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

第36章


顷刻,两人从头到脚湿透了,眉毛和头发都开始往下淌水。
    暴雨将地上的裸土砸出一个个小坑,很快地新挖的泥坑里积起一滩浑浊的水,那只朝向天空的枯掌经过雨水的洗涤,森白得刺眼。
    黑土白骨,分外醒目。徐海城抹去脸上的雨水,掏出手机打电话,在嘈杂的雨声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方离想,一定是通知同事过来。打完电话,他深深地看了方离一眼,一屁股坐在坑边。
    方离向他走近一步,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一甩头,抱着袋子头也不回地往孤儿院大门声去。快到门口时,洪伯打着伞跑出来,对她说:"傻孩子,怎么不先避一下雨?"
     他的话让方离泫然欲泣,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说:"谢谢你洪伯,但是不用……"她大步往孤儿院外走去,洪伯怔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心想,始终是一个孤僻而奇怪的孩子。
    沿着街道,方离漫无目标地走着。路边的行人纷纷看着她,奇怪这个人怎么失魂落魄?起初方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走着走着,渐渐地脑海里浮起一张温柔的笑容,这让她冰冷的心闪过一丝悸动。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往湖畔别墅的方向走去。
    在方离平凡的二十多年人生,徐海城是第一个被郑重她放进心里的人,第二个便是关淑娴。十来年前,孤儿院新楼落成典礼上,来了好多宾客,孤儿们也换上崭新的衣衫,井然有序地站在广场里。即使最调皮的孤儿也表现出彬彬有礼的一面。
    剪彩、致辞一系列的事,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对方离来说,这种热闹十分地无聊。她站在人群里,眼神早飘到远处,比眼神飘更远的是心。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工商界代表们与孤儿们合影,乖巧的孤儿们挤到前面,被这个拉着那个揽着,装出欢喜的笑容。她刻意地垂首敛眉,站在一角。料不到一双温暖的手揽住她的肩,方离诧异地抬头,迎上一张温柔的笑脸。
    那是方离见过的最美笑容,而拥有这最美笑容的人就是关淑娴。她给方离的人生带来层次丰富的温暖。徐海城毕竟是个男孩子,而且是个粗心大意的男孩子,以为爱护一个人,就是用拳头来保护她。而关淑娴更懂得如何关爱人,她像方离的朋友、师长、母亲,她给十三岁的方离全然不同的人生感觉。
    后来,方离跟徐海城生疏后,关淑娴就成了她惟一的牵挂。此刻她想不起还有谁可以投奔的,想不起还有什么比看到一脸温柔的笑更为暖人心肺的。
    走到于家湖畔别墅时,雨已经小了,天空的黑云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暴雨。方离浑身淌水,冻的嘴唇都青紫了。她颤抖着手按下门铃,关淑娴从可视门铃中看到她,连忙打把伞跑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小离。"关淑娴揽住她往屋里走,一边关切地问。
    方离抱住她,牙齿打着寒颤一叫了一声:"阿……姨……"
     "傻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
     屋内保姆小红早拿出干净的浴巾等着,一见两人进来,就把浴巾披到方离身上,顺手拿过她紧紧抱着的袋子,顺手放在茶几边。关淑娴把另一条干净的浴巾塞到方离手里,说:"先换下湿衣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阿姨都会帮你解决的。"她把方离推进客房,顺手带上了门。
    方离抱着毛巾呆呆地看着。
    窗外的天全黑了,那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风很细很密,吹着墙壁上的爬山虎,花园里的杜鹃花,感觉就像一条黑线在游动。
    一声响雷裂天开地,惊得方离浑身一震,手里毛巾掉在地上。她掩住脸,缓缓蹲到地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
    这声响雷也震得关淑娴耳鼓毛麻,心跳加速。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按着自己的心脏,心跳非但没有变慢,反而越来越快。她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关节在这种雨天又开始酸疼,她伸开腿,用手轻轻地捶着关节部位,不料一小心踢到方离的塑料袋。袋子倒在地上,淌了一地水,方离随手放在袋子里的银项链也滑了出来。
    "小红,过来……"关淑娴正想叫小红过来擦干地板,一眼瞥见那条发黑的银链,心中一动,收回余下的话。她捡起银链,翻到吊坠的背面,顿时脸色大变,偏着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客房方向。
    一会儿,她把银项链放在桌子上,拿出袋子里的婴儿服展开细看,不敢相信的神色转变为确信无疑,她无力地后仰,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于从容从楼下走下来,说:"刚才是方离来了?"
