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小吏

    江宁城外，六万新军把这座六朝古都团团围住。一道夹城从三面围住了它，中间还有两道壕沟。
    城外钟山等居高点上，布有榴弹炮和臼炮，时不时地放上一发，呼啸划过长空，落入城中，然后一声爆炸声响，腾起一团黑烟。
    在北边的江面上，密密麻麻地停满了闸船。这些闸船时不时地开火，一道又一道红光闪过，舰炮打出的炮弹像雨点一样，向城墙、城楼上飞去。
    站在钟山上，居高临下看去，整个江宁城，就像一座沙盘，摆在众人面前。也像一盘佳肴，摆在桌子上，任君享用。
    周围的众将非常兴奋，罗人杰大着嗓门道：“攻下江宁城，旦贼死活不论。督帅封王，我们也封侯封伯，一起沾沾光。”
    他的话是众人共同的心声，大家笑容满面地附和着。
    岑国璋的脸上沉寂如水。
    他知道部下们心中的欣喜，也不阻止或打压这股热情。用远大的共同信念去凝聚人心，但也需要功名利禄去激励大家奋勇向前。
    只有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才能保持队伍的蓬勃朝气。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岑国璋开口问道。
    “督帅，这几月，旦贼与伪东王的争斗日趋白日化。前月，伪东王调伪燕王领兵入江宁城。当时传言，伪燕王是伪东王召来杀旦贼的。不知为何，在前月底，伪燕王突然反戈一击，奉旦贼之命，将伪东王阖家一百多口，以及伪东王府属官、将兵四千多人，悉数斩杀，血流成河。”
    杨宗烈上前禀告道。
    “伪魏王一时气愤，率部离开句容，投奔了苏州伪楚王。伪东王心腹，伪韩王、伪顺天侯等人，伺机举兵报仇，江宁城大乱。混战一场后，终于旦贼和伪燕王技高一筹，收买了为韩王等人手下众多将领军官，使其反戈。”
    “伪韩王、伪顺天侯等三千余人被杀，逆贼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我军趁机攻破句容、龙潭、大散关、方山等江宁城外围要地，然后从三面包围了江宁城。据悉，现在城中有军丁三到四万，百姓二十余万。”
    “不过城中囤积了大量粮草。旦贼以圣库之名，将江南多地粮库以及官民手里的粮食全部收缴，存在城中三处地方。不过现在城中人心惶惶。自从我军围城后，日夜有军民出城投降。”
    “为了鼓舞士气，旦贼一口气封了三百多位伪王，一千五百多位伪侯伯。现在江宁城里伪王不如狗，侯伯满地走。”
    杨宗烈说完后，众将热切地看着岑国璋，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期待他马上下令，全军攻打江宁城。
    岑国璋看出众人的心思，伸出右手往下压了压，“稍安勿躁！”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岑国璋继续说道：“江宁城，一定要攻下！也一定会被攻下。但是我们必须要以最小的代价去收复他。记住，体恤我们的战士！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无谓的牺牲，必须杜绝！”
    岑国璋环视了一圈，继续说道：“再等等其它地方的消息，这两天应该会有好消息到来。”
    什么好消息？是王审綦收复逆贼老巢衢州呢？还是潘士元收复江南藩司苏州城？他们分散成三三两两，各自议论起来。
    岑国璋不去管他，拉住苏澹、薛孚和杨宗烈问道：“老师启程了吗？”
    “督帅，昱明公指挥安南援征军大破南阮藩主力，攻破顺化城后，把宣抚使职位交接给了刘穆然，于十天前从升龙府启程回京。最新的消息，他的座船在四天前入越秀城稍事休息。”
    听了苏澹的话，岑国璋点了点头，“老师年事已高，海路颠簸，一路辛苦，确实为难他了。”
    “这次昱明公北上入京，就任内阁首辅，众望所归啊。”薛孚感叹道。
    杨宗烈喟然叹道：“大势已成，大业即成！”
    岑国璋和苏澹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两人心里有数，目前只是大势已成。明盟上下为之奋斗的大业，只能说看到曙光。要说大业即成，还早得很。
    首先，洪中贯、覃北斗、杨凌这些被罢免的顾命大臣和阁臣们，他们不会甘于失败，只会蛰伏各处，舔舐伤口，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反击。
    展延寿为首的皇亲勋贵们，也不会甘于寂寞。
    而等到明盟掌握军国大权后，正式开始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时，会引起守旧势力和既得利益者们的激愤。他们会团结在一起，打出各种旗号，疯狂反扑。
    道路还很漫长，而且还很艰险。
    但岑国璋知道，这条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管遇到多少，多大的阻碍，都要勇往直前。不是自己的车轮被撞得粉碎，就是那些障碍被碾得粉碎。
    杨宗烈被罗人杰拉了过去，说是跟他讨论收复江宁城的攻城安排。
    现场只有苏澹和自己，岑国璋轻声问道：“澹然，宫里都安排好了吗？”
