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24章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糕饼无力的坠落,掉进废墟尘灰之中。  从嘉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将身边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捧在手中,对老妇人说道:“这个,留给你买些吃食吧。”
      老妇人抬了抬眼睛,却摇摇头,说道:“我不要银子,没有用的。商铺都关了门,就是有银子,也没地方买米。”
    她的眼底迅速涌出眼泪:“没有米,买不到米,我的小孙女儿,就这么活活的饿死了。”
    她将将说完,忽然号啕大哭,浑浊的眼泪滚落在地,溅起淡淡飞尘。
      从嘉站在她身边,眼中也渐渐湿润,他还是将银子轻轻放在她的身边,这名老妇人也是瘦弱不堪,她破烂衣袖中露出的手臂,也不比死去的小女孩儿粗壮多少,她这般景况,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天。
      也不知在老妇人身边站了多久,直到从善轻轻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走。
    转头看时,从善的淡漠神情让他讶异不堪。
    “难道你不觉得难过?”
    从嘉诘问道:“我国历来鱼米丰阜,可是,却在京师之地,让一个小女孩儿活活饿死了。”
      从善淡淡微笑,:“几块糕饼,或许能救她性命,可是金陵城中的饥民只怕有数千人吧,难道你能够一一去救助么?”
      他若有所思,继续说着,声音却冷静得让从嘉害怕:“看来,父皇对目下京城的饥民景况,还不很明了,仅仅开了京师粮库赈灾,这可远远不够。今日回宫后,我们便要向父皇禀明,然后按照往年赋税帐目,命丰产之州县,嗯,比如说洪州、濠州两处,运粮入京,若是不够,还可掺上麸糠。只要能渡过灾荒便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马车走去,从嘉摇了摇头,回首看着蜷缩着的饥民们,也看着那个还在痛哭着的老妇人,心中的哀伤却无可或减。
    此时,听见天空中传来几声寒鸦哀鸣,他略抬起头,见身旁大树顶上,有几只乌鸦飞翔不定,这让他想起了一句旧诗:月明星稀,乌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他怅然靠在树上。
    不由得痴了。
      第二章 临江仙(周蔷) 第十四节 屯田  在从嘉看来,保大十一年真是灾难重重,三月时的金陵火患,已经让南唐大伤元气,朝廷拨款安置灾民,重建庐舍,也忙了数月,后来还命有司重开贡举,以安民心,好不容易能缓上一口气,夏六月时侯,却又发生了大旱灾。
      原本雨水丰沛,湖泽纵横的江南,在大旱之下,却井泉竭涸,往时波浪汹涌的淮流亦缩成浅浅一带,涉水便能渡过,酷旱无雨,田中禾苗已半枯焦,偏偏再赶上蝗灾,飞蝗过处,将庄稼啃咬得颗粒无收。
      江南百姓再也无法维持生计,纷纷度淮向北。
    濠州、寿州刺史连忙派兵阻拦,饿极了的灾民竟然全不畏惧,与官军且战且走,涌入后周国境。
      这一年,也是后周广顺三年,此时做皇帝的,是从前的后汉大将郭威,他在四年前起兵造反,攻入京城时,纵容军士大肆抢掠,逼太后任他为监国,却终于在第二年的正月丁卯日改元称帝,定都汴京。
      他出身贫寒,平生节俭,即位后,也知道百姓的疾苦,听闻南唐饥民蜂拥而入,倒也不加阻拦,说道:“南唐子民,和我的子民是一样的,听凭他们籴米过淮罢了。”
      宰相范质颇有隐忧,恭礼说道:“南唐这场灾荒,饥民太多,我国数年积粮,是为了开疆拓土之用,岂能被他们蚕食?”
      郭威唇角牵动,转向身旁侍立着的柴荣。
    他是皇后柴氏的侄子,已被郭威收为养子,目下封为晋王,领京畿诸事。
    柴荣三十余岁,神貌英武,精明强干。
    他见郭威似有垂询之意,便微笑说道:“皇上的意思,是想效仿冯谖市义吧?”
      郭威“恩”
    了一声,注目于他,微微点了点头,神色之中颇见嘉许。
      那个冯谖乃是战国时侯,齐国孟尝君的一位门客,因贫困而寄食在孟尝君门下的,于是众人都对他颇为轻贱,给他最下等的草客待遇。
    过了没多久,冯谖靠在自家门柱上,弹剑做歌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孟尝君听了,便将他饭食比照门下鱼客。
    此后他又曾两次抱怨“出无车”
    、“无以为家”
    ,孟尝君也都一一满足。
    某日,孟尝君要在自己的封邑薛地收回放出去的高利贷,便贴出个告示,问谁懂得会计之术,可以收帐?
