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43章


      这一日,宋齐丘与李征古、陈觉三人同时进宫,面见皇帝时,也刻意打量了一下周遭的境况,此时除了李璟之外,坐在下首的是六皇子从嘉,以及中书舍人陈乔,他们手中各自握着一卷书册,好似正在谈讲史书。
    见宋齐丘三人进入,品级最低的陈乔率先站了起来。
      陈觉等人想道:从嘉虽是皇子,但性格文弱,并不足虑。
    而陈乔与宋齐丘交情不错,想来也不会坏事。
    当下三人对望一眼,陈觉率先发话,道:“陛下当初因国家危难,而召宋公入朝,如今后周已经撤军,也该论功封赏了吧。”
      他说话的口气并不客气,李璟抬起头来,凝然看向他,问道:“你们要朕封赏什么?”
      陈觉呵呵一笑,说道:“宋公救国家于艰危之中,陛下便该以国委任宋公才是。”
      李璟愣怔了片刻,忽然看向宋齐丘,说道:“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宋公你的意思?”
    宋齐丘笑笑,不慌不忙的拿出一个卷轴,交到李璟手上,并示意他展开来看,淡淡道:“既不是他们的意思,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这是大家的意思。”
      那卷轴上面写的是要求禅位于宋齐丘的文书,其下密密麻麻的签着许多名字,大多是宋齐丘的党羽,李璟还未看完,已经勃然大怒,“啪”
    地一声,将文书掷在地上,沉声道:“你是要逼朕禅位?这许多年来,朕可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宋齐丘见他动怒,反而心中更加笃定,慢慢道:“陛下也不必生气,臣如此做,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当年烈祖是如何对待南吴皇帝的,陛下也都看在眼里的,老臣可没有如此对待陛下吧?”
      提到南吴睿帝杨溥,李璟心底便泛起一丝冷意,的确如宋齐丘所说,为了逼迫杨溥退位,当年李璟父子对待他的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使得杨溥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衰弱不堪。
      李璟忽然有种“请君入瓮”
    般的痛苦与难堪,再低头看着文书上排列满满的名字,那些深浅不一,墨色各有浓淡的笔迹,忽然都如苍蝇般飞起,在他耳边心上盘旋,嘤嘤翁翁的,绞得人心也乱了。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十节 陈乔  10、陈乔  陈乔一怔,连忙站起来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与此同时,从嘉也疾步走过来道:“父皇,请三思而行!”
      李璟叹了一声说道:“这其中的利害你不晓得……”
    从嘉朗然说道:“或许我不晓得,但我知道的是,父皇正当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又无什么过错,就凭他们一番说话,几个联名就要皇帝退位,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宋齐丘面上含着些冷笑,慢慢扫过他们面庞,漠然说道:“若是陛下不愿意退位,就将国事全权交给宋某,那也使得。”
      从嘉当即反驳,说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谋夺大权,宋大人是我朝老臣,莫要一时糊涂,坏了自己一生清誉。”
      宋齐丘终于哈哈大笑道:“早听说六皇子从嘉书生气十足,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子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么?”
      从嘉唇边泛起冷笑,说道:“这么说来,宋公是承认自己意图窃国了。”
      他的话使得宋齐丘面上泛起一阵红,须臾,神情间有些变色,又在转瞬之间平复了下来,笑笑道:“我不与你计较口舌之利,看起来从嘉殿下还未明白当前状况,也罢,我便勉为其难的教导你一下吧。”
      他说着话,双手连拍几下,便听得殿外不远处有金铁交鸣、甲胄震动之声呼应,从嘉面色微变,沉声道:“原来你早已暗藏甲士,意图逼宫?”
      宋齐丘身后的李征古道:“不要说得这般难听,我们这也是为皇上分忧嘛。后周攻伐以来,皇上日夜忧怯,觉也睡不安稳,从此后这个大麻烦就由宋公来担着,皇上自己做个清闲的帝王,不是也很好么。”
      从嘉直身而立,冷看他们,说道:“巧言令色鲜矣仁,要知道,自古以来窃国大盗都是如此,也都无好下场。”
      宋齐丘微微冷笑,并不答话,自顾自大剌剌的坐下,对侍立在一旁的宫监喝道:“我口渴了,还不快去给我倒杯茶来。”
      那名宫监因为生性乖巧伶俐,一直是专门服侍李璟的,此时见宋齐丘吩咐,本身极不愿意,回看李璟之际,见他也只能无奈的挥一挥手,宫监无法可想,只得不情不愿的端了茶盏出来,放在宋齐丘面前。
      宋齐丘轻啜了一口,忽然作色道:“茶汁这么烫,怎么饮得下去,你会不会服侍?”
