拿我的名字去兴风作浪，快说你找谁冒充我，等我有时间了去索命。”
“无心偌大名声，不用太可惜。”萧忆情不慌不忙道，“我也怕有好事者玷污了这个名字，所以让元诩去做了。”
“他……”无心苦恼地道，“他怎么会答应？”
“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父亲对他有大恩呢，说到底也是为了偿还元大人的一番恩情。我有些好奇，元大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黄衣女子愣了片刻，笑容渐渐变得释然：“他呀……他是最好的爹爹……爹爹那样的人一定是去了天堂了吧，只有我这样双手染血的人才会在地狱徘徊。”
“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来的……”
“收留我阎王已经够郁闷的了，放心吧，短时间内他不会去动你。”明攸宜随手搭上一枝曼珠沙华，稍一用力便将它折了下来，鲜红的花朵艳丽张扬，她轻轻为他别在衣襟上，“你知道吗萧忆情，其实我选择在你面前自尽，是因为我想知道……”
雾气渐渐漫起，声音渐渐淡去，连同那干净疏朗的身影也越发飘渺，一阵风吹来，似乎将他们之间在瞬间隔开了千里远，连那满目的花海也以融成一个细微的圆点……
“是什么？”萧忆情急忙奔去，然而眼前什么都没有，“是什么啊明攸宜……”
焦急之情涌满心间，萧忆情猛一挣扎，双眼豁然睁开。
——眼前香烟袅袅，四壁空旷，不正是白楼的密室吗？
暖手的手炉还是温热的，元诩已经离开，连舒靖容也不知何时出去了，而自己……竟会迷迷糊糊的睡着？
只是一场梦罢了。
萧忆情苦笑一声准备站起身来，然而身形刚动，一样东西随之从身上落下划在地面，白衣男子向下看去，不觉愣在当场。
——铺着白茸的地板上，一支火红的花朵格外耀眼夺目，宛如在彼岸召唤着生魂渡入，魅惑不可方物。
曼珠沙华？
从衣襟上落下的曼珠沙华！
四周寂寂，密室里没有一丝风，连心跳声都听得如此清晰——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似乎有一个声音从心底传来，穿越生死，历经百年，在曼珠沙华的摇弋中，久久无法散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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