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48章


    丙戌日,周师陷海州;六天之后的壬辰日,攻陷静海军;丁未日,再陷楚州。
      后周虎狼之师可谓是所向披靡,能够弃城归顺的,便授于官职,保得安全。
    对于那些誓死守卫的城池,一旦攻破,便大加屠戮。
    在他们攻陷楚州时,防御史张彦卿、兵马都监郑昭业坚守,攻四十日不可破,周世宗柴荣亲率兵卒挖掘地道入城,两位守将知道城池不保后,相继殉国自杀,周帝大怒,当即下令屠城,将庐舍等焚烧殆尽。
      随着军报上的败战数目越加增多,李璟深锁着的眉头也便愈加紧皱。
    他不愿就此承认失败,但也想不出退敌之法,再加上景遂一力上疏求去,终于在三月初下诏,改元为交泰。
    皇太弟景遂改封晋王,任命为天策上将军,同时,立燕王弘冀为皇太子。
      对于此事,朝臣并非没有异议。
    一些老臣认为,弘冀处事果断,颇具才干,但为人冷峻刚严,顺之者升迁,逆之者贬斥,此非君主风范。
    与此同时,他们的眼光便投向排行在次,温和仁厚的从嘉。
      一时间,从嘉生具奇表,目有重瞳,是仁主之兆的话,也纷纷被提了出来。
    这些话能够传入从嘉耳中,自然也能传入弘冀耳中,即便是在朝堂,从嘉也能感觉到来自左边的凌厉目光。
      他本无争储之念,此时更是一力推辞,这些小小波澜并未阻碍弘冀登上太子之位,但两人之间似乎更见冷淡了。
      三月末的一日,景遂奉回太弟宝册,正式迁出东宫。
    他做了十余年的储君,为人谦和,颇得好感。
    一旦离开,东宫中的属官们牵衣哀泣,恋恋不舍,景遂心中也不免感伤。
      将要离开的时候,便看见从嘉带领一行宫人,担着酒馔食具而来。
    走到近前,从嘉长揖为礼,说道:“皇叔要走,我临时才知道,特地备下薄酒,为皇叔饯行。”
      景遂笑了笑,说道:“如今我是闲散之人,再也没有以往的权势,你还能来送行,已经很好了。”
      从嘉叹息,忽有所感,说道:“三叔,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这是权势与地位不能替代的,你是皇太弟也好,是晋王也好,都是我的叔叔,这是一辈子也变不了的事。”
      景遂点头,与从嘉举杯对饮,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从嘉道:“你此后有什么打算?”
    从嘉怔得一怔,不明所指,问道:“什么打算?”
      景遂道:“为了储君的事,你和弘冀似乎弄得很僵。他是不能容人的,你此后自己要小心了。”
      从嘉心想,我又不会成为阻碍大哥的绊脚石,他无端端的怎会找我麻烦。
    当下笑笑说道:“三叔想的太复杂了。”
    景遂淡淡一笑,没有接口。
      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看见宫墙转角处走来一队侍卫,为首之人,便是弘冀。
      在他出现之初,从嘉以为他是前来送行的,心底着实欣喜了一下,待看见他清冷阴沉的面色后,顿时将前念打消,静观其变。
      跟随在弘冀身边的,是他在润州时的一名亲卫,此时也换过了簇新的衣裳,趾高气昂的样子。
    走过来后,将眼扫过众人,大声说道:“太子殿下驾到,你们怎么不迎接。”
      景遂涵养工夫再好,此时也不免动气,从嘉轻轻一抚他手臂,说道:“三叔不必与宵小一般见识。”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目光越过人群,向弘冀看去,声音平和说道:“大哥此来,就是为了折辱人的么?”
      弘冀淡淡的笑了,那笑容出现在他清冷的面容上,怎么看都像是冷笑。
    他款步走过来,轻轻的鼓了几下掌,说道:“直面敢言,都不像是从嘉你的作为了。”
      从嘉向他凝看片刻,此时弘冀的目光更比往常锋锐,让他一触之下,即转开头去,相隔片刻,便听见弘冀说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送行的?”
    他回头轻轻击了一下手掌,便有宫人捧上一个锦缎包裹,弘冀亲手打开,拎出一件棉袍,说道:“三叔即将归藩,洪州那里想必荒僻寒冷的多,有这件袍子,便可足以挡寒了。”
      景遂“唔”
    了一声,伸手接过,弘冀又道:“这是小侄特地为三叔订做的,外面用的锦缎分外密实,内里都是上好的棉絮,穿上十数年也坏不了,三叔就穿这它,在洪州度过余生吧。”
      他话中的意思并不隐晦,连从嘉都听懂了,景遂面色一变,手一松,袍子掉在地上。
    弘冀侧目看过去,说道:“三叔不屑于接受我的礼物么?”
