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42章


      原来,不久之前李璟曾派遣中书舍人乔匡舜出使吴越,弘冀所谋划的就是借了这乔匡舜的因头,声言迎之还朝,借机赚入常州城内,再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然而此计仍然太过冒险,一旦被吴越觑出了破绽,几千人顷刻之间就会被斩杀于城下,柴克宏在高喊之时,努力的稳定精神,不使对方看出破绽,心底却实在担忧。
      不多时候,常州城门缓缓开启,一名将官策马而出,柴克宏看他形貌,约略能猜出他是吴越的同平章事吴程,也正是此人攻占了常州。
      柴克宏见吴程面白微须,看样子很是精明,不禁心中忐忑。
    不一刻,吴程已遣了一名偏将过来探看,那人向船队张望良久,问道:“你们当真是来迎接乔大人么,为何带这许多船只?”
      柴克宏连忙笑道:“一则是来迎接乔公,二则是拜见吴将军,以图两国罢兵修好之意。”
    说着话,将一包物事递了过去,偏将接过来,才一打开,便有丝丝宝光泄逸,不觉吃了一惊,不敢停留,连忙将布包交到吴程手上。
      柴克宏见偏将与吴程耳语了几句,再看过来的眼光,也显得友善了许多,心中便泛起淡淡笑意,看来在金银财宝面前,很多人的反应都是相同的。
      柴克宏也知道,那些价值不斐的宝物并非出自国库,都是弘冀的私人物品,他虽然身为皇子,能拿出那些物事,想必也是倾其所有了。
      正思量着,那名偏将又走了回来,说道:“将军传下话来,两国交兵,使在其间,不可妄以为疑。你们既然要迎接乔大人,就快快进城去吧,至于说到休兵之事,那要看我国陛下的意思。”
      柴克宏挥手命兵舰前进,自己再与他们寒暄谦逊了一阵,将样子做到了十足十,才慢慢跟上船队,踱进常州。
      无巧不巧,此时乔匡舜正在吴越营中,柴克宏与南唐兵舰在吴程等人的带领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此时常州城已全被吴越占领,大战之后,吴越兵已疲,各自在营中休息,柴克宏一路走过来,留心查看,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那名偏将距离柴克宏最近,正待呼唤兵卒,将乔匡舜带来,忽然颈后一紧,被柴克宏抓住了领口,只见白刃一闪,他连话也未说出,就已命丧黄泉。
      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柴克宏朗声一呼,战舰上的蒙幕翻开,甲士奔出,与吴越兵卒战在一起。
    这一下变生肘腋,吴程大惊,急命兵卒上前包围,却已差了一招。
      吴越兵卒根本全无准备,而南唐军早已蓄势待发,饶是如此,吴越兵卒的勇力仍然不容小觑,混乱中,吴程已带领一队人马布下了防御机关,弓箭手一轮急射,奔跑在最前面的南唐军便倒下多人。
      柴克宏奔在队伍最前面,他舞动兵器,将射来的箭羽挡开,却有一名吴越兵卒揉身近前,猛得挺戈一刺向他胸腹。
      他只觉得肋间剧痛,几欲跌倒,另外一名吴越兵卒趁势再进,一刀砍在他腿上。
    幸而他旁边有几名唐兵赶上来,将柴克宏围住,杀退了吴越兵卒的围攻。
      柴克宏回看自身,已经血透衣衫,在凝眸四望,唐军已堪堪死伤过半。
      他咬着牙,匆匆包扎了一下伤口,又挥起兵刃,高呼着冲在最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战场上的每个人都如浴血,能站得起来的人越来越少,或许是死亡的阴影威胁着所有南唐士卒,让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也或许是上天帮忙,要给南唐、给燕王弘冀、给柴克宏一个奇迹。
    不管是因为什么,在此后的撕杀中,南唐军越战越勇,吴越军则渐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当这场争战终于结束的时候,被俘的吴越兵卒有万余人,同时,守将吴程也被南唐军俘获。
    他们被送至柴克宏面前。
      柴克宏指着吴程,一挥手道:“将他放了,让他回钱唐去报个信吧。”
      吴程恨恨的盯着他,在长矛环伺下也不敢异动,只得慢慢向外走,前行几步,又回过身来,将一个布包丢在柴克宏足前,长叹了一声,扬长而去。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九章 篡窃  9、篡窃  常州的位置在金陵与润洲之间,是以军报几乎同时送达两地。
      这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实力悬殊的胜战很快便在润洲轰动开来,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喜气洋洋谈论此事的村夫野老,更有一些闲客,说得口沫横飞,绘影绘形,什么燕王弘冀如何指挥得宜,柴克宏将军如何奋勇杀敌,倒像是他们亲眼见到了似的。
      而在金陵,常州的绝对胜利并没有让灰暗的朝堂振奋鼓舞,或许,这点小小的胜利相对于整个战役来说,未免微不足道,又或许,在对抗后周的这场战役中,南唐已经失去的太多了。
      就在不久之前的保大十四年三月末,李璟命齐王景达出兵抵抗后周军,分派将佐时,忽然任命枢密副使陈觉为监军使。
    所谓监军,即有监察之意,按理说,景达是皇帝的嫡亲兄弟,应该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却在出征前安排了一个监视其左右的人,这不免引起了朝中臣工的猜度。
      中书舍人韩熙载脾气耿直,当即上书说道:“自古以来,信任莫过于亲王,重用莫过于元帅,如今齐王殿下既是亲王,又身为诸道兵马元帅,何必再安排监军?”
