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她唯拥仅有的筹码,在这场充满致命危机的赌局中只能盲目下注。倘若接下来出现的男人并非剑向,织梅必定仍旧会爱上那个不知是幸抑或不幸的男人。
然而,和两名死者不同的是,剑向不会是第三个被害者。对于厉鬼杀人的恐怖怪案,他已逐渐能厘清背后真相的轮廓。再加上梦寐追寻的织梅终于现身,只要夏咏昱授与的强力催眠术有效,绝对能够终止这个恶魔的诅咒。
剑向心中暗暗发誓,非将这个长久纠缠织梅的阴影扫去不可!他们初次偶遇的对话极少,但两人内心的渴望互补相合,是以无需言语交流,就能够灵犀领会。西药房的老板在一旁看了这对男女邂逅时的耳鬓厮磨,以为他俩结识已久,而且很可能早超越刑警与证人的关系,便耸耸肩决定不再打扰他们,自顾自地拿起柜台边的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调高。他甚至没有提出“小姐,来买什么药?”的问题。
剑向触着织梅温热的脸颊,思绪渐渐平静。他听到她的呼吸均匀规律,不再啜泣,仿佛也已然镇定地准备与身旁的陌生男人一起面对未知的挑战。
“我们走。”于是,剑向拉着织梅的手腕,与她并肩走出药局。他们沿骑楼底走向大公路与七贤路的交叉路口。相隔二十余公尺前的马路对面是七贤分局,红灯让他们在行人穿越道末端停下脚步。
“你住在哪里?”“就在附近。”“带我去,可以吗?”“好。”织梅颔首,但她突然顿住。“对不起……我的头很痛……”剑向很快地在她脚步晃跌前扶住她的身体,他发现织梅的脸色苍白茫然。织梅对他苦涩地微微笑,然后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怀。
剑向呆了。“你不要紧吧?”“我好累……”“我差点忘了,你刚刚没有买药——”“抱着我,”织梅小声地说:“一会儿就好。”剑向被织梅突如其来的要求问傻了,他的胸膛亦燃起融烧的热火。但,霎时剑向感受到一股轻微的战栗感,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测试”!
没错,不管是否有意,这是天生的本能,织梅想证明对方会爱上她。无论方式为何,她一定也都对钟思造及夏咏昱有过类似的动作。只有对方给予“正确”的回应,她才会带他继续前往自己的住处。
织梅并没有伪称头痛,但她一定是藉着这个头痛的机会,来判断剑向对她是否一见钟情。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剑向在侦搜的工作上,具备了百发百中的第六感,而他知道织梅的直觉必然也神准精确。她的外貌固然能吸引各种不同类型的男人,但她最后选中的两个男人——钟思造与夏咏昱,即便都其貌不扬,却无怨无尤地为她牺牲性命,在所不惜。
她一定拒绝过许多虚情假意、贪图美色的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会在大难来临前退却脱逃。剑向当然不会是这样的男人,但他也必须以织梅预想的方式来回应她,否则她将在下一秒中消逝远走。
他必须以实际的行为,让织梅相信她已获得爱情的保证。
然而,就算剑向的直觉告诉他,两人的关系明显含藏着如此的诡诈,他还是无法抑制对织梅疯狂的爱恋。纵使是夏娃,也曾受过蛇的劝惑,诱逼亚当吞下禁忌的果实——但这并无损于夏娃对亚当挚诚的忠贞。
他没有些微犹豫,双臂紧紧环圈在她的腰际,不发一语,让她在拥挤、喧嚷的寡情城市中,能享受到一丝象征安全感的体热。
紧接着剑向闭上双眼,毅然地用力吸一口气,将配带在身上的那把史密斯威森式m6904半自动手枪,默默地交握到织梅纤弱的小手上。
织梅的住处是一间不到三坪大小的雅房。没有床、没有书桌,只有两个大衣柜以及一张梳妆台。梳妆台堆满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有隔离霜、防晒油、保湿乳液、清洁面膜、化妆水和磨砂凝胶等保养品,以及色彩鲜艳的唇膏、眼影、腮红粉饼、指甲油、眼线笔、睫毛膏与香水等。梳妆镜立在其后,加倍了桌台的面积,也将这些东西复制成双份。
浅绿色的地板边卷叠着一张深蓝色床垫,印满史奴比的粉红色棉被折妥置于一旁,懒骨头大抱枕则斜倚在角落。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双拖鞋……”“没关系。”织梅轻轻踢掉脚上那双白色的细跟凉鞋,以脚姆指勾来丢在门口的kitty绒毛拖鞋。剑向在她身后微蹲着脱下皮鞋,冰沁的凉意透过运动袜传入脚底。
织梅将抱枕放在背臀处靠好,坐在梳妆台前。她抬头看着剑向面对面也坐了下来。
“……”剑向肩头不自在地耸一耸,这个房间现在只有他与织梅两人,而织梅从未离开他伸手可及之处。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剑向唇齿干涩地开口:“我叫吴剑向,是三民分局的刑警。”“我叫张织梅。”织梅也假装客套地向他微笑点头。
经过了适才在马路上的拥抱,剑向一时还无法适应两人微妙的关系。“欸,张小姐……”“干么啦!你说话的方式好闷喔,嘻。”织梅故意激他:“叫我梅梅好吗?不要叫我张小姐嘛,这位大哥。”“这……”“我以为你喜欢我呢!”“我是喜欢你啊……”剑向终于冲动地把内心的渴望说了出来,“所以,我才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说明你与案件的关系。”“案件?”织梅的表情泛起一丝困惑。