      景遂苦笑了一下,说道:“从烈祖皇帝以后,我们唐国一直太君子气,或许正需要你这样的狠角色,才能改变国运吧。”
    他俯身拾起棉袍,随即披在身上,说道:“你放心好了,归藩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自然不会再回来坏你的事。”
      他说这话,回头看了看,那些东宫官吏们,也都神情惶然的望着他。
    景遂叹了口气,回看弘冀说道:“这些人跟了我十余年,办事很得体,我走后,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弘冀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此后我才是东宫之主,这些事情不劳三叔教导。”
      景遂摇摇头,终于步向肩舆,慢慢的往宫外走去,从嘉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喊了几声“三叔”
    ,景遂也不再转回身来。
      就再景遂的身影将隐未隐之际,弘冀轻轻挥手,他身后的亲卫便站出来,手指着那批东宫属官,大声道:“你们,都可以走了。”
      群声哗然,东宫属官们纷纷问道:“下官们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要赶走我们?”
    弘冀唇角微扬,说道:“没什么,我不喜欢用旧人。”
    那名亲卫不失时宜的补上一句道:“你们的旧主子还没走远,要是不嫌洪州偏僻,就跟了他去吧。”
      这时心思聪敏的人已经知道大师去矣,只是摇头叹息,另有些心眼实诚的人,仍在哀哀恳求道:“下官们家在金陵,洪州是去不得的,况且我们都有家小要靠俸禄养活,若是太子殿下赶我们走,此后我们该怎么办啊,太子殿下,求您发发慈悲,留下我们吧。”
      起初弘冀只是冷笑着,不予理会,那些人苦求不果,转而去恳求站在一旁的从嘉,看着他们的样子,从嘉心中不忍,说道:“要不然,我去和父皇说说,另派些事情给你们做。”
      众属官刚要道谢,弘冀已冷声说道:“我的话,没人可以拂逆。”
    他望向从嘉,再道:“你也不例外。”
    随着他话音落下,侍卫们已向那些东宫属官们围了上来,若还有不肯离开的,顿时便棍棒齐下,一时间,哭声喊声喧闹声,响成一片。
      从嘉连忙喊道:“你们快走吧,我会尽力替你们想办法!”
    众人听了,道声谢,互相搀扶着离开。
    纷攘的人群两边,弘冀冰冷的眸光投射过来,少顷,他面上现出一抹阴沉笑意。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十七节 朝贺  17、朝贺  几日后,弘冀在东宫大摆宴席,款待前来朝贺的亲贵与朝臣。
      那些一直追随着景遂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改弦更张,毕竟朝廷上的人事迁谪大抵如是,在一个新贵崛起的同时,必然伴随着一个旧势力的颓败或消亡。
      弘冀已换过了明黄的太子服色,在群臣的簇拥下,踞正厅而坐,站列在下首的众人,则按品级高低,依次跪拜行礼。
      弘冀昂然接受,只在众人唱赞之时,微微颔首以应。
    当众人的溢美之词萦绕身边时,满眼看到的都是敬畏与谄媚的笑脸,这让他忽然有了荣登大位,身在金銮的感觉。
    那是他二十余年来梦寐以求的目标,走到今日,方才有了点眉目,此时此刻,有一种兴奋与喜悦,由他心底蔓延上来,反应在他肃然凝重的容色上,也不过是淡淡一笑。
      此时朝臣诸公衮衮云集,他已应接不暇,是以并未注意到门边角落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略停了一停,即飘然远去。
      那是奉了皇后之命,前来颁赐贺礼的凤儿。
    当她远远的在宾客人群中巡寻一遍,却没看到从嘉身影的时候,眉头便微微的一蹙。
      从东宫出来,她便一路折行向南,直接往从嘉的居所走去,才到门前,已听见一缕柔漫的歌声,混合了娇俏笑语,在阳光里缓缓流转开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百年,三愿身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听声音,便知道是周蔷。
    凤儿不由得站住发了会儿愣,守门的宫监晓得她是皇后面前得势的人,连忙迎上来,说道:“凤儿姑娘要见六殿下么?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凤儿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走了进去,那名宫监也不敢怠慢,在凤儿身边垂手跟随。
      拂开翠柳红花,便看见前面一进院落里,周蔷正微笑的坐在棋枰旁边,她拈着一枚白棋,在手中轻点,口中微微哼唱着,显得悠然闲适。
      与之对奕的,自然是坐在她对面,执黑子的从嘉,他却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单手支额,眉头微蹙,与周蔷相映成趣。
      凤儿也不走近,站在院子外面,隐身在门后,便听见周蔷轻敲棋盘,笑笑说道:“喂,长考了这么许久,你再不落子,要算你中盘认输啦。”
      从嘉“哦”
    的漫应一声,似是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枰上棋局,轻叹一声道:“反正已无力回天,索性让你赢个痛快吧。”
    说着话,拈了一枚黑子,落在自己的眼位处。
      周蔷一见,拍手笑道:“是你自己填死了一条大龙,这可怨不得我。”
    说话间,落子如飞,敲钉转角,将从嘉的棋局彻底颠覆。
      她左右看看棋盘,显然挺得意,纤指点着从嘉额角,嘻嘻笑道:“枉你平日里自诩棋艺了得,这会儿也被我打败了?”
    她的笑容灿烂愉悦,让人看了便从心底里喜欢。
    从嘉宁定看她时,面上的郁郁之气,也渐被微笑取代。
      这时,凤儿才命宫监传报进去,从嘉、周蔷见是她来,面上顿时都不自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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