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4章


      从安站起身来,却不敢再上前,倒退几步,说道:“你们兄弟合伙欺负我们两个,不和你们玩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从洛急急逃开。
      从嘉跌坐在地上,犹自懵懵懂懂,问弘冀道:“他们怎么不打了,咱们是输了还是赢了?”
      弘冀哈哈大笑,说道:“他们被你打怕了,自然不敢再来,你说是赢是输?”
      从善也走了过来,问道:“大哥教我们的是什么武功?竟然这样好用?”
      “这不是武功,是兵法。”
    弘冀悠然说道:“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这是取法孙子故智里的‘暗渡陈仓’之计。”
      他话说出口,见从嘉从善听了更加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不由得心里笑道:“我跟他们讲兵法,他们自然是不懂了。”
      当下也不再多话,转过身默默离开,偶然回头,还看得见两小儿满是艳羡钦佩的目光。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八节 沉疴  过了一些时候,南唐果然派遣使者,前去慰问吴越,其时文穆王钱元瓘因在大火中受了惊吓,已经于当年九月间病死,目下是他的长子钱佐即位。
      钱佐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童,文武百官都将他不放在眼里,却不料,这个年少的国主行事十分狠辣,所有不服调度的臣吏,他便用严刑,强力压服,一时间国中政局倒显得平稳了。
      这般情况传回南唐国中,一些当日主张出兵的朝臣纷纷慨叹错失良机,再难挽回。
    其中便以秘书郎冯延巳的言行最为大胆。
      冯延巳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并以文雅著称于世,他所填的词,雅丽非常,却不落脂浓粉腻的俗窠,这让同样是喜欢诗词歌赋的太子李景通十分欣赏与器重。
    便一再对南唐国主李昪推荐。
      李昪也是爱才之人,便封冯延巳为秘书郎,命他陪伴太子。
      冯延巳却因此依仗了太子宠信,在众朝臣中十分跋扈,右仆射孙晟与他互相看不起,时常争执。
    孙晟其人有些口吃,虽然才学很好,若论吵架工夫,又哪里及得上口才给便的冯延巳,有时候被逼的狠了,也只会说他一句“谄妄险诈”
    而已。
      有一日,冯延巳又借故争吵,对孙晟说道:“君有什么才干,能作现下这个官职?”
      或许是孙晟日久天长,怨气难平,这次居然反唇相讥,说道:“下官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所论填词,不及阁下的十分之一;若论饮酒谈笑,不及阁下的百分之一,若是论到谄媚狡诈,我更是万万分的比不上阁下了。”
      初时冯延巳还不过拈须冷笑,越听到后来,越是面色大变,孙晟微一住口,他便要发作,孙晟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厉声呵斥道:“皇上让阁下辅佐太子,是让你授之仁义道德。可不是让你耽误国家大事的。下官的官职凭什么得来,不须多说,皇上心中也有数,可是阁下的所做所为,恐怕足以败坏国家!难道你就对得起自己的俸禄么?”
      一番话说得冯延巳张口结舌,羞愤而走,从此不再招惹孙晟。
      然而冯延巳的做法也让一些朝臣不齿。
    给事中常梦锡好几次对李昪说,冯延巳是小人,不能让他在太子左右。
    李昪也曾想过要罢黜冯延巳,但是,还未颁旨,却已经重病卧床。
      李昪向来信奉道术,近年来常常服用丹石,以求延年长寿。
    最初服用后,还觉得神清气爽,渐渐的却觉得比从前更加容易疲惫,于是,只得加大丹石剂量,周而复始,一发不可收拾。
    终于,背上生出一个大疮,乃至病势沉重,眼见得药石无效了。
      这正是昇元七年的三月,南唐宫中穿梭般来往的,尽是太医与宫人,皇子与皇孙们差不多都守在李昪的寝宫外面,等候消息。
      太子李景通站在最前面,此时,他的心情也最为繁复。
      人人都明白,若是李昪不治身死,太子李景通便名正言顺的做了皇帝,然而毕竟父子情深,他心中却实在不忍父亲就这样痛苦的离去。
      李昪的寝宫中,若有若无的传来疼痛的呻吟,李景通听在耳中,也仿佛锥心般痛楚。
    此时他分不清楚,自己的心中是期待登基的欢娱多一些,还是期盼父亲能够脱离病痛的企望多一些?
      在皇上的寝宫外站了约莫一个时辰,李景通只觉得腿脚发麻。
    他叹息一声,分开环围的人墙,独自向殿角僻静处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闻到一阵檀香气味,还听见了喃喃的语声。
    他寻声而走,转过殿角,在后殿的门口,见一个孩童正被对着他,点燃香枝,合十讼经。
      他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是从嘉么,你在做什么?”
