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27章


      他们提到了周蔷。  屋内两人的声音都未曾掩饰,让身在门外的弘冀听的分外真切。
    他如同被人打了一棍,头痛欲裂,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
      他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喊出声,廊下的宫人见他唇角边沁下一丝血痕,忙道:“殿下,你……”
    弘冀将手一摆,制止她再说下去,犹不忘沉声叮嘱一句:“若是有人问起,不许说我来过了。”
      宫人懵懂,还未说什么,便看见弘冀摇摇晃晃,发足跑出苑门,他的衣衫被风掀起,勾倒了一架花盆,也似毫无知觉。
      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僻静所在,他终于再难前行。
    琉璃瓦反射着阳光,刺得他双眸涩涩的痛,已经忍耐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随着一声号哭,夺眶而下。
      一时间,心中空荡荡的,只在隐约间,有个久远的记忆。
    飘散的花雨,从秋千架上跌落的小女孩儿,幽淡的香气,欢悦的轻声呼唤,弘冀哥哥,弘冀哥哥……  他蓦然睁开双眼,忿忿地擦去泪水。
    好似发狠,也好似对谁挑战一般说道:“蔷儿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颤抖着的手指,缓缓拿起密报,一点一点,细细扯碎。
    在风中用力扬起,仿佛翻飞着的小白蝶,翩然远去,不多时候,便找不到踪迹。
      弘冀面上,再次漾起悠然笑容,冷冷的声音,好似从心底响起:“你死你的,与我何干?”
      他慢慢站起身,蓦然升起的一个念头,让他觉得有趣无比:从嘉的事,该去告诉一个人,她知道自己的心人上快死啦,该是什么样子呀?
      他嘿嘿的笑了起来,轻轻拍去身上的草屑灰尘,延着宫径信步前行。
    书斋是他最不常去的地方,后来知道从嘉常到此处找寻法帖,就更不愿意去了。
      而此时不同,他极于想看到那名宫女的样子,想看她如何悲痛哭泣,然后跪在地上求他帮忙。
    当他轻推开书斋的大门,便看到有一名宫女持着拂尘打扫,在她素色的衣袖,凝脂般的皓腕映衬下,一只翠镯冷艳夺目,璀璨生辉。
      他站在门口冷冷地看,而她则旁若无人的忙碌着,她的容颜并没有周蔷那般惊人之美,却另有一种平和柔婉,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第二章 临江仙(周蔷) 第十八节 黄凤  弘冀语声冷然,更带着些微的沉重,引得凤儿转过头来。
    她的眸光清澈如水,待注目片刻,看清了弘冀的服色,便轻轻拜了下去,说道:“燕王殿下。”
      称呼得如此笃定,却令弘冀微微一怔,他负手而立,淡然说道:“我并未见过你。”
      “确是如此。”
    凤儿笑容浅浅,亦不失礼仪:“奴婢也未见过殿下,只是凭一己猜测罢了。”
      弘冀“哦”
    了一声,终于朝她仔细打量,那般宁定笑容中,亦有慧秀之气隐约其间,她一手持着拂尘,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却无损于她的宁静温柔。
    弘冀笑了笑,目光中竟有了嘉许之意,说道:“你这小姑娘倒很会猜。”
      凤儿意态平和,敛衽一揖,说道:“道理说出来也并不繁难,各位皇子中,年龄最长的便是燕王,更何况,看殿下容貌英俊,与别的皇子相比,却更有轩昂气概,飒爽丰姿,想来,正是因为这些年出镇润州,多有历练的结果吧?”
      她的称赞亦似恰到好处,弘冀不由得点了点头,容色渐和。
    此时听见凤儿又道:“奴婢认得殿下并不困难,殿下从未见过奴婢,却为何能知道我的名字?”
      弘冀的眼光在她腕间翠镯上淡淡一扫,再转而看向她的面容,微笑道:“你说呢?”
      凤儿垂首,手指在镯子上慢慢转动,过了半晌才喃喃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宫中的消息真是传得比风还快。”
    她对着弘冀含笑福礼,便径自去拿起一块雪白的布巾,在书上轻轻揩抹,还不时将书籍抽出,重新摆放位置。
      弘冀倒有些尴尬,问道:“喂,你就不问一问我来做什么?”
      凤儿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说道:“殿下对奴婢所知不少,来这里想必不是看书。而是为了,为了……”
    她忽而掩口一笑,不再继续,弘冀却不放松,接口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并不是来看书,而是为了看你。”
      这名宫女笑容温婉,将他方才的怨愤之气也消解不少,一时间竟然想不明白,该不该告诉她从嘉的事情。
    却见凤儿面上泛红,轻声说道:“殿下取笑了。”
      弘冀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说笑,我是想来看看,让从嘉倾心爱慕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凤儿淡然说道:“如今你看到了,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女罢了。”
      弘冀亦略带微笑,说道:“设若你只是寻常宫女,母后又怎么会将自己的陪嫁之物送了给你,这一对鸾凤翠镯,算是母后最为宝爱之物,可见对你甚是看重。如今还为了你,与皇上争执起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察看她的神情,想从其中找到一丝忧虑,却见凤儿一直神态平和,等他把话说完了,才道:“是否皇上觉得我身份低微,不堪匹配皇子?”