    冯谖在告示下大笔一挥,书曰“能”
    ,可是到了薛地,冯谖却没有收钱,他当着百姓的面,将债券尽数烧毁,还说这是孟尝君免去了他们的债务。
    百姓欢呼雷动,口称万岁不绝。
    回去后,对孟尝君说道,这是为他买回来的“义”
    。
    孟尝君虽然生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几年后,孟尝君被齐国国君猜忌,没奈何之下回归封邑,薛地的百姓扶老携幼,出迎百里,孟尝君才明白了冯谖当年“市义”
    的妙用。
    之后冯谖屡出奇计,孟尝君终生为齐相,而无丝毫祸患。
      此时柴荣说到市义的典故,范质深觉有理,不免赞叹。
    柴荣再说道:“还有一事,南唐旱蝗灾害,百姓无粮,军士们亦是如此,咱们的米,买给南唐百姓自然是可以的,若是有人借此囤积军粮,却是不可不妨。”
    他想了想,再对郭威说道:“还请皇上下一道旨意,以绝其患。”
      郭威点头称是,便于八月己未日,下旨道:唐国百姓以人畜负米者,可以通行无阻,若是以车马舟船来载米的,却不能放行。
      这样一来,南唐百姓危困缓解,军粮短缺,依然迫在眉睫。
    冬十月时,李璟下令修筑楚州白水塘,以溉屯田。
    并命亲吏车延规、傅宏督办其事。
      车延规只是一介内臣,并无处政之法,驻于常楚二州后,便颁传诏书,命洪、饶、吉、筠四州百姓,全力修复湮废的陂塘。
    这本是好事,只是他催逼甚急,加之为人苛刻,事无巨细,都要得到他的准许才能施行,他是官家委派的钦差,地方官吏也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按他的意思办,一时之间徭役繁重,民怨沸腾,更有甚者,导致盗贼群起,不可收拾。
      消息传回了金陵,李璟却似乎全不在意,楚州刺史连上奏章,他既不批示,也不反驳,朝臣中有人论及此事,他便淡笑着,不予理会。
      事情却不因为他的沉默而减弱,筑塘屯田的诏命下达后,地方小吏往往借此名义,强夺民田,乃至横征暴敛。
    江淮骚然而动,每日都有无数百姓,以数丈青竹去节点燃,当作香烛般插在中庭上,仰天诉冤。
    哭号声声不绝,端的引人落泪。
      这日刚刚上朝,便有一人站出来,对李璟说道:“白水塘之役修筑至今,未见其功,却惹来江淮骚乱,成了危害社稷之事,停止屯田,已是势在必行,还请陛下明察!”
      李璟向下看了看,见那人站在群臣末尾,离得太远,面貌都看不清晰,因问道:“那是谁?”
      那人走上几步,叩头说道:“小臣名叫徐铉,试知制诏之职。”
      李璟“哦”
    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人也算是国家老臣,不可太驳他面子。
    于是他便笑了笑,说道:“我国正历灾荒,补充军粮也是不可稍缓的事情。”
      徐铉颔首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国不可无军,军不可无粮。只是,还须权衡利害,才好定夺。古人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屯田对军伍有利,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有绝大损害。”
      李璟听见他说起“君为轻”
    这句话,未免心中不乐,声音也微微有些冷,说道:“我国兵士数十万,难道就肯饿着肚子戍守?如今北有后周,南有吴越,随时都会有战事发生,屯田既然于军有利,便如同于国有利,即便是举国反对,也要坚决执行下去!”
      徐铉大急,又力陈弊害,李璟却只是摇头反对。
    一时间心中还默默的想:“这般不懂得顺应君王,难怪你在南唐多年,还是个小小的知制诏。”
      说起来,李璟对此人还有些了解。
    徐铉字鼎臣,乃是扬州广陵人。
    十岁便能属文,颇有才华,与韩熙载齐名,江东谓之“韩、徐”
    。
    他少年时出仕南吴,任校书郎,南唐立国后又仕南唐李昪父子。
    他为人简淡寡欲,却直率的很,与时任宰相的宋齐丘甚是不协。
    是以,虽然他与弟弟徐锴都在南唐朝中为官,却一直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还差点惹来大祸。
      那是几年前的事,一日军中传来檄文,徐铉展读时,发觉用词援引不当,一时书生气发,和徐锴指章摘句,毫不客气的评论了一番,洋洋洒洒数千言,竟然流传在江南士子手中,很得人望。
    他却不知道,写这篇檄文的,正是宋齐丘的好友汤悦。
      汤悦知道此事后,气愤不已,与宋齐丘密谋,借机诬陷徐铉兄弟泄露军机,当时李璟即位不久,对宋齐丘事事倚重,也没有细查,就下旨将徐铉贬为泰州司户掾,徐锴贬为乌江尉。
      这事其实也不难解决,只要徐铉面见李璟诉说冤屈,或者对宋齐丘俯首认错,都可留在金陵,却不想,他兄弟二人偏是执拗脾气,诏命一下,便收拾行囊,出京而去。
    幸好事隔不久,李璟便查出了事情的始末,将徐氏兄弟官复原职,不然的话,他们在穷乡僻壤呆一辈子,也说不定。
      事后,李璟曾问徐铉,为何不来申诉,徐铉只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李璟偷笑之余,也对他这般直率记忆深刻。
      此时徐铉一力进言,李璟却只是不允,眼看局面有些僵,站在一旁的弘冀对徐铉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再说,便越众而出,朗然说道:“父皇,若当真如徐大人所说,事情却也十分严重。军粮固然要紧,民怨也不可不查,若是再有心机叵测之人,借机煽动民变,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李璟看了看他,微微垂首,“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弘冀再含笑说道:“既然父皇不想停止屯田,儿臣倒有了两全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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