     关淑娴轻轻地嗯了一声,飞快地卷起茶几上的婴儿服,想放回袋子里。不过于从容已经看到了,脸色微变说:"那是什么?"
     "没什么。"关淑娴把婴儿服塞进塑料袋里,却忘了把项链也放进去。
    于从容走过来,拿起项链看了看,说:"这不是我爸爸妈妈送给妍妍的周岁项链吗?我记得后来找不到,怎么忽然冒出来啦?"
     "今天……我忽然找着的。"
     于从容盯着她,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他从塑料袋里抽出婴儿服,脸色一白,问:"这是方离的?"
     关淑娴默然不语。
    于从容看看项链,看看婴儿服,脸色沉了下来,说:"你干的好事。当时你不是跟我说把她扔在河里了吗?"
     "小声点,她就在客房里。"关淑娴瞄了一眼客房方向,"她那么小,我实在不忍心,所以就把她扔在垃圾堆……"
     于从容挥舞着项链说:"你还把妍妍的项链给她戴在身上,你的脑袋究竟在想什么?"
     "项链一定是小郭趁我不注意给她戴上的,小郭可能想留个线索将来万一有天想找她。"
     "她原来戴着的项链呢?"
     "小郭留着。" 
 剥脸(2) 
     于从容恶声恶气地说:"这个郭春风,死了也活该。还有你,早就叫你不要结交底细不明的人,你倒好,还把她从孤儿院引进家门里。"
     关淑娴小声地分辩:"我又不知道是她。"
     于从容余怒未平,把婴儿服扔在茶几上,坐下沉着脸说:"她现在是不是知道了?"
     "不清楚,不过她今天很反常,好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于从容思索片刻,说:"这样子吧,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她反应。如果她还不知道,那就算了,以后也不要跟她往来。如果她知道了,你就说她是咱们远方亲戚,小时候被拐走了,把她认下来就是啦。"
     "我知道,不过我感觉她应该还不知道。"她将刚才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方离的表情与举动实在不像是来追溯自己身世之谜的。
    于从容说:"不知道最好,以免后患,我得想个办法把她从基金会炒掉。书娴,你把衣服与项链给她装好,装作没动过的样子。"
     关淑娴点点头,将婴儿服卷起塞进塑料袋里,又将项链扔了进来。刚弄好,于妍从屋外进来了,抱着一个纸箱,说:"爸,我从物业管理处给你拿了一个快件回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会响。"她把纸盒举取耳边晃了晃,一阵铛啷声。
    于从容还没有从这件突发事情里回过神来,说:"你帮我拆开吧。"
     "好。"于妍拿着纸箱进厨房。
    看着于从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关淑娴忍不住说:"从容,不用担心,小……方离的性格我清楚。何况这么多年,事情早就被大家忘的差不多了。"
     "我不是担心她。"于从容忧心不减。
    "那你……"
     于从容说:"我总怀疑小郭的死不是个意外。"
     关淑娴疑惑地说:"警察不是说他是喝多出的车祸。"
     "他曾跟我说过,背叛族人是要被活活烧死的,他不就是被火烧死的?"
     关淑娴浑身一震,随即觉得不对,说:"不会吧,都过了二十多年,他们要找上门也早找上门啦。"
     "也许到现在,他们才找到我与小郭。也许就是她……"于从容目视着客房方向。关淑娴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中之意,说:"你怀疑是她杀了小郭?她没有这么深的心机吧?"
     于从容嗔怪地看着她,正想说她头脑简单。于妍手里拿着样东西从厨房里出来了,他连忙打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色,关淑娴也一样。
    "是个很好玩的面具。"于妍边说边把面具戴到脸上,"酷吧?"她咯咯笑着,因为面具眼眶部位没有镂空,所以她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脸一下子煞白。不过关淑娴看到了,小声地问:"又怎么了?"
     于从容呆呆地看着面具,眼睛里满是恐惧,慢慢地说:"他们终于找上门了。"
     这句话让关淑娴不寒而慄,环顾着四周,仿佛那些人就躲在窗外或是角落里。又是一阵响雷,震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跟着哗啦哗啦声大作,雨终于下来了,外面的天黑的就像午夜。关淑娴看着于妍脸上的面具,红唇黑眸火焰般头发,那些油彩越是在暗淡的光线里越是妖艳,让人心里发毛。"妍妍,快把面具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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