      小童回头,果然是从嘉。
    他看见李景通,连忙站起身来,恭身答道:“父亲,孩儿正在颂念《药师赞》,祈望皇祖父能早日病体康健。”
      李景通轻轻抚摩从嘉梳着丫角的头顶,说道:“你怎么不到皇祖父寝宫外面去颂经?却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
      从嘉仰面微笑,说道:“以前师傅教过,颂经只要诚心,不拘地方所在。皇祖父寝宫外面人那么多,孩儿在那里颂经,一来纷乱,二来倒显得是有意为之,不见本心了。”
      李景通心中一阵感慨,心中想道:“从嘉今年还不到七岁,便有如此心怀,实在可喜。”
    便将从嘉抱了起来,亲亲他的小脸,说道:“好孩子。”
      他注目细看,从嘉含着微笑的小脸上,有一层柔和的华采光晕,使得他本就清秀的面容,更多了一点灵气,他的双眸如鹿一般良善,让人见了便觉得舒服。
      当下便说道:“从嘉,咱们一起为皇上颂经,好不好。”
      从嘉跳下地来,拉着李景通的手,又往香炉中添了几枝香,便开始趺坐闭目,口中喃喃念诵,香烟的淡蓝色雾气浮荡在两人的身畔,显得十分肃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声纷然,李景通睁开眼睛,见一群宫监跑了过来,还一边说道:“太子殿下原来在这里,教微臣们好找。”
      李景通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皇上……”
      宫监连忙点头,说道:“殿下快随微臣前来。皇上传见!”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九节 别离  李景通闻言,容不得多想,连忙抱起从嘉,跟随宫监快步走回前殿。
      李昪的寝宫中虽然灯火辉煌,却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众太医看见皇太子过来,纷纷围拢上前。
    李景通问道:“父皇的病况,究竟如何?”
      众太医互相看看,似乎都不敢说话,李景通心急如焚,沉声斥道:“你们快说实话!”
      一名年长的太医才说道:“皇上的病,我们已经尽力了,仍然难挽病势。太子,你快进去见一见皇上吧。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李景通听见这话,一阵愣怔,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命众太医带着从嘉退下,自己在殿外站了一会儿,才终于迈步走了进去。
      李昪的病情来得十分突然,虽然时间不长,日夜不停的疼痛,却已使得他瘦弱疲惫不堪。
    看见李景通进来,李昪的眼中闪过一片希冀与慈和的光芒。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拉住李景通的手,紧紧握住,有好一会子说不出话来。
    父子二人默然相对,眼中都有泪光。
      半晌,李昪才问道:“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李景通便将与从嘉一同颂经祈福的事情说了。
      李昪慨然叹息,良久说道:“从嘉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是,心地如此纯良。”
      他回目看向李景通,又说道:“这孩子和你倒有些像。”
      景通听得父亲夸奖从嘉,心中一阵欢喜,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惹得父亲心绪波动,对病况无益。
    当下只是答应了一声,静待李昪开口。
      李昪在榻上说道:“通儿,传你进来,就是要说一说今后的事。我在位七年,总算是将南唐治理的有了些起色,原本想要等到国家更富庶强大一些,再传位给你,如今看来,是不成的了。”
      李景通连忙说道:“父皇不过是身染小恙,过几日便会痊愈的。”
      李昪苦笑一下,说道:“你又何必宽我的心?这个病,怕是熬不过今夜了吧。你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该交代给你的话说完。”
      他深深的呼吸几次,调匀了气息,才继续说道:“德昌宫中有储备着的金银珍宝,刀兵器械,大约值七百万钱,这就是我留给你家当,只要你不挥霍,也够用了。咱们南唐国虽然有三千里的疆域,不能算是个小国,但切忌和邻国妄动干戈,你要知道,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吴越、南汉这样的南方小国,而是那些北方的强权。”
      李景通接口说道:“北方?目下是后晋石氏称帝,他们立国也只比咱们早了一年,目下根基尚不稳固,应该不足为患吧。”
      李昪轻轻摇头,说道:“我料得后晋不会太过长久,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更为强悍的契丹。后晋的君主已经将燕云十六州尽数献给契丹,而且还尊奉契丹为父,年年纳贡不绝,这样怎么能够长久?若是后晋当真败亡,能够打败契丹之后立国的,就会是个非常人物了。我国目前虽说平安无事,但是,今后北方边境定有变故,你要留心应付,不可轻敌懈怠。”
      李景通连声称是,李昪又说道:“通儿,你秉性懦弱,容易轻信他人。做了皇帝,要找一些忠心的老臣辅佐,切不可昵近小人。冯延巳这个人,才学不错,但为人不足论,不可重用。”
      李景通眼中有泪,问道:“谁才是可信赖的老臣?”
      李昪渐渐有些喘息不定,说道:“孙晟这个人不错,可以升迁任用。还有,你想没想过立谁做太子?”
      李景通愣了一会儿,说道:“按理,应该是长子弘冀。”
      李昪微笑着摇了摇头,缓慢说道:“弘冀心思缜密,又精明能干,本来是不错的,但他太过阴冷,缺少做君主的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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