很显然的,织梅并不知道一位刑警之所以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她的真正目的。甚至,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前阵子社会新闻版面上那则密室谋杀案和自己有任何关系。
剑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相片,“梅梅,你见过这两个人吗?”织梅的目光在钟思造和夏咏昱的半身照来回游移:“……没见过。”——果然全都忘了。“你知道吗?这两个男人被杀了,”剑向拿出第三张照片,“而照片上的女孩子,是涉嫌最重的人。”织梅张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照片。“什么?这是我?可是,我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你知道吗?你的这张照片,就放在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家里——他叫夏咏昱。”
“夏……唔呜!”织梅突然痉挛了起来,她的双手抱头,不让剑向看到脸。
剑向起身伸手过去扶住她。“你的头很痛,是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织梅难过地呻吟,“我好害怕……”“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梅梅,是有人在跟踪你?”“不是……”“还是你经常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不是……”“那……”“不是……不是……都不是……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人在跟踪我,我也没有做梦,”织梅的语气开始哽咽,“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我就是全然地害怕,害怕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拜托你不要再问我了……”
他所获得的答案,和夏咏昱曾问到的结果完全一样。剑向抱住织梅的背,她悲伤地躲入他的怀中抽泣。
——难道说,执行那个危险的强力催眠术是仅剩的解决途径?看到织梅可怜的模样,剑向实在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
“我以为……你来找我……是要告诉我……”“告诉你什么?”“我的过去。”剑向总算明白了——是的,织梅等待的确实是一名保护者。然而,她之所以需要保护,是因为她希望能追寻自己已经遗失的过去,而她直觉地感受到在这个追寻过程中,很可能会发生无可预料的危险。
“我到底是谁?没错,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日以及身高体重。但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亲人?到底有没有朋友?我谈过几次恋爱?我有没有做过什么疯狂的事?还是曾做过什么蠢事?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好像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当中,我的前方没有灯光,走过的路也没有,我只知道自己所站的位置,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隧道里……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好,我来告诉你你的过去。”剑向深深吸气,他的鼻腔里充满织梅浓郁的香水味。
“上个月二十五日,在南台路的一栋旧大楼里,发现一具年轻男子的惨死尸体。经过侦查,发现男子生前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而这个女孩子——就是你。”剑向没有理会织梅诧异的瞪大双眼,只是将钟思造的照片推到她面前,并继续说:“过了两天,另一个戴眼镜的男子来找我,告诉我他可以提供我一些命案的线索,不过,后来他也被害了……”剑向略过那个晚上有关召魂术的叙述,“在他死后,我从他身分证上的户籍地址找到他的住处。然后,在他家里找到你的照片,以及记载着他与你相恋的日记本……也就是说,他曾经是你的男朋友——你至少谈过两次恋爱。”
“我……这两个人,看起来都好陌生……”“那是因为你丧失了过去的记忆,我不知道这和你经常头痛是否有关。我费尽千辛万苦地找你,就是希望能恢复你的记忆,同时查明两桩命案的真相。”“……”织梅的表情忽然惊恐起来。
“梅梅,别害怕,你并没有杀死这两个人。”剑向温柔地说,“但你的记忆中埋藏了关于命案的重要关键,我必须试着将它挖掘出来。”“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要紧。只要你愿意信任我,我就会设法帮你恢复记忆。”此刻两人眼神交会,仿佛各自在心中寻找确认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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