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隐士

    会稽山阴。
    王家大宅，王凝之的小院子里，谢道韫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很是舒坦。
    轻轻地摇俩下竹骨扇，再从旁边桌上盘子里切好的果子中，挑选一块长得最好看的，丢到嘴里,  茶壶里的清香，伴随着竹叶的香气，钻入鼻子里，整个人都仿佛变得香喷喷了。
    以前吧，自己也觉得母凭子贵这个话，是不太好的,  但真的怀孕了以后,  谢道韫就很及时地转变了想法。
    我自己的孩子,  难道不应该是我的光荣吗？
    这有什么问题？
    尤其是在回家以后，享受到极高待遇，衣食住行，甚至要比当初大嫂的规格都高。
    想到这里，谢道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满足。
    按照道理来说，自己是不该在这些方面，超过大嫂何仪的，毕竟身份有别，若是做女儿时，自己是谢家的长女，当然要比一个何家女儿气派，但如今大家都是王家的媳妇儿，那大嫂就是大嫂。
    可这个只是道理，现实情况是，自己背后是蒸蒸日上的谢家,  大嫂背后是已经不复以往的何家,  那自己总不能跟家里人说，让他们不要送东西过来。
    可若是因为这个得罪了大嫂，那多少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所以，就在自己犹豫着的时候，大嫂从建康来的一封信，就给了谢道韫最大的安慰。
    似乎能猜到谢道韫如今的窘境，何仪的信很简单，只说盼着谢道韫早日生子，这样家中人丁兴旺，才是繁盛之相，而她远在建康，很难照顾，只希望谢道韫万勿多想，没什么比身体康健，有个孩子更重要的，她已经把当初伺候自己的那几个婆子，都安排人去请了，过几日都会到家里来，还很贴心地让人准备了妇人们这时候可能需要的一些药物,  也都列了单子,  附在信上，至于其他琐碎，皆不需考虑。
    信里还说道，她在建康，已经教着王安之喊弟弟妹妹了，希望到时候见面，王安之就有了自己的小伙伴。
    而大哥王玄之，也送了一封信回来，和大嫂的相比，他的就直接多了，吩咐丈夫多去谢家，若是家里的东西一时筹备不齐，甚至可以陪着自己同在谢家小住一段日子。
    这就算是非常善解人意了。
    “想什么呢？”丈夫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谢道韫睁开眼，瞧了一眼丈夫，露出个笑容来，“我在想，家里有大哥大嫂这样的人，真是幸运。”
    “什么意思？”王凝之愣了一下。
    听过妻子的话之后，王凝之脸上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谢道韫瞧在眼里，嘟了嘟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还真是怀孕的女子，就心思细腻了许多，”王凝之笑了起来，拍拍妻子的手，“我们盼着孩子的到来，大哥大嫂当然也是如此，王安之那小子，难不成要靠自己，撑得起一个琅琊王氏？”
    谢道韫脸上一红，“那我也总是要考虑的啊，要是因为这个惹得大嫂不满……”
    “为什么不满呢？”王凝之缓缓开口，安慰：“给你的，和给大嫂的一样，绝没有多出一分来，至于你娘家给的，那谁也没得羡慕别人，难道以后老三老四，娶个姑娘回来，人家家里更有钱，我们还不过了？”
    “人家有钱，关我们什么事儿？”谢道韫脱口而出。
    “就是这个道理，”王凝之点点头，“人家有钱，不关我们的事儿，你是这么想的，大嫂不也一样？”
    “只要王家给你们的一样，甚至我们的，要比大哥大嫂少一些，那剩下的，大哥大嫂才不会管。”
    “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爹娘是公平的，那自然一切都好说。不过我倒是挺高兴的，能听到你是这么想。”
    “为什么？”谢道韫眯眯眼。
    王凝之笑呵呵地开口，“因为实际上，你这儿拿到的，可不如大嫂的，我还担心你会觉得家里不重视你。”
    “这有什么，”谢道韫撇撇嘴，“长幼有序，才是正理，大哥是长子，嫡子，大嫂是王家未来的女主人，当然要比我们强，谁让我自己嫁了个王二哥呢？”
    瞧着妻子脸上那笑容，王凝之‘哈哈’一声笑，“说到底，这才是真的没办法的事儿，咱们也只能去欺负弟弟们，大嫂是个善良人，可咱们不是，等老三老四娶了媳妇儿回来，你要担负起嫂子的重任，好好给她们立规矩！”
