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组曲

    于是，毕业典礼在学生的欢呼声、“自由发展派”很不给面子的懒腰和“标准管教派”的青筋猛跳中，结束了。
    扛着因为厄尔尼诺捣乱而诡异莫测的天气，两千多人挤在中心广场，隆重地陪那群已经下台一鞠躬的三年级老大们拍“年级全家福”。尿遁跑回教室享受中央空调——不是我不仗义，实在是太阳热情得受不了，本来嘛，拍照片没有咱的份，干嘛还把人拉出来“自然法脱水”？！
    嘤嘤的哭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听得很清楚。我推门而入，左芳菲甚至没有发现。该上前安慰还是悄悄走开？
    我选择了后者。最近的经验告诉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窥探他人的秘密都不是好事。
第86章 恶魔在身边（1）
    第86章恶魔在身边（1）
    我想起了一个绝佳的图清静的地点——教学楼底层的东大门厅——那里是安瑞的秘密基地。他真是个奇怪的人不是？别人家家偷清静都是往高处去，比如天台啦、塔尖啦、山顶啦、树冠啦……他往楼底走。
    大脑想起腿脚就往那里去了，我是行动派来的。
    蒂尼高中依山而建，随着地势常常是东楼的底对着西楼的腰，从办公楼的三层去教学楼三层还得多爬两段楼梯。教学楼的底层就处于这样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地段。这一层只有两间教室，原先曾因为环境清幽、不易被打扰而做了一阵子心理咨询老师的秘密花园，但自从咨询室搬到图书楼之后，这里就“荒废”了——东大门从此不开，于是成全了安瑞这种动不动就爱耍孤僻搞“遗世而独立”的小孩。
    不知是谁居然在清冷的大厅里摆了两架快餐桌椅，正好，免了我沾地气坐楼梯——我今天穿的是女生版的夏制服，具体形容一下就是Chanel那款黑色的Preppy风格小礼服，当然，我们的内衬上没有双C标志。
    蒂尼高中的学生不但拥有特权，可以不像公立学校的学生一样穿着死板的统一制服，而且非常幸福地拥有春夏秋冬四款极具蒂尼Style的制服，青春不失庄重，朝气中尽显学院风范。
    有的时候，有钱就相当于有品位，更何况负责学生制服工作的正是校董季海的夫人夏文惠，而夏女士在“嫁作商人妇”之前恰恰是知名女星加时尚名人，怎能容忍下一代的活泼可爱、朝气蓬勃被毫无品味的烂布料和粗手工包裹并埋没！
    但是，再好的衣服也不过就是装点皮囊，无法遮掩内心的千疮百孔。前一阵子李馨同学两度自杀的事情使连科的冷酷前所未有地伤了我的心，到现在依然疲累于思考其他的闲事。枯坐了许久，又或许并没有多久，因为教学楼里依然寂静，没有大批人马回巢的震动。
    照相有什么好？值得如此没完没了，欲罢不能！人分开了，留影除了留住影还能留住什么？回忆吗？毫无意义的东西。说是证据可能更合适一些——指控相忘的证据。然而若会相忘，也就证明情分果真不够深刻吧，还经不住时间淅淅簌簌的磨蹭。这样浅薄的交情，即便多影上几册，又有什么意义？感情并不会加深几分，只是些形式，虚假得做作。
    这世上的真情若能被影下，也该是用心。更深，更久，更真切，爱恨情仇，要记住不容易，如果没有病痛意外，想忘恐怕也难。
    突然觉得有些凉——中央空调就是这点不好，温度无法自己调控——我站起身，还是到外头跟校友们共襄盛举、同甘共苦去吧。
    “你怎么会来这儿？不会是寻着我的气味找来的吧！”安瑞诡异地从某间教室紧闭的后门晃出来，眉毛挑得可以挂灯笼，“我可是听了你的话，很久没碰香水咯！”
    现在演的是哪一出，大变活人？但是……“寻着气味”？！
    “我又不是缉毒犬——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待在安氏豪宅的某一间，蚕丝唐衫岫玉席，依云矿泉金燕窝……
    “不要重复我的问题。是怎样，一个月不见，想我了？”
    想——打你了！我决定跳过浪费时间的互相质问：“我以为你不会有兴趣出席别人的毕业典礼。”
    “那可不一定，朋友的毕业典礼我当然要参加，将来你的毕业典礼我也会参加的。”
    得了，敬谢不敏。“我刚才没看到你。”我说。
    “哦，本人倾向于精神支持。”很好，我放心了。
    “还以为你很忙。”我打量有日子没见的清瘦少年，他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云纹唐衫，左肩胛经胸前绕至腋下绣着两尾锦鲤，苏绣针脚，栩栩如生，好像果真是从他的背后越肩头而来，穿腋下而走。