      弘冀只好点头,凤儿轻轻吸了口气,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本就是个小宫女,能得到皇后垂青,已是福分,至于能否嫁给皇子,端看命数如何罢了。”
      弘冀奇怪,问道:“你不是和从嘉两情相悦么?难道你肯放弃?”
    凤儿对他的问话似乎不想回答,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燕王殿下是最是豪气,却为何总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弘冀再次觉得尴尬,奇怪的是,这名宫女虽然言语冒犯,却并不令他动气,沉默了一会儿,他忽而唇边含笑,说道:“对我来说,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对你来说却并不如是,你这般灵秀的女子,若是尚未出嫁,夫婿就要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这一次,他如愿以偿的看到惊讶与焦急,便好似计谋得逞般笑了一下,蓦然住了口。
      凤儿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走上前来,迟疑着说道:“殿下说的是六皇子从嘉?他为什么要死,殿下可有证据?”
      弘冀也并不隐瞒,将密报中所奏诸事,详细说出,他说得并不快,仿佛故意让凤儿能够听懂,而在他述说的时候,也看到凤儿双眸轻敛,留神谛听下,也似在用心记忆。
    事情虽然纷乱复杂,在弘冀的叙述中倒也条理分明,凤儿越听到后来,面上的神色便越发沉重了。
      直到听说徐铉擅杀车延规,她手中的雪白布巾飘然坠地,在弘冀看来,她此时的面色,也与那布巾的颜色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情景,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一缕忍耐不住的笑意似潮水般涌了上来,旋即化做朗然大笑,充溢唇间。
      凤儿默然凝视着他,清眸中缓缓荡漾起层层水雾,终于在眼角处凝结成两滴珠泪,坠落在让人青石地上,溅成两片心碎的花瓣。
      她走上几步,说道:“殿下觉得十分好笑?是在笑我,还是在笑六皇子?”
      弘冀笑声渐止,轻轻转身,手指在架上书籍滑动,对于她的问话亦不置可否。
    凤儿再走上前去,问道:殿下可有解救之法?
    ”
      “没有。
    ”
    弘冀爽快回答“这是他们自己找死,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
    凤儿抿了抿唇,似是鼓起勇气,说道:“一定有的,只是殿下不愿去做。
    ”
      弘冀冷笑道:“你一个小宫女,又不懂得朝政事务,凭什么说一定有法子?
    ”
    凤儿笑道:“方才也听殿下说起了,车延规大人在楚州声望颇恶,徐铉大人将之斩杀后,百姓感悦。
    可见这是顺应民心之举。
    ”
      她吸了口气,思量着再说道:“我虽不懂朝政,想来皇上做事也不会枉顾民心。
    殿下是常州的大都督,只需上一道奏折,对皇上说明原委,事情也未必那般糟。
    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毕竟,徐大人是做了一件好事。
    ”
      话虽说得不太对,倒也言之成理,弘冀想了想,心中有了一番计较,口中却不服气,道:“一派胡言,你只是为从嘉开脱罢了。
    ”
      凤儿道:“殿下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一定不行?
    ”
      弘冀悠然道:“此事对我又没什么好处,何必要去做?
    再说,这是从嘉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帮他?
    ”
      凤儿一怔。
    说道:“六皇子他,他是你弟弟呀,难道他出了事,你反而很是开心?
    ”
      弘冀走过去,在凤儿肩上一按,笑道:“小姑娘,看来你不懂的事情也不少呢。
    ”
      凤儿深深垂首,面上容色变幻莫定,隔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既然殿下不愿帮忙,却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
      弘冀负手而立,微微昂首,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知道了此事,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
    他双眉微动,继续说道:“从嘉和你两相爱悦,你现下的心境又如何?
    ”
      凤儿闻言,反而笑了笑,说道:“据我知道,皇上已经为六皇子选了周司徒家的大小姐,殿下为何不去告诉她?
      弘冀忽然手指一抖,面上染了怒容:“从嘉若是死了,难道周蔷也嫁给一个死人不成?”
      凤儿慢慢说道:“那是自然,我听说,周小姐和从嘉的庚贴也换过了,就算是他有了什么,周小姐已也是他的夫人。”
      弘冀心中纷乱,偶然间,发现凤儿正一瞬不瞬的望定他的眸子,不觉容颜一整,说道:“你不需使这激将法儿,从嘉的事我一定不管的。”
      “激将法?”
    凤儿的笑容浅淡,却似有摄人心魄之力:“我只说了周蔷,哪里激到了你?”
      弘冀努力的收束心神,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觉得周蔷嫁与从嘉未免不值,你是从嘉的心上人,那么周蔷又算什么?”
      凤儿冷笑道:“想不到,燕王殿下对六皇子的亲事倒是颇为关心。”
      在弘冀恼怒之前,她又叹息了一声,说道:“自从皇后给我这个镯子后,我曾经反复思量过,这名女子必有其人,只是皇后误认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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