    “混说什么！”谢道韫白了一眼，“我才不去做那讨人嫌的事儿，再说了，我看那张彤云是个懂事儿的，虽然是有些小心思，但也不过是小儿女之心罢了，将来嫁入家里，总是能和睦相处的。”
    “怎么，你还没给三弟说？”看到丈夫那尴尬的笑容，谢道韫就开口问。
    王凝之挠挠头，“我很自然地给忘了。你也知道，最近我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根本没空去管那些闲事儿，老三再迟几年娶媳妇儿也没关系的。”
    捶了丈夫一下，谢道韫刚要说话，绿枝就走了过来：“公子，夫人，谢家几个姑娘过来了。”
    “请。”王凝之迅速脱离了妻子的掌控，一边吩咐着，一边说道，“我这就去找老三，你别担心了。”
    谢道荣带着两个妹妹，站在门口，给姐夫问候行礼，这才进来，一脸疑惑：“姐夫这么急匆匆地，是怎么了？”
    “是为了躲麻烦，他从两个麻烦里，选了一个简单的，”谢道韫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这才和几个妹子聊了起来。
    “谢玄今日倒是稀奇，竟然没有过来凑热闹？”谢道韫扫了一眼。
    谢道荣多少有些尴尬，“其实他来了，只是一进门，就不见了。大概是去找王献之玩了吧。”
    谢道韫翻了个白眼，“绿枝，去给我把谢玄抓过来。”
    “他又怎么了？”
    “你这个‘又’字用的极好，”谢道韫冷笑，“你知道吗，在进了会稽之后，他居然带着人，在前头一起唱那句‘我站在烈烈风中’我让你姐夫去管，你姐夫居然给他们当起了指挥。”
    谢道荣张大了嘴，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呢？”
    “然后，”谢道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把他锁在车厢里，直到回了家，才放出来。”
    谢道荣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谢玄消失得那么快，甚至不过来打一声招呼。
    “姐姐，算了，别生气了，”谢道荣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劝说，那边小妹谢道辉就凑近了些，开口：
    “大姐，我听人说，姐夫在钱塘，一天之内，几乎拿了半个城的药，还有数不清的东西，都放哪儿了？我想去瞧瞧，挑几个玩具。”
    谢道韫眼神挣扎着，问道：“已经传回来了？”
    谢道荣轻轻点头，“现在估计已经传得更远了。”
    谢道韫捂着头，长叹一声。
    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丈夫，就不能稍微低调点儿？
    而作为这个不靠谱的丈夫，王凝之并不清楚，妻子这时候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自己了，晃晃悠悠地进了兄弟们的小院子里，先是趴在窗台上，看了看里头正在读书的老五老六，还有在他们身边晃悠着，自顾自玩得开心的小妹。
    每当王徽之抬起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想要玩的时候，坐在前头的老四王肃之，就会抬一抬手里的板子。
    为兄弟们的悲惨遭遇表达了一下同情，王凝之就施施然地到了老三的屋子外头。
    敲了敲门，咳嗽两声。
    听到是二哥的声音，王涣之赶紧出来开门，脸上带着大大的，虚假的笑容：“二哥，一路辛苦了。”
    “嗯，”王凝之淡淡回答，架子摆得十足，“我还以为你昨儿就会过来呢。”
    “不会，”王涣之站在后头，给二哥捏着肩膀，“二嫂有孕在身，二哥一路辛苦，刚到家，自然是该好好休息的，我这点事儿不着急。”
    “态度还不错，看来这些日子给你禁足家中，也算是好事一件，总算让你懂得该低头时，就要低头的道理。”王凝之老气横秋，指指点点。
    毕竟，这样的时候，可不多见啊。
    就这样，在对老三的行为举止，学习态度，精神风貌，甚至衣着打扮上进行了一顿批评教育，连茶都喝了一壶之后，王凝之才决定进入正题了：“那个张家的姑娘，你二嫂帮你问过了。”
    “多谢二哥二嫂，辛苦了！日后但有所需，小弟义不容辞！”
    王涣之顾不上已经摇扇子，摇得酸疼的胳膊，一脸谄媚的笑容，加上坚决感恩的语气，简直就是受尽了折磨。