    还有那个扣——天，爱死了——丝、线、绳，一根，千回百转，千山万水，穿缠萦绕，中国人的智慧，中国人的心思，中国人的情，沁润在指尖的一解一扣。
    不能再继续盯着他瞧了，否则我不保证能克制住自己别扑上去拆他的扣子！清清嗓子，我问他：“精神看起来不错，胸有成竹啊！目标是什么？铜质？银质？金质奖牌？”
    在此之前我也不能相信这个全校出勤率最低的不良少年——哦，我是说健康不良——居然被选派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生物学竞赛！要知道，这可是每个参赛国至多选派4人参加的国际中学生生物学大赛，每年7月份举行，规定参赛者在当年6月30日之前不得超过20岁。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又所谓深藏若虚，真人鲜露相；再所谓天妒英才，一般天才都是要么短命，要么智商以外有所缺陷，不是先天残疾就是为病痛困扰终生，没跑儿。
    如眼前这一位，脆弱的心脏与对生物学极具灵性的大脑，同时寄存在这具优雅而羸弱的身躯之中，不可谓不幸，也断不能称之为幸事。
    “没有奖牌。”他回答。
    “什么？”
    安瑞一脸平静：“我退出了，不然这个时候怎会在这里，早被打包送去集训了。”
    他、他、他！他这哪像是刚放弃了参加国际大赛的机会？倒像是在说错过了一班机场巴士，但其实打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要搭巴士去机场……这个奇怪的人啊！
    “所以，你真是来观礼的？朋友的毕业典礼？”我想不出毕业的高三前辈中谁会是他的朋友。
    “精神支持。”他重复，笑得很暧昧：“不过既然被你逮到，我就归你了！”
    K，他倒是豁达！“你想送我还不想要哩！”把凑到跟前来的竹竿人闪开，“千万别告诉人家我们有碰到，你继续精神支持吧，我走了。”
    “徐珊虞！”我停在台阶上回头，安瑞端坐在我刚才坐过的位置，表情委屈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狗，而我正是那个天良尽丧的遗弃者，“你当真要扔下我自己走吗？”
    真要命，心软了。
    “不然你要怎样……撤吗？大不了……一起走一段？”最好不要，我可不想被“瑞丽”追杀得需要整个暑假都躺在家里养伤。
    他清瘦的脸上果然浮现出恶魔般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
    唉，我说的……
    恶魔在身边，同学们，所谓“妇人之仁”大抵就是如此了。
第87章 恶魔在身边（2）
    第87章恶魔在身边（2）
    手机猛响，但没有人知道，为了配合校规早已调成无声制式，而我忘了。
    连科找不到我，齐麟也找不到我；尹素素找不到，方婕西找不到，舍长叶静柔也找不到我。好在“老蒋”没有要找我，否则该如何向她解释我上厕所上到失踪的过激行为？
    我在哪儿？恶魔的贼船上！
    安瑞突然开口：“知道吗……”
    “不知道！”直接打断他，“我只知道绑架绝对得判刑！”
    呵呵……可恨的笑声魔音重现，我说服自己放弃动手封堵，在心中默念：要体谅病号的行为失常，要体谅病号的行为失常，要体谅病号的……
    “你一定知道，否则不会总在我需要你的时候神奇般出现。你是天使……”他神秘兮兮地贴近我，“还是妖精？”
    “我是倒楣鬼！”没好气地推开他，“你也一定知道，我多么渴望能够不再这么‘神奇’！”
    他不生气，倒是很认真地扮演起忧郁小生：“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徐珊虞就是很懂得如何让别人伤心。”
    “你的心脏已经很脆弱了，千万保重！”他的演技明明拙劣得可以，可我居然感到一丝痛楚，“所以你该明智一点儿，少招惹我。现在，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否则就停车咱们分道扬镳。”
    夸张一叹，他幽幽开口：“这世上除了氧气，就属你徐珊虞最能让我放松了……不是生日嘛，怎么能不表示一下！”制止我的反驳，他继续说：“我知道！晚是晚了点儿，但即使是迟到的祝福，你也应该愉快地收下才对。”
    是晚了将近一个月啊，我的病号王子，晚了“点儿”？！
    “哼，”我极不情愿地开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