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49章


    凤儿才轻轻咳嗽了一声,走到从嘉面前,恭身行礼,曼声道:“皇后娘娘懿旨,传安定郡公从嘉前去说话。”
      周蔷警觉的盯着她,伸手揽住从嘉的手臂道:“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我跟从嘉一起去。”
      凤儿笑了笑道:“皇子妃太过虑了,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他?”
    说着话,又再正色说道:“皇后娘娘只传唤从嘉殿下一人,想必是要事,迟了只怕不好。”
      从嘉想了想也对,便安抚周蔷几句,跟随凤儿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走出一段路程,从嘉忽然问道:“母后找我到底什么事?”
      凤儿回头一笑,说道:“若不是借了皇后娘娘的名头,怎么骗得你出来?”
      从嘉随即停住了步子,神情戒备的看着她,凤儿展颜微笑道:“从嘉殿下是个男人,又是皇子,怎么倒像是怕我这个小宫女?”
      从嘉淡然道:“你这个小宫女,未免太厉害,不得不防着点。”
      凤儿目光巡寻于他清秀俊雅的面容上,半晌才道:“你和弘冀殿下真是兄弟,对我得评价都这般一致。”
      听她提到弘冀,从嘉不由自主的身子微微一颤,这个细微举动也未能逃过凤儿的眼,她近前一步,又道:“这两日你一直神色不爽,若我猜得没错,就是为了弘冀殿下?”
      从嘉没有应答,但他的神色已明显露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意思。
    凤儿微微的笑了一下,垂首之际,有红晕渐起,如淡彩落于生宣似的,在面上缓缓漫开。
    少顷,她声音柔柔细细的说道:“你或许不知道,当一个女子心中有了一个可恋慕的男人,她就会留意他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话听在从嘉耳中,并非不感动,他有些怔的看着凤儿,张口欲言,凤儿轻轻举手,掩住了他的唇,喃喃道:“你不用说什么,我都明白。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妨碍了你与周姑娘的姻缘,你从前说过娶我,那也是我迫你的,不算你的真心。”
      她轻轻叹了一下,再说道:“我那么做,全是因为心里割舍不下你。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万事不可强求,你只要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就够了。何必再无端惹你厌烦。”
      她越是这么说,越是让从嘉心中难过,他牵起凤儿的手,轻轻的抚过她的面颊,说道:“不是的,凤儿,你是个挺好,挺可爱的女子,只是,我心中有了蔷儿,就再也容不下别人。我一直躲你,也是因为你逼迫我太甚,让我不得不为之。”
      凤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道:“那么,你不恨我?”
      从嘉想了想,说道:“从前有过,但现在不了。”
    凤儿微笑,轻轻靠在他胸前,只是片刻,就站直了身子,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说道:“你这么说,也不枉我为你着想了。”
      她略略一停,遥指东宫方向,说道:“今日是弘冀殿下的好日子,所有朝臣都去东宫朝贺了,你怎么不去?”
      从嘉闻言,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凤儿凝视着他清澈而幽深的眸子,却从其中发现了苦涩与悲哀。
    她微笑着,反握住他的手,静静说道:“有些事情,你或许不会对周蔷说,那么就告诉我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我们能想出个解决的法子来。”
      从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然而凤儿的话,却让他再次想起数日前的一幕。
      还记得,在弘冀得凌厉眸光下,他以平和神态回视,说道:“想不到,区区一个太子之位,就让你变得如此不近情理。三叔与我们是至亲,你尚且如此对待他,大哥,难道权位真的比亲情还重要么?如果权位真得能胜过情感,那么,我宁愿你从来都没有这个荣衔。”
      弘冀一声冷哼,声音亦如冰寒冷锐利:“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
      从嘉叹道:“自古的仁君都以孝道为先,大哥你如今的做法,非君子之所为。”
      “君子?在如今这个乱世你还与我谈什么君子。”
    弘冀终于冷笑起来,他的笑容颇含嘲弄意味,淡淡说道:“我们唐国就是君子太多了,才会被强国欺压。在后周南侵时,三叔景遂那个君子出了什么退敌之策?在吴越强夺常州时,从嘉你这个君子又在做什么?”
      他冷冷笑着,步履坚定的逼近过来,每说一句话,便走近一步,冷冷眸光投射在从嘉面上,仿佛还带着些血腥气。
      他越是逼近,越让从嘉感到一种威压,仿佛周围的空气在一刹那被抽离,让他难以呼吸。
    他凝望着对面那张肃然得可怕得面孔,听着他说:“要是靠你们这些君子,国家不亡才怪!”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十八节 艳迹  18、艳迹  想到这些,他再次觉得寒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悲凉,这时,凤儿握住了他的手掌,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似乎有着让人心绪瞬间平和的力量。
      “我明白你对弘冀殿下的作为不满,只是这般避而不见,只会让过节越来越深。”
    凤儿说话时语气平和,又隐隐带点无奈:“其实不论官场,还是深宫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为了免得麻烦,不得不去做一些违背心意的事情。”
      从嘉默默不语,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只是事到临头,总是难免心生抵触。
      凤儿再道:“弘冀殿下今日大宴宾客,你在这种时候送上贺礼,当面臣服他一下,让他有了面子,有些事多半就揭过不提。”
      从嘉侧过了头去,明澈眸光向她面上一转,说道:“看来你知道很多事情?”