      宫监轻哼,喉间骨碌道:“皇上饮我的茶也没这么多挑剔,你倒多事……”
    他剩下的话还未嘟囔完,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说话,惊愕间,又觉得喉间大痛,垂目才见到一柄长剑已洞穿自己咽喉。
      他双目大睁,面上犹带不置信的容色,宋齐丘将剑刃拔出,宫监身体倒侧之际,激喷而出的鲜血,溅在宋齐丘乌黑的朝靴上,也染红了他身下的青石方砖。
      从嘉吓了一大跳,忽然又觉得十分悲伤,他虽然贵为皇子,对待一般宫人也大多谦和,这名已死去的宫监曾对他殷勤服侍,照顾的十分妥当,如今见他横死在面前,一种莫名的愤慨,忽然涌上心头。
    他仓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你们胆敢在御前杀人,当真要造反么!”
      宋齐丘冷笑一声,不等他说完,已打断他说道:“看不出,从嘉殿下还想学蔺相如血溅五步呢。”
    他斜睨着诸人,说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强出头,多想想日后的出路,莫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不然的话,这名宫监就是榜样!”
      他转过头,见陈乔还站在阶下,便对他道:“还不去拟旨?”
      方才还言行激愤的陈乔,此时反而安静下来,看了看宋齐丘,颔首道:“是,是,我到偏殿去写。”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向殿门外走去。
      “你站住。”
    宋齐丘忽然唤住他,说道:“陈大人,你要明白一件事,我们素来交好,日后我得了权柄,你也有利益,若是你去告发,论连坐你也在其列的。”
      陈乔“哦”
    了一声,低眉顺目的又往外走,陈觉挥手命围在殿外的军士们分开一条道路,让陈乔过去,随即与宋齐丘、李征古退出,将殿门紧紧锁闭。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从嘉依旧仗剑守护在父亲身边,不时游目四顾,李璟则低垂着头,窝在龙椅上叹息。
    那名宫监的尸身就在他们不远处,血腥气不断飘起,与殿中所焚的沉水名香混合,竟然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味道,让人闻了只觉胸中烦恶。
      过了许久,李璟慢慢抬起头来,望定从嘉说道:“你怕么?”
      其实从嘉这时候是怕的,但他还是用力摇了摇头道:“父皇不要担心,从嘉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保护你的周全,”
      李璟微笑了一下,说道:“看你平日文秀,想不到这当儿还很勇敢。”
    他伸手爱惜的拍了拍从嘉瘦弱的肩,目光中有柔和光影,闪烁而动。
      日影渐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是宋齐丘三人与陈乔一同走了进来。
    从嘉瞥眼间,看到走在最后的陈乔一直在对他使眼色,他虽不明白,也从此留了心。
      正这时,宋齐丘已将拟好的禅让诏书放在李璟面前,说道:“请陛下用玺印吧。”
      从嘉便也凑过去看,扫过两三行字之后,他忽然觉得奇怪,陈乔所写的一些笔画不是长了就是短了,总是看着不很妥当,这在不懂书法的人来说,或许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在从嘉看来,却十分明显。
      陈乔用的是柳公权体,从嘉也是自幼便临柳公权《玄密塔》法帖,近年来为写《书述》,更是观赏诸般名家笔迹,对许多字体烂熟于心。
      于是慢慢看下去,渐渐发觉,将那些错误的笔画连缀,便是一句话:已搬救兵,尽力拖延。
      从嘉一喜,不动声色的给了陈乔一个微笑,便看见陈乔也在悄然微笑应和。
    一个淡淡的笑意,让两人都心中笃定,各自转过头去。
      此时李璟正低头看着那份诏书发怔,额头上已渐渐渗出细细的汗珠,宋齐丘等人仿佛猫儿戏弄着已经到手的老鼠,面上微带讥讽之意。
      过了一会儿,陈觉见李璟还不盖章,便开始催促,从嘉在旁应声说道:“这般草拟的诏书上怎可用印,总要抄写在宣麻上才显得郑重。”
      宋齐丘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命陈觉抄写。
    从嘉又道:“皇上的意旨都有专人抄写,不然字迹不对,百官也未必信服。”
      他说的亦是实情,陈觉看了看他,忽然说道:“我听说六皇子善于模仿名家字迹,代为抄写一下料想无妨吧。”
    从嘉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凭什么帮你?”
      宋齐丘在旁边道:“六皇子以为,这种时候你还有的选择么?”
      推委再三,从嘉才好似被逼无奈的遵从。
    他抄得极慢,写不上两个字便默想半天,手中的笔在空中摹写,在宋齐丘等人看来,似是在回忆字迹,他们也不能太过催促。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十一节 诛戮  11、诛戮  前来救援的禁军没费太大的力气,就将宋齐丘一党拿下,纷乱初平,李璟还心有余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嘉适时将陈乔的功绩说出,李璟又是惊奇又是感慨,将他带入后宫,面见皇后与诸位皇子,盛赞他是忠臣。
      虽说宋齐丘等人事败,已被拘押,但这件事在李璟心中留下的愤恨,却仍如江海潮起,波澜不息。
    几日后,他便下令将陈觉、李征古诛杀,而对于宋齐丘,他还另有方法。
      说起来主意也是弘冀出的,那日他回京见驾,谈讲政务之后,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到此事上来,李璟的本意,是要将宋齐丘等人一起处死,闹市斩首或者车裂、腰斩都可以,弘冀却不同意这些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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