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51章


      他站起身来,缓慢的步向长窗,院子外面,有裙裾衣带的影子飘举,款款走近的,正时捧着茶盏的凤儿。
    临到窗前,她看见了他,便迟疑了一下,将手中的茶具交给另一个宫女,自己却走到窗前,似有似无的对他轻轻招了招手。
      从嘉本有迟疑,见她神色间似有话要说,暗想:“我自己行得端正,便去见一见她,又打什么紧?”
    走到门口,回首看向周蔷,见她仍与钟皇后执手闲谈。
      看见他出来,凤儿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招呼他同行,渐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才回过头来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查证景遂殿下的死因。”
      从嘉点头,说道:“便如何?”
      凤儿淡淡一笑说道:“你跟我来吧,或许会有收获。”
      走不出多远,他们已来到一所别院,凤儿示意他走入一间空屋内,轻轻说道:“你只管听着就是,无论什么状况,都不要出来。”
      从嘉点头应允,便看见凤儿从廊下捧出一盘酒馔,再对他笑了一笑,走入隔壁屋子。
      那里与从嘉所处的地方仅有一墙之隔,里面的声音听来清晰可辨,在凤儿的脚步声止于门扉处时,有个男子声音逊谢道:“怎么敢劳动凤儿姑娘大驾呢。”
      凤儿笑了笑说道:“皇后正在见客,命我拿些酒馔来为你接风。”
    停了一停,又道:“你是跟着景遂殿下的红人,如今殿下虽然故去了,想必皇上另有重任,我一个小小宫女,服侍你是应该的。”
      这话听在那人耳中,似乎很是高兴,笑道:“凤姑娘忒抬举了,我只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子罢啦,说到景遂殿下身边红人,应该是