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以‘鬼’为结论的最大疑点。有什么人和他们两人有仇,所以派鬼来杀他们吗?但是,他们彼此互不相识,并没有任何共通点。”“不,”剑向提醒他,“张织梅就是他们的共通点。”“有道理,两人都是张织梅的男朋友。所以——如果说张织梅就是指使厉鬼的凶手……”“不对,厉鬼并不是受人指使而杀人。夏咏昱曾说过,他试了‘能够看见鬼’的方法。这就表示,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的。”“那,张织梅会是提供方法的人吗?”“不是。”“为什么?”“如果说张织梅就是提供方法的人,那夏咏昱应该会明白告诉我。然而,他却只对我说,她握有重大关键而已。”“说不定是夏咏昱没有想到,更何况,钟思造死前所留的dv带,有可能是在暗示凶手的身分。”“我认为,夏咏昱已身受生命威胁,他不可能想不到;再者,张织梅很可能在他面临遭鬼谋杀的危机前就已经失踪了。还有,如果钟思造要告诉警方这件事,他大可直接用笔写下来,不需要靠一卷录影带来提示。”“所以你认为张织梅绝对不是主使者,也不知道看到鬼的方法。”“对。”“好吧。”高组长说:“你说得比较有理。”剑向深吸一口气,“不过,无论如何,要揭露‘厉鬼谋杀’的真相,仍然必须找到张织梅。”高组长沉默地轻轻颔首。
“组长,我打算就趁今晚去一趟夏咏昱的住处。”“现在?你不回医院吗?”“我睡不着。”剑向微微一笑:“况且,现在这种时间也不适合偷偷回医院。”“也是。但白天局里会派人来接你出院,你得在这之前回去。你不能让护士发现你晚上偷跑出来。”“我会先打一通电话到医院问问会客时间是几点开始……然后伪装成探病家属准时溜回自己的病房。”坐上驾驶座,剑向发动夏咏昱的车。
方向盘传来一股冷冽的凉意。剑向打开车顶小灯,再度确认一遍夏咏昱身分证上的住址,接着迅速踩下油门,往阒黑的马路上驰去。
现在的时间是两点零七分,夏咏昱住在新兴区复横一路附近的住宅区,在午夜车辆稀寥的高雄街道上,大约十分钟内就可抵达。
望着眼前橙黄的车头灯光晕,以及两侧向后飞移的黑绿色行道树列,剑向的脑海中不断奔腾着自戈太太红鼠案以降的一连串怪事——两头满爪腐肉的食尸巨鼠、几近被噬成骸骨的钟思造尸首、行踪成谜的美丽女子张织梅,以及鲜血从喉头狂洒的灵媒夏咏昱……剑向的意识恍恍惚惚,这几天历历在目的各个画面有如一场难以觉醒的噩梦。不,这确实是一场噩梦,而且他预感这些事件只不过是噩梦的开端。
高组长真的相信自己吗?剑向单独一人,是无法从这个仿佛是撒旦设计好的圈套脱身的。由于对夏咏昱的疑心松懈,剑向不仅遭到暗算,也完全想不到对方最后会惨死在四○一号房,也因此,管理员看见了剑向一行二人上了四楼,公寓各层楼廊道间的监视器也无情地拍下他俩进入四○一室的画面。
早晨一到,鉴识组的同仁来到现场预备做更进一步的勘验与搜证,他们将发现另一具死绝未久的无名男尸,届时又会掀起轩然大波。接着众员警将立即清查公寓里的人证及物证,检视大楼监视器的存档录影带,很快地他们会赫然看到一位本应躺在病床上静养等待出院的熟识同事现身在镜头内……
依照法定的处理程序,剑向会在中午时分列入重要关系人进行刑事审问,并且在下午由市警局发布新闻稿给媒体,登载在随即出刊的晚报上。
想不到只是出自于对不知道何时拿到的dv录影带的好奇心,偷溜离院回家一趟,就招致无可回头的祸端。
此时此刻,能够倚赖的仅剩高组长了。剑向只能相信高组长,愿意在第一时间内私下处理掉那卷拍到他与夏咏昱进入四○一室的录影带,也愿意刻意扭曲、抹除管理员的证词。
那大概是因为,高组长在甫接钟思造案时,就出于办案直觉地设想到杀人魔洪泽晨重回人间犯案的可能性,所以才愿意相信自己吧?
