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5章


      李景通又道:“那么,从嘉如何?”  李昪说道:“从嘉品行柔和善良,他……”
      他话没说完,忽然气息短促,握住李景通的手,也越来越紧。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面色忽现苍白,才不过片刻之间,汗珠已经如雨般坠落。
      李景通见父亲疼得如此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切之间,将自己的手送至父亲口边,说道:“父皇快咬住我的手,或许好过一些。”
      李昪此时已经疼得百般无奈,不及细思,当真一口咬住李景通的手指,顿时,一阵剧痛让李景通差点昏厥,低头一看,手指已经皮破血出。
      他强自忍耐,不让自己发出疼痛呻吟,仿佛如此做,才能让他心中平安,才能分担父亲的病痛。
      手指上的痛楚渐渐激烈,李景通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知道心中的难过和手指上的疼痛哪一个更加令人难受。
    想起十多年前,他和父亲还是南吴臣子的时候,曾经一起参决政事,那个时候,何曾想过今日离别的伤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景通觉得手指上的疼痛渐渐减轻,睁目细看时,见李昪伏在床边一动不动,他伸手试探之间,发觉李昪已经再无呼吸。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十节 更名  李昪去世后,李景通遵照其遗命,对外密不发丧,只说是命太子景通监国。
    皇帝的死讯,也只有几名皇子和近臣知道。
      期间大赦天下,升迁臣役,一切如常,一直到了第四天,才对外宣读遗诏。
      此后五日内,是大行皇帝的停灵殡葬之仪,在这几天里,所有皇子、皇孙、朝臣,亲眷都要前来行礼跪拜,唱仪官不断重复的“谢仪”
    、“答拜”
    这样的话,在弘冀听来,已经有些厌烦了。
      他和所有皇孙排成一列,站在灵堂的下首,站在对面上首的,是他的父亲与叔叔们。
    日复一日的冗长仪式中,他们都显得疲惫不堪。
      长久的站立,让弘冀觉得双腿发麻,他冷眼旁观,看着来往的悼客,他们之中,几人面上有真正的悲戚?
    有些人虽然哭得惊天动地,目光转侧间,却不见眼泪。
      更有些朝臣,已经围在了李景通的身边,弘冀认得的,便有陈觉与魏岑。
    这些在先皇朝中不能得宠的谄媚之人,如今见风使舵,先投靠皇太子,以求博得个进身的机会。
      与他们相比,李景通兄弟几人才是真正的哀痛。
    他们终日哭泣,声音暗哑,面色苍白憔悴,有时候甚至会昏厥过去。
      弘冀不大明白,父亲明明是皇太子,为何迟迟不即位。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这几天只顾着丧葬之事,却不知道有多少军国大事,亟待处理。
      他因此有些看不起父亲,心想:与其花力气在这里痛哭,不如去想想该如何治理朝政的好。
      这些想法他无法对李景通说,葬仪结束后,李景通便将自己锁在房中,再也不见任何人,也丝毫不提即位之事。
      朝臣们着急起来,纷纷前来催促,被逼得紧了,李景通便差人传话说道:“要为先帝守孝,皇位是坚辞不做的,诸公不要白费力气。景遂景达几位兄弟,才德都是很好的,可以推举其一人为帝。”
      群臣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守在他门外,不停劝说。
    弘冀每日混迹于朝臣中,望着那扇禁闭的门,他什么话也不说,心中对此做法却颇为不齿,暗想:“为父母守孝,乃是庶民之节;江山社稷,才是帝王之节,父亲却这么看不开。”
      在朝臣的焦急等待中,时光仿佛过得缓慢无极。
    李昪已经死去十多日了,国家依然无主。
    直到乙卯朔日,奉化节度使周宗手中拿着皇帝的衮冕,将殿门撞开,闯了进去。
      弘冀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李景通的斥责声:“周宗你好大胆,谁许你进来的,快快出去。”
      周宗却并不气馁,大声说道:“先帝将国家神器托付给陛下,难道您就因为守小节而置家国天下于不顾可么!”
      弘冀暗暗点头,心中想道:这个人不错,日后我做皇帝,要重用这个人。
      门内有好一阵子寂静,群臣侧耳静听,隔了好久,才渐渐听到悉悉簌簌之声。
    过了一会儿,周宗扶着李景通出现在门口,此时李景通身上,已经换过了皇帝的冕服。
      群臣欢呼雷动,向上叩拜,山呼万岁。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温暖,天气出奇的好。
      弘冀也随着群臣叩拜,抬起头的时候,他看着父亲缓缓坐上龙椅,他此时虽然不过二十八岁,看起来却显得有些老,仿佛三十多岁的人,连日来的哀痛让他的面目满是愁苦之色,却毫无威严。
      弘冀与群臣一起向上参拜,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可笑,他不知道朝臣们看到这样的皇帝会做何感想,会不会像遵从先皇李昪一样,遵从于现在的皇帝呢?
      早有宫监去各处传喻,不过顿饭工夫,所有皇族、朝臣都汇集于此,按照品级辈分排列站定。
    此时,李景通已经命人宣读诏书。
      弘冀瞥眼间,看到周宗在一旁垂手站立,满面谦恭之色,并不居功自傲,不觉又暗自点头。
      正这时,他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弘冀转头去看,却是站在他身旁的从嘉。
    他有些不耐,悄声道:“什么事?”
