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小吏

    波里杰的直觉没错，只是他的直觉要比陆成繁和隋黎檀要晚上好几天。那两位在得到东倭武士遭受到不同一般的打击后，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岑国璋的新军骑兵部队赶到了。
    根据他们对岑国璋的研究，接下来应该是骑兵部队四处袭扰因吉利军队，把他们牵制在原地。然后后面的大队人马，如潮水般向各战略要点急速行进，布下天罗地网。
    这张网布成之时，就是这支因吉利大军的灭亡之日。
    经过这段时间的深入接触，陆成繁和隋黎檀也看清楚了因吉利这支现代军队的底细。
    它号称来自文明世界、天下无敌，但陆、隋两人看得出，它们并没有自己吹嘘得那么强大。至少在军纪、作战意志以及韧性等方面，都不如他们曾经悄悄又仔细观察过的陕甘新军。
    现在更是深入大顺腹地，粮草补给在坚壁清野的对策下，已经变得比较艰难。现在它极有可能变成一支孤军，没有任何援军的孤军。
    从理论上，它还有获取胜利的机会。
    按照陆成繁和隋黎檀郑重交给巴里尊和波里杰的建议，在攻取津沽港和忝津城后，放下一切，全军沿着北运河迅速向京师进攻。
    趁着大顺朝反应不及，攻下它的心脏-京师。届时以大顺朝的最高统治者以及高层们为人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再也不用担心粮草补给。
    可是钱富贵在津沽和忝津城“如约溃败”后，发生的事情让陆成繁始料不及。津沽港仓库区还有大批没有来得及烧毁的物资，加上因为海运变得繁华的忝津城，让包括巴里尊和波里杰在内的所有人都迷花了眼。
    看到如此多的财富，他们的心砰砰乱跳，想要往前走的双脚怎么也迈不开。在忝津城盘桓了六天，这才在陆成繁的“京师还有无数财宝”的鼓励下，收心整军，继续北上。
    但是这六天时间，足以让朝廷调集附近最精锐的镇戎军。只是朝廷没有吸取足够的教训，依然按照朝廷律制，非要把京营禁军带上。结果成了全线溃败的雪崩点。
    虽然打败了京师东边最后的一支军队，但是英勇顽强的镇戎军和西山营，也让因吉利联军损失惨重。
    因吉利军伤亡超过六千。西克人伤亡两千。东倭军比较油，直接找上了最薄弱的京营禁军，伤亡最小，不到一千。
    惨重的伤亡让因吉利军上下不由自主地收敛起此前无比狂妄的心思。
    他们对攻下无比坚固和高大的京城，开始抱有几分怀疑。甚至有不少因吉利将领和军官们，提出趁着大顺主力水师没有北上，切断他们后路之前，赶紧撤回津沽，上船直奔东倭。
    这些因吉利官兵，并不知道巴里尊、波里杰等人才知道的战略目的。他们一致认为，大家伙这次来，就是来抢一回。这是他们的优良传统。而津沽港和忝津城的收获，已经初步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见好就收，确保能有命花抢来的财富，这是大多数因吉利官兵的心声。
    可是对于巴里尊和波里杰来说，这远远不够。
    他们现在名义上是东天竺公司的高层，率领的军队也是以东天竺公司名义组建的雇佣军。但是他们执行的却是因吉利国家层面的战略和使命。
    与大顺朝签订一个为了和平的友好协议，割让柔佛海峡给因吉利，或者两国两占一截，共同开发南海诸国。
    因吉利的高层们相信，只要松开柔佛海峡那道铁锁，出入自有，凭借因吉利强大的海军实力，以及工业革命带来的廉价货品，肯定能打开东方世界的大门，从而能在这座世界上最富有的宝库里，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从目前情况来看，要想实现这一使命，已经非常困难，简直与从因吉利海岸游到米利坚媲美。
    怎么办？巴里尊和波里杰想向被他们冷落好几天的陆成繁请教，却发现，他们叔侄俩悄然间不知所踪。
    一种不详的感觉在巴里尊和波里杰两人心头萦绕着，可是一种不甘又让他们不想就此退却。
    为了这个计划，东天竺公司策划了整整五年，付出了无数的精力、人力和物力。在出发前，很多东天竺公司的高层都认为这是一次不可能的、有去无回的冒险。在临出发时，因为某件突发事件差点被叫停。
    幸好有因吉利首相、海军大臣和天竺总督鼎力支持，最后才得以成行。没人知道从加格答港到津沽港，这一路上，这两万多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尤其是从加格答港出发，一路上躲避大顺朝船只的耳目，绕道柔佛岛和叶波岛。那是一条充满风险的海路。柔佛大岛南边，遍地悬崖，前面又没有群岛、海湾缓冲，大洋汹涌地直冲过来，卷起一层层的惊涛骇浪。
    所以那边的航线，非常凶险，走的人也非常少，只有部分海盗、走私者才走那里。而因吉利是南海地区海盗的最大幕后支持者，很容易就能找到熟悉那边航线的人，损失了几艘船，有惊无险地闯过那里。
    后来的路也不好走，尤其是从东宁岛先南下，再东进，最后北上东倭那段路，与一场台风擦肩而过。只差那么半天时间，可能半支舰队都会被这场台风摧毁。巴里尊和波里杰接连念了三天的圣母玛利亚。