      他的上书很快就被驳回,李璟根本不想采纳他的建议,想来也是的,任命的监军陈觉乃是宋齐丘的羽翼,目下李璟正要仰仗宋齐丘的帮衬,朝中要务已尽归其手,安能采纳不利于他的意见?
      这样一来,反而使得陈觉更为嚣张,在出征后不久,陈觉便假借监管之名,将军政大权悉数夺了过来。
    起初景达极为愤怒,渐渐的也就逆来顺受了。
    大军昼行夜宿,自瓜步渡江,距离六合二十余里处扎营,前往打探,才知道将要迎战的是后周大将赵匡胤。
      听到这个名字,景达心中先自凉了一半,他清楚的记得,就是这个名叫赵匡胤的将官,杀死了南唐勇将皇甫晖。
      事情大约发生在一个月之前,赵匡胤奉后周世宗柴荣之命,取道奇袭清流关。
    他先派遣一队人马在前面佯攻,待守将皇甫晖出门应敌时,顿时从后方杀出,皇甫晖大惊,回马遁入滁州城中,欲断桥坚守,就在城门还未完全关上时,赵匡胤一声大喝,领兵渡过护城河,直抵城下。
      皇甫晖见了,高呼道:“你我各为其主,何必如此,且摆开阵势,再做计较!”
    赵匡胤含笑答允,待皇甫晖整众而出时,突然飞马冲入敌阵,挺剑喝道:“我只取皇甫晖一人首级,旁人若不怕死,尽管上来!”
    他一边喊着,手中剑刃光闪,正中皇甫晖脑部,当下擒过马来,滁州城遂被后周攻克。
      想到这些事情,景达忍不住身体一颤,他还知道,赵匡胤不但用武,治军也极严谨,他与其父赵弘殷、其弟赵光义三人都在后周军中效力,滁州城破后数日,赵弘殷领兵夜半至滁州城下,想要取道过去,赵匡胤却不开门,说道:“父子虽是至亲,但守城乃是王事,请恕不敢奉命!”
    赵弘殷也拿他没辙,只能在滁州城下捱了半夜,等到天明后才得放行。
      反观赵匡胤之才能,景达更为此次的战事担忧,他不止一次的劝说陈觉,不要以卵击石,但陈觉却并不听他劝阻,如今景达只是了个挂名的元帅,除了在文书上签字用印之外,军政事务一概不能插手,更惶论改变已定好的行军进程了。
      景达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唐军继续前行,到达六合后,便遭遇了赵匡胤的军队,这种时候陈觉依然对景达心存防范,不许他过问军务,而由自己全权指挥。
      他听说赵匡胤军只不过两千余人,心中觉得毫不足虑,便率大军与之对峙,可惜他口里大话多,胸中韬略少,怎能与惯经阵战的赵匡胤匹敌?
      就在赵匡胤这两千多兵士的掩杀之下,南唐精锐五万余人竟然无力抵抗,被杀死的大约有五千人之多,奔逃中互相抢夺舟楫,彼此践踏,在水中溺死的又有万余人,剩下的兵士已心胆俱寒,或被俘虏,或投降的人数也在万人以上,陈觉见势不好,与景达急忙登船而走,一路奔回金陵,其后检点士卒人数,仅剩不足一万,自此,南唐精锐之师尽毁于此一役中。
      景达在逃回金陵的路上,听说了弘冀在常州大捷的消息,由彼观己,分外惭愧,回到金陵后,他就主动交出了兵符金印,要求撤免自己的官职。
      他意图避世,陈觉可不这么想,若论滁州大败的根源,他的责任首当其冲,再加上他平时持仗宋齐丘的威势,躁妄多事,对李璟也多有不恭敬之处,此次战败,正好给了不少人扳倒他的口实。
    与此同时,频频阻碍柴克宏出战的李征古也有此隐忧,他也是宋齐丘一党,与陈觉倒是很说的来。
      事隔不久,后周世宗柴荣听闻了常州大捷的消息,心中微感忧怯,加之一些城池久攻不克,不觉萌生退却之意,南唐诸将闻说后,纷纷请战,准备派兵追赶截杀,宋齐丘却说道:“若击之怨益深,不如放他们回去,或者可以就此消解兵灾。”
    由是命令诸将自守城池,听任周兵过境,于是周师齐集正阳,如此一来,不但寿州之围不可解,还损失掉了淮南的大片土地。
      这样的消息对宋齐丘一党实在大为不利,陈觉与李征古私下商议,常州的大捷与滁州的大败,都将使他们不为群臣所容,更何况加上宋齐丘的的错误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宋齐丘完全取代李璟的位置,才能免除后患。
      当下两人计议,由李征古游说宋齐丘,谋夺朝政;并由陈觉趁间对李璟透露出宋齐丘已权高盖主,应该以国授之的言辞。
      宋齐丘是烈祖一朝的老臣,想当年也是看着烈祖谋篡南吴江山的,想不到如今竟然轮到了自己,他的权势虽然不及当年身在南吴的烈祖,其声望却也相差仿佛,更何况现下他已掌握了朝中大部分的权力,群臣中多有党羽,自忖只要登高一呼,从者定然甚众,权衡之下,竟然同意了他们的说法,剩下的事情,就是要胁迫李璟认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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