来去无影的杀人恶鬼——这两桩凶案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恐怖真相?事实上,既已得知钟、夏二人是遭厉鬼所害,案件的侦办就到此为止也无不可。但剑向还是不由自主地踏紧油门朝夏咏昱的住处逼进。
是因为她……是因为张织梅吗?——是的。剑向纵然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张织梅绝不是指使恶鬼杀人的幕后黑手,但他内心却极度渴望能亲身站在张织梅面前,亲口确认她与这些凶案毫无瓜葛。
——一定要找到张织梅。这样才能洗尽他胸口的悬念。
剑向逐渐陷入混沌的沉思,直到他差点将车子撞进路口转角一家便利商店的骑楼下,神智才遽然醒悟。便利商店灯火通明,剑向的眼睛被成排的日光灯照射得有些晕眩。
定睛一看,这里距离夏咏昱的住处,应该只有百步之遥。剑向于是顺势将车靠入骑楼内侧,熄火下车准备以步行方式寻找他的目标。便利商店的店员探头出来看了一下,但对剑向的出现完全不抱好奇。
他一面检视周遭建筑物的门牌及街口的标示,一面拿出夏咏昱的身分证,翻至背面依着路灯稀微的光线确认住址。剑向的方向感十分敏锐,他在三分钟之内就找到了这幢独栋楼房。
一排深灰色的四层楼房,夏咏昱的家是右手边数过来的第二栋,这个时候,夏家的一列窗口全部透着漆黑。从夏咏昱在死前对剑向说的话,大致可以判断他是一个人住。
因此,夏咏昱是个经济状况极好的年轻人,只是不知他的收入从何而来?剑向无暇细想,迅即从口袋中掏出夏身上的钥匙,试了其中几支,在第三支钥匙就把楼房的毛玻璃门打开了。玄关深处,泄出一丝暗黄色的灯光,那是楼梯口的照明灯。他从杳无人踪的街道上进入屋内,把大门关好。
循着这暗黄的夜灯,剑向渐次看清室内的布置。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右侧墙上挂了一面浅蓝色的时钟,刻度显示现在时间两点四十分。一楼应是充当车库使用。
剑向在静默中踏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从楼梯攀上,二楼完全没有灯光,楼梯尽头位于胸部高度的墙面上,有一组电灯开关。剑向的指尖一触,二楼顿时明亮,室内的格局与摆设清楚地出现在剑向周围。
左侧是客厅,几张造型前卫的铁椅靠在墙边,居中的是一张椭圆形的三脚圆桌,木质桌面,桌脚亦是铁制。一架深绿色的电扇立在桌旁,桌缘上有两具应该是电视机和录放影机的遥控器,以及一盒抽取式面纸。
电视机置于另一边墙面的木柜上,其上有两台录放影机,显示板的刻度亮着am2:43.录放影机上零散堆放了数十卷未贴标签的vhs带,和一台回带机。
朝街的方向,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后方则是二楼阳台。透过格状纹饰的玻璃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户外的景象,只能隐约知道阳台栏杆边摆了两株盆栽。另外,不知何故,好几面落地玻璃窗均有形状不规则、似是曾受过猛烈撞击的严重裂缝,如蜘蛛网般散布在窗上。
踏着浅黄色的地砖,剑向往二楼的另一侧走去。那里有三个房间,厕所邻接厨房,第三个房间则是一间冲洗照片的暗房。
剑向走进暗房,点亮血红色的灯泡,房内的深处有一个冲洗底片的工作流理台,十余罐化学药水随意搁置,右方有一条绳子横过剑向的眼顶,绳上有许多铁夹,夹着几排显影的底片。另有一只铁柜,里面有五、六台各厂牌的单眼相机及折叠式脚架。
两边的墙面上贴满3×5与4×6的照片,照片上的内容有的是街景、有的是室内,全部都不怎么清晰,不过从镜头的对焦很容易得知,每张照片拍的都是一对男女,有的似乎是在逛街购物,有的则是用餐喝茶。男男女女全都不同。
还有一些……竟然是男女在床笫间袒裎交缠的照片!这下子剑向终于明白了——夏咏昱的工作是勒索。
照片上的男女,虽然都没有办法完全看清面貌,但最起码身形轮廓都不难辨别。这些人的衣着光鲜华丽,很显然的都是一些上流社会人士。他们富有而落寞、擅权而孤寂,外表冷酷却内心火热、叱吒风云却害怕丑闻。
剑向甚至从照片中发现几位政要名流的踪影。
原来这就是夏咏昱生活无虞的主因。“灵媒”说不定只是他“业余”的研究兴趣。
甩了甩头,剑向走出暗房,并将红灯关去。他打开楼梯口的另一个开关,正准备踏上三楼。
霎时剑向不由得惊呼一声,因为他察觉到暗室的房门无法顺利阖上。仔细检查,可以发现房门已经折损变形,外侧的门板上,留着交错纵横的长条刮痕。
这个地方,与钟思造的死亡现场感觉十分神似! 夏咏昱在家里果然也曾遭到厉鬼攻击。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是下一个被害者。
然而,与钟思造购买大量木工材料以构建强大防御工事完全相反,夏咏昱居然主动出击,外出前往上一个死者的公寓进行调查……一想到恶鬼随时环伺的可能性,即使夏咏昱干了勒索他人的坏事,剑向仍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
一想到这里,剑向想立刻找到张织梅的冲动就益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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