    一路凶险地走来，好不容易地登上了陆地，能够遥望大顺朝的心脏，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虽然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和他的高官贵族们跑掉了，可是他们的首都还在那里。占领那里，然后威胁他们，如果不签署“和平条约”，就一把火把这座城池烧掉。
    听陆和隋说，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最在乎的就是他们的颜面。如果他们的统治中心都被一把火烧掉，这算是大大的丢脸。为了保住这个颜面，他们应该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任何人在失败之前，都会幻想自己有获胜的机会。巴里尊和波里杰也不例外，他们思前想后两天，下令全军继续向京城进攻。
    至此，巴里尊和波里杰放弃了最后一次求生的机会，往万丈深渊毫不迟疑地迈进一步。
    第三天，守军主动撤退，放弃通州城。因吉利军队终于向京城又迈进一步后，他们的周围出现了更多的骑兵部队。
    甚至在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一支火炮骑兵部队，突然出现在西克人的侧翼。然后迅速展开，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用十二门三磅野炮进行猛烈地轰击。实弹、霰弹，足足打了六轮。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西克人终于组织人手发起反击时，这支炮兵部队又消失了，跟他们的出现一样突然。
    波里杰接到报告，亲自到战场实地勘查了几遍，然后默不作声地回到指挥部。
    他忧心忡忡地对巴里尊说道：“我们遇到了一支前所未有的火炮部队。他们是中世纪的从蒙古草原横扫欧亚大陆，摧毁一切的骑兵，只不过他们的武器不是弓箭和马刀，而是火炮。”
    波里杰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陆军军官，巴里尊相信他的判断。
    此时他开始后悔，开始与波里杰商议，要不要趁着敌人主力部队还未到来前，沿着运河退回津沽港，背靠他们强大的海军。
    可惜巴里尊和波里杰被受命来入侵大顺后，一直没有好好研究这个国家，尤其是这个国家的打仗方式。他们不知道，这个国家在两千多年前就产生了一本震古烁今，一直到几个世纪依然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孙子兵法》。
    而这本几十年后被泰西诸国将领奉为圭臬的兵法书，只是这个国家将领们的入门读物，虽然理解的程度和施行的效果各不相同。
    在两天前，巴里尊和波里杰还有机会逃出生天。但是过了一天，十二个步兵团，四个炮兵团、十二个骑兵团已经陆续就位，占据各个要点。
    把包围圈悄悄布下后，岑国璋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很有耐心地观察着眼前的猎物。骑兵袭扰，放弃通州，火炮偷袭，都是他对这支军队的试探。
    通过这些试探，他能够逐渐发现猎物的弱点，然后有针对性地加大试探的强度，迫使它出现错误，或者把它赶到预设好的围猎场，一举拿下。
    巴里尊和波里杰对于黄昏时分的火炮偷袭感畏惧，他们也对逐渐进入到夜色中的直隶原野感到恐惧。那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这样的军队，然后趁着夜色上前来猛咬一口。
    于是他们下令全军进驻空荡荡的通州城。站在高大的城墙上，巴里尊和波里杰终于感觉到安全。这座几天前让他们痛恨不已的城池，现在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城里，岑国璋埋伏了一千名最强悍精干的特战队。他们在午夜时分，突然从藏身的坑道、土洞里潜出，对因军的指挥部和粮草辎重发起了夜袭。
    巴里尊仓皇而逃，他的副官和秘书战死。波里杰受伤，身边的军官死伤殆尽。整个通州城被大火烧成了火城，他们逃出城外，又遭到多支数量不明的军队在夜幕中发起的火力突袭。
    到了天明，好容易把乱成一团的军队安抚下来，清点后发现人员伤亡三千左右。大部分火药已经在夜间的爆炸声中消失了。被重点袭击的火炮损失了三分二。粮草只剩下四五天的口粮。
    巴里尊回过神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下令全军向津沽港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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