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44章


      他笑了笑,对李璟说道:“父皇的本意,一方面是泻愤,另一方面,是要警示百官,莫要再出这样的事情,对吧?”
    李璟连忙点头,弘冀便又说道:“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官家的体面。如果在闹市斩首,无异于将此事广为传播,百姓们是如何想法,邻国又是如何想法,父皇可都考虑过了?”
      几句话,问得李璟一怔,停了一下,他问道:“那么,依你便如何?”
      弘冀想想说道:“李征古、陈觉两人乃是从犯,可以从轻发落,随便找个理由赐死就是。至于宋齐丘,竟敢逼宫,绝不能够轻易发落。”
      李璟接口道:“对,我们要好好处置他。”
      在他说到“我们”
    二字的时侯,弘冀笑容微展,他将手指在桌面上滑动几下,思量着说道:“宋齐丘既然这么想要做皇帝,就让他按照皇帝的死法好了。”
      李璟不解,问道:“你的意思是?”
    弘冀微笑说道:“儿臣觉得齐桓公的死法便很有意思。”
      李璟闻言先是一阵愣怔,既而大笑,击节说道:“这样的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原来,齐桓公乃是春秋时齐国的国君,他一生东征西战,终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他的臣子易牙为了讨好他,将自己的儿子蒸熟了送来给他吃,另有一名臣子竖刁宁愿自宫,也要成为太监,替他管理后宫诸事,也正是这两个人,却一直心怀异志,在齐桓公暮年,将他封闭在小房子里,活活饿死,在他死后六十七天,有人发现他门前有蛆虫蠕动,才发现齐桓公已死。
      李璟觉得这个方法十分解恨,当即采纳了弘冀的意见,命人将宋齐丘放归九华,也不削其官爵,将他封闭在斗室中,只留一个狗洞,最初还放点食水,不久便一切断绝。
    此时宋齐丘已经七十三岁,能撑得了几日,自然饥馁而亡。
      这件事仿佛是屠戮的序曲,时隔不久,李璟便听说弘冀将常州所俘的数十名吴越将官一起杀死,同时被俘的兵卒也一起处决。
      按彼时的惯例,战争中被俘的兵将并不杀死,为的是与敌方换俘,如今弘冀竟然擅自屠杀,这样一来,南唐被俘的人也难活命。
      是以,李璟得知此事后大为惊诧,急忙召弘冀入宫,询问之下,果然如此,他震怒之下,劈手便向弘冀面颊打去,大声斥道:“你眼睛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么?擅专杀人,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
      这一掌打得甚重,弘冀身子一歪,扑倒在地。
    他回首抬头之际,一缕血丝自唇角潺缓沁出。
    李璟心中一痛,刚想上前扶他,却又止住,冷看他自己爬起来,再次直身而立。
      他面上并无惧色,也并不显得惶恐,反而越发目光炯炯,李璟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叹息说道:“你可知道,这样做会害得多少南唐兵将也丢了性命。”
      “我知道。”
    弘冀一字一字的道:“我正因为知道,才会这么做。”
    他看向李璟,凝然道:“我国的兵将,之所以不能全力做战,正是有了这种换俘的惯例。在沙场上只要不死,即使被俘了,早晚也能回到故国。父皇,你且想一想,这样谁还肯出力杀敌?”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再道:“我杀了吴越的兵将,就是要告诉他们,在沙场上除了杀死敌人,就是被敌人杀死,舍此再无第三条路可选,若是父皇认为我做错了,尽可以责罚,但我始终坚信,秉持这样的做法,总有一天会让唐军无敌于天下!”
      他说话时,眸子中透出的神采让人心为之夺,那是如剑刃般锋利的光芒,仿佛可以刺穿一切。
    李璟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他还记得,在他父亲李昪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锐利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心中空空的,身体也虚浮,他轻叹道:“弘冀,我想不到你如此残忍。”
      弘冀的语声却紧跟而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听见弘冀说道:“在父皇看来,杀戮是残忍的,但父皇也不能否认,很多时候杀戮是一种手段,可以换得安宁与和平,也可以换得财帛与国土。在唐国建立之初,烈祖皇帝的功业,难道不是靠着杀戮得来的。”
      李璟虚弱的摆了摆手,道:“你不要说了。”
      弘冀却并不停止,继续道:“仁慈对于帝王来说,也算不上长处。当年烈祖皇帝没有将南吴杨氏斩尽杀绝,如今便成了隐患。”
      李璟“哦”
    了一声,目光询问的看向弘冀,便听他说道:“周世宗柴荣征淮南的时候,曾到海陵探望过南吴一族,还下诏慰问,父皇不觉得奇怪么。”
      李璟的面色在刹那间紧张起来,说道:“怎么会这样?柴荣去海陵做什么?”