    “督帅放心。任公自请去为先帝守皇陵。周吉祥被贬去河阴杞县守高祖陵。孟和被诛。黄敬被皇后封为司礼监提督兼掌印太监，兼管都知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周年安反戈一击，出首了周吉祥，得到皇后的信任，被安排在太子身边。”
    苏澹轻声答道，“杜大人自愿去了西边，接任葱岭总督，也算是为我们未来的西线大计做准备。金吾卫指挥使兼京营提督，就由立了大功的王广陵出任。内班司则由吴现执掌。”
    “吴现？昌国公府的？”岑国璋问道。
    “是的，皇后的庶出弟弟，昌国公府的四爷。”
    岑国璋笑了，没有追问，而是问起其它的事。
    “对了，范大友和钱富贵都安置好了吗？”
    “范大友和钱富贵先去了星罗岛，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等待家眷到齐，再等船去蓬莱岛。两人住在一起，臭味相投，居然成了好朋友。”
    “挺好的。只是黄彦章黄兄，怕是天天要被老婆念叨，就算入阁也不美啊。”
    “督帅，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报！”有传令官高声叫道，火速跑来。
    “苏州潘将军急报，伪楚王、伪魏王、伪六安侯以下十五位，率军民六十五万，举苏州、湖州、嘉兴、常州请降。”
    这话就像滚油锅里泼了一瓢水，顿时炸开了。正在人声鼎沸时，又有传令官来急报。
    “报！杨将军率部收复衢州城。”
    杨宗勋把天理教老巢衢州城收复了，那逆贼只剩下江宁城一座孤城了。
    这个消息反倒让大家都安静了，举目看向岑国璋。
    “三天后攻城，甲乙丙三种方案一起上，各在一面城墙上实行。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打好这收官一仗。”
    岑国璋说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嗯，可以赶得及太子的登基大典！”
    半个月后，文武百官在鸿肪寺的官员引导下，走过金水桥进入到皇极殿外广场上。他们终于除下穿了一百多天的素缟，现出各色官服和乌纱帽。
    在他们前面，皇极殿门外有十数人，全是戴着晃晃颤颤的貂蝉冠和扎眼的蟒袍、斗牛服和飞鱼服。
    他们有首辅、东阳王王云，次辅兼吏部尚书胡之荣，阁老兼户部尚书许遇仙，阁老兼礼部尚书黄彦章，兵部尚书杨瑾，刑部尚书薛昆林，工部尚书赵应星，顺天府尹朱焕华等一干文武百官。
    其中有一位格外引人瞩目，他就是镇国公、总领军机事务大司马岑国璋。
    吴皇后下诏援大行皇帝遗诏，以平定东南贼乱之功，封岑国璋为镇南王。
    他坚决不受。自称一是功勋不足以配王爵。二是不敢逾越恩师。
    于是吴皇后下诏封岑国璋为镇国公。总领军机事务大司马，则是为他新设的官职。西夷进犯京畿，逼大行皇帝避暑，客死行宫，是为大顺满朝军民之奇耻大辱。故而岑国璋领衔上奏，求兴兵惩处东倭、南海诸国、天竺、因吉利等敌国，以雪此辱。
    皇后和监国太子准，并特设总领军机事务大司马一职，统领此事。
    文武大臣们静静地站立着，等待太子在奉先殿里，向先帝祷告。祷告完，太子换上黄色的衮服，上面绣着日、月、星、龙、山、火等十二种花纹，还有蔽膝、裳、大带等配饰。再戴上长度及肩的十二旅玉藻冕。
    他在鸿肪寺官员的引领下，来到皇极殿中，先向坐在九龙宝座后面的皇后行礼，然后坐上宝座。
    金吾卫鸣鞭，大汉将军卷起殿帘。鸿胪寺官员高喊行礼，文武大臣们开始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礼毕，鸿胪寺官员开始宣读一份份诏书。
    首先是给大行皇帝进谥庙号的诏书。正弘帝庙号英宗皇帝，谥号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
    接着是继位诏书，里面宣布新年号为隆治，尊吴皇后为圣母皇太后。
    大赦诏书后面则是对前些日子，以皇后和监国太子名义下的那些封官赐爵诏书，再以皇帝的名义正式确认一遍。
    岑国璋站在皇极殿里，阳光从头顶上投下，犹如披着一层金光。他看向殿内，看到了坐在宝座上的新皇帝，还有他身后帘子里，影影幢幢的皇太后吴氏。
    相比阳光普照的殿外，殿内显得阴沉，坐在里面的新皇帝和皇太后，仿佛是坐在黑暗之中。他们好像与外面欢庆的人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万岁！万岁！
    传旨官在午门上宣读了新皇帝继位的诏书，聚集在那里的百姓们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听到这排山倒海的声音，眼尖的岑国璋看到宝座上的小皇帝笑了。他觉得这是普天下在为自己欢呼。
    岑国璋也笑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百姓们欢呼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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