      凤儿笑笑:“陪伴在皇后身边,宫里的事多少都会知道一些。”
      她不等从嘉思量话中的意思,便开始着手替他打点礼品,其中除了送给弘冀的一份厚礼外,还有分送给当朝权臣的东西。
    从嘉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有句话一直想问而没有问出来:“你一直居于深宫,是如何知道每个人喜好的?”
      也不过是顿饭工夫,凤儿已经备办停当,接下来就是为从嘉挑选款式合宜的袍服,既不能太华贵,以免抢了弘冀的风头,也不能太简单,而显得不郑重。
      从嘉向来不注重这些,衣衫大多随便,好不容易选得了一件天青色得长衣,只是式样未免普通,凤儿端详了一下,再加上了玉佩丝绦这些饰物,看来倒也不错。
      她得所作所为,对从嘉来说,却是一种眩惑,他任由凤儿的安排行事,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升上心头:周蔷似乎从未对他这般精心过。
      他从不曾怀疑过周蔷的感情,甚至在看到她依偎在弘冀怀中的时候,只是无名的酸涩,却不曾动摇过对周蔷的信任,然而他同样清楚,周蔷是热情而单纯的女子,她只能是他的玩伴,一旦涉及到大事,周蔷就会手足无措,没了主意,偏偏从嘉亦是个心思纯善之人,是以,夫妇两人经常会为了些琐事弄得心绪全无。
      “或许,我真的需要一个像凤儿这样的人在身边?”
    从嘉默默思量着,看向凤儿的目光,便有些不同,这时,凤儿也正在凝视着他,视线碰触的刹那间,他看到凤儿的眼睛里也有希冀的光影闪过。
      却在此时,从嘉心头忽地一震,极快的转开了头。
      凤儿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再为从嘉拉拉衣角,整整冠带,从嘉用眼角余光扫过,看到那层光影在瞬间黯淡。
      “走吧,我们到东宫去。”
    凤儿朗朗的说着,仿佛刻意要淡化自己的失落,从嘉点了点头,沉默的走在她的前面。
    一路上他们甚少交谈,闲聊几句,也不过泛泛。
      到了东宫大门口,从嘉上前说明来意,并送上贺礼,便有宫人通报进去。
    里面穿出歌舞谈笑的喧闹声,却一直不见弘冀出来。
      又等了许久,从嘉开始有些烦躁的踱步,幸而东宫门口是结实的青石砖地,若是有草,只怕也给他踏出一条路来。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从嘉回头,见凤儿已到跟前,她指了指他面上道:“这里有一块污迹。”
      从嘉向面上胡乱一抹,却不得其法,凤儿近前来,拿帕子在他颊边擦拭一下,展给他看,上面有艳丽口脂印迹,虽只一痕,落在从嘉白皙的肤色上,想必也十分明显的。
      凤儿掩口轻笑,说道:“用这般颜色的,只有周蔷吧?你同她要好,何必又留些痕迹,让人看了笑话?”
    从嘉也只好傻傻笑了笑,便在这时,有冷冷的一声闷哼,直冲了过来,从嘉蓦然回头,便望见了一大群朝臣站在东宫门口,为首的,是面色阴沉的弘冀。
      或许他不知道,在他等待在外的时候,弘冀见了他送的礼物,冷淡的一笑,便命人拿了下去。
      只是淡淡一扫,弘冀心中便明白,这份礼物绝不会出自从嘉或是周蔷之手,他们都不会有这种投人所好的本领,这时,他无端想到了凤儿。
      也许,在从嘉所交往过的人中间,只有凤儿有这样的能为。
      然而他依然不希望是这样,那将意味着周蔷的地位再一次受到动摇,凤儿这个女子他不能小觑。
      通传的宫人站在角落处,还在等待着他的指示,他却如忘了有这个人存在似的,继续与朝臣们推杯换盏,直到宴席过了大半,他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朝臣们立刻起身跟随,弘冀的这个举动,无疑是要亲自迎接六皇子从嘉,早就听说这兄弟两人不大和睦,难道此刻有什么转圜?
      到了门口,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凤儿轻轻扶着从嘉的头颈,在他面上擦拭着什么,片刻后,两人言笑不绝,甚感欢恰。
      从嘉这小子到底明不明白,凤儿是他最该远离的人物,除非他真的要纳了她。
    弘冀恨恨的想,眼前不觉幻起周蔷在暗夜里哭泣的容颜。
      那样哀戚的神情,与凤儿的含笑娇靥不断在他眼前摇晃,弘冀只觉得一股怒气混合了七八分酒意,向头顶冲了上来,他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遏止了自己想要冲下去,将从嘉按翻在地上饱以老拳的冲动,但一声冷哼,还是冲溢出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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