      从嘉面上含笑,问道:“方才听见诏书中说,父亲此后便更名,叫做李璟,这却是为什么?”
      弘冀见他笑容可爱,也就答道:“父亲此后就是皇帝了。做了天子,就不能再和兄弟们同一排行,所以便要改名字。以后你也不可再称父亲,要叫‘父皇’,懂不懂?”
      从嘉一双清澈眼眸眨了眨,似懂非懂,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是不是大哥日后做了皇帝,也会改名,不再和我们是兄弟?”
      弘冀面上掠过一丝笑意,淡淡说道:“那当然。”
      第一章 渔歌子(李从嘉) 第十一节 周宗  李景通即位后,便更名为李璟,改年号为“保大”
    。
      新皇登基,汰旧推陈,朝中也显现出一番新的格局。
    一应功臣俱有封赐升迁,烈祖在位时的老臣宋齐丘,升迁为太保兼中书令,位及人臣,恩宠无以复加。
    李璟即位时立下功劳的奉化军节度使周宗进为侍中,入朝参决政事。
      在烈祖一朝不受重视的臣子,此时也觉得机会到来,纷纷投新帝所好,魏岑、陈觉、查文徽等三人,才高而无行,原先颇受烈祖冷遇,如今却屡得圣眷,不但可以常常出入于宫禁,还被进封为执掌军政要务的枢密副史。
      朝臣们或升官或受宠,忙得不亦乐乎;百姓们可以减免租税,鳏寡孤独可以得到粟米丝帛的赏赐,人人喜气洋洋。
    却只有弘冀,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沉郁。
      李璟即位之时,弘冀与众人一同跪听诏书,当听到诏书中说到“兄弟传国”
    时,他倏的抬起头来,目稍瞠,口微张,面上犹带着不置信的容色。
      在他心中,不止一次的想过,李璟在立储之事上,会像祖父李昪一样,父子相传。
    谁料想,竟然听到这样一个令他惊奇的决定。
      他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心中忽然一阵空落落的痛,仿佛丢失了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
    他不由自主的向母亲钟皇后看过去。
    正好,这个时候钟皇后也看着他。
      钟皇后的柔和目光,让弘冀心中一阵温暖,母子两人对视半晌,他便默默的低下头去,将要夺眶而出的泪珠生生压了回去。
      再抬起头时,他的眸光轻转,是一如往昔的清冷。
    他看到皇叔景遂不断做逊避状,言语中也多是“臣不才,不堪为储君”
    这样的话。
      弘冀瞧了瞧那身储君的黄袍,唇角微扬,幻出一缕淡淡笑容。
      从这一天起,弘冀稍改往日冷峻态度,与朝臣多所交往,常在自己宫中宴集重臣。
    虽然谈及风月颇多,涉及政务很少,却也从中了解到不少朝政大事。
      这一日,弘冀宴请门下侍郎张居咏,席间,多谈起金陵故旧,弘冀说道:“当年跟随烈祖皇帝的旧臣,如今也不过数人而已了吧?”
      张居咏道:“目下在朝中的,不过是宋齐丘、周宗、马仁裕等几个老臣而已。”
      弘冀做思索状,问道:“周宗?是不是当日冲入内室,请父皇即位的那个?”
      张居咏点头称是,弘冀再问道:“这个人有些意思,如今酒后相谈,不必拘礼,张大人不妨说说他的故事。”
      张居咏的酒意也有七八分了,见弘冀似乎谈兴很胜,他心中也想与这位皇子多所接触,便笑着说道:“周宗这个人,实在是有些与人不同之处。想当年,烈祖皇帝还在南吴做官,周宗便是烈祖身边的近臣,任都押衙一职。某日,烈祖临镜理白须,叹息说道:‘功业成而我已老了,徒之奈何。’当时周宗就在身边,听了这话,若有所动,当夜便起身去了广陵,面见南吴皇帝,谏以禅位于烈祖。”
      弘冀奇道:“这可有些卤莽,难道不怕南吴皇帝杀了他?”
      张居咏笑道:“您有所不知,当时大政军务都在烈祖与当今皇上手中,南吴皇帝就算心中有千般怨恨,也不敢对周宗如何的。”
      弘冀听得兴味更浓,笑道:“后来又如何?”
      张居咏道:“周宗见过南吴皇帝,又去请宋齐丘一同出面,当时齐丘十分害怕,面上却不露声色。等周宗要回金陵时,便假意摆酒相送,实则早已派人飞马传书给烈祖皇帝,一力谏阻。”
      弘冀在心中想道:“宋齐丘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当年皇祖父若真的听了他的意见,此时哪里还有南唐?”
      便听张居咏继续说道:“烈祖皇帝收到信,也十分惊骇,深悔失言。几日后,宋齐丘快马赶到金陵,面见烈祖,痛陈此事弊害。烈祖被他说动,下令要斩杀周宗,以谢国人。”
      弘冀虽然知道周宗后来没有死,心中还是跳了一下,张居咏说道:“后来,多亏司马徐玠一力保荐,才免了周宗的死罪,但却改为流放,将他罢黜到池洲做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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