      弘冀淡笑,负手道:“这就不好说了,我们唐国毕竟是得南吴禅让的,如果后周要帮助南吴复辟,借此要求南吴成为附庸,也不算奇怪。”
      李璟沉吟不语,弘冀好整以暇,半晌,李璟才道:“永兴公主死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不伤害杨氏一族的性命,如今怎好出尔反尔。”
      弘冀笑道:“情势有变,父皇也明白该如何选择。”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十二节 出猎  12、出猎  弘冀淡淡的笑笑,对李璟说道:“我知道父皇很是为难,这事就怪在我身上好了,到时候父皇可在朝上假意叹惋,以安抚众心。”
      几日之后,在弘冀的授意下,圆苑使尹廷范率领一队军卒前往海陵。
    表面上是迁南吴族人去润洲居住,实际上,在军卒到达后,便是一场杀戮。
    南吴阖族已被禁闭多年,受尽屈辱苦楚,白刃加身时,倒并不过分抵抗,没用多少工夫,就已被屠杀殆尽。
      消息传回金陵,李璟显得很是震惊,当即下令处死尹廷范,以谢国人。
    陈旧血色在更新更鲜艳的血色掩盖下,便如痕迹般浅淡起来,稍后,李璟又为南吴族人设了祭坛,亲自主持祭奠,泪水流过,那点剩余的痕迹更被洗得难得看见。
      时隔不长,李璟又下诏调弘冀回朝参政。
    此时,因宋齐丘事败后,朝中的局势也随之动荡,原先追随宋齐丘的人大多谪贬,而皇太弟景遂因在战役中寸功未立,频频上书自请藩镇,曾经投效于他的朝臣也不得不另谋他求。
      在这种时候,处事刚决的弘冀便显得分外耀眼,不少年轻的朝臣对他颇为赞赏,弘冀也借此笼络了一批羽翼,渐渐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新势力。
      随着这股势力的不断强大,从嘉的日子慢慢的难过起来,他所提出的方略,几乎无人附议,最终成了一纸空谈,为此,从嘉也曾据理力争,但总是因人单势孤。
    屡屡败下阵来。
      之后,他所主持的事务,也渐渐的被追随弘冀的朝臣所取代,他空顶着一个职衔,沉默的站在朝堂上,自己也觉得可笑,过了不久,便对李璟称病,连朝也不上,只想从此慢慢的淡出朝局。
      浑浑噩噩之间,日子仿佛过得飞快,转眼又是数月,这些时候,周蔷正在整理《霓裳羽衣曲》的残谱,从嘉左右无事,也就随她一起勘订,他对音律很是精通,所提出的建议也往往佳妙,在他参与下,整理的事情颇有进展。
      这日,两人正谈说曲谱,周蔷忽然扪住胸口,满面痛苦之色,少停,急急的握住了口,飞奔而出。
    从嘉颇不放心,跟随她跑到后堂,见她不住干呕,吐出许多清水。
      从嘉上前,替她轻轻拍抚背脊,周蔷暝目待了片刻,脸上病容般的红潮才渐渐消退,从嘉见她神态虚弱,伸臂将她横抱在手,返回室内的时候,关切问道:“要不要传御医前来诊治?”
      周蔷摇摇头,忽然面上泛起红晕,望着从嘉只是微笑,步入中堂时,见从善身着戎装,正坐在厅上等候,周蔷大羞,连忙跳下地来。
      从嘉也尴尬的笑了笑,没话找话的问道:“你穿一身戎装做什么,后周已经退兵,难道你还要出战?”
      从善笑笑说道:“我又不是弘冀,没那些个打仗的本事。”
      周蔷听他言语中有贬损弘冀的意思,心中忽然不乐,说道:“弘冀哥哥打了胜仗,为咱们唐国赢了好大面子,你怎么还说他?”
      从善怔了怔,倒不知如何接口,也只好笑道:“嫂夫人成婚许久,倒没被宫中的规矩礼节拘泥住,脾气秉性也没变,还是那般活泼而坦率”
      他的话引得从嘉会心微笑,回首看向周蔷,眼光中的柔情毫不掩饰,说道:“你说的对,蔷儿仿佛还是当日后湖边上的翠衣少女,灵动娇娜。”
      从善连连摆手,笑道:“贤伉俪夫妻情深,也可也别在我眼前显摆呀。”
    三人互相调侃几句,从善又问从嘉道:“从谦邀我们兄弟几个去栖霞山围猎,你去不去?”
      从嘉心中顾念周蔷身子不适,自己也不必出去了,他刚想开口回绝,周蔷已经抢先道:“好呀,我和你们一同去。”
    从嘉起初不允,却拗不过周蔷歪缠,最后也只好同意。
      次日一早,从善、从谦等人已在宫门口等候,不多时,从嘉夫妇联袂而出,两人已换过了轻便的衣衫。
    从嘉锦帽貂裘,平添几分贵气,周蔷则是一袭大红色昭君套,半遮了粉面,丽色亦不稍减。
    在场众人见了他们,不觉暗暗在心底赞叹,端的是一对璧人!
      兄弟几人还特地为周蔷准备了车驾,一行人携鹰带犬,浩浩荡荡的往栖霞山而来。
      行走间,从善见周蔷独自坐在车驾里,不住揭开帘幕向外看,便笑了笑,扬鞭一指,说道:“这会儿的景色还不好,若是在秋季,栖霞山上遍是红叶妖娆,远观如火,那才好看呢。”
      周蔷“嗯”
    了一声,探出头来观望山景,但见四周雪色晶莹,林木清幽,因笑道:“四季的景色皆有可入画处,我瞧现下这样也很好。”
      说着话,她招手对从嘉道:“车子里好气闷,我也要骑马。”
      从嘉看她兴致甚高,不忍拂逆,便笑道:“你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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