    但这种不重要，只要事儿能办好就行。
    “行了，少假模假样的恶心人，就你还能帮我们什么？别给家里人添乱就行了，”王凝之充分地展示了什么叫做小人得志。
    “张彤云说了，也挺喜欢你的，如果你有心的话，她一定站在你这边。至于具体要怎么操作，你们自己商量着来。”
    “好！我会去做的，”王涣之迅速点头答应，又迅速疑惑：“该怎么做？”
    王凝之斜着眼，看了看他，长叹一声，“罢了，让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做这些事儿，确实有些为难了，这样吧，毕竟你也喊我一声二哥，就让二哥这个过来人，教教你应当如何。”
    “首先，我们要有那种宁死不屈，打算为了爱奉献一生，决定要和她双宿双飞，谁都无法拆散的气概。”
    “我，我好像还没有那么坚定……”王涣之挠挠头。
    “愚蠢！”王凝之恨铁不成钢，“谁说你一定要有了？是你一定要表现出来，比如在你的信里，来上几句缠绵悱恻的诗词，混杂一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最好还能携带着一些似有似无的忧郁气息，这样才能让她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你的心意，然后飞蛾扑火……”
    “总的来说，甜言蜜语必须有，但是不能纯粹甜，毕竟这事儿不好办，你要让她沉迷，才能坚定地配合你的行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间小屋里，低沉的耳语，卑鄙的阴谋，一股不太正确的气息在暗自流动。
    直到王献之推开了门，喊了一声：“三哥，我们来你这儿避难！”
    这才打破了王凝之兄弟两人的秘密计划。
    而在看见王凝之的第一时间，谢玄就扭头要跑，背后却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这里是王家，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站在门框上，谢玄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成为一个虚假的笑脸，转过头来：“姐夫，我本想梳洗打扮一番，再来见你，显得庄重一些。”
    “那倒不必了，”王凝之走了过来，一把揪住谢玄的领子，出来院子里，“小子，你前几日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会儿这么怂？”
    “不管是谁，被关了禁闭，回家又接着关，总是会有些心有余悸的。”谢玄很是坦诚地回答，多少次的经验告诉自己，面前这一位，难伺候得很，还是老实点比较好，不然一会儿，又是一次禁闭了。
    王凝之坐在小凳子上，“过两日，我和你大姐会去谢家住两天， 拜见岳母大人，我今儿先问你个事儿。”
    “姐夫请说，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儿学来这些文绉绉的话，恶不恶心！”
    “姐夫啊，我也没辙，回了家以后，娘说我就是书读得少，才会性子顽劣，我这不是想做些改变吗？”谢玄哭丧着脸。
    这两天，为了这个，谢玄可是没少受苦，天知道这种动不动就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事儿，对他来说有多困难。
    “哦，是岳母大人说的，那你还不好好学习？真是不学无术！”
    王凝之变脸速度之快，是谢玄万万没有想到的。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三叔最近在家吗？”
    谢玄愣了一下，疑惑：“你找我三叔干嘛？”
    “那么多话呢，你就说在不在家！”
    “过两日回来，估计能住几天吧。”
    王凝之点了点头，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就让自己有些忐忑，不论是桓温，还是苻坚，这些大人物，似乎都要比自己想象的，厉害许多。
    要让自己心安，那当然是要找一个更厉害的人，来咨询一下。
    而这个时候，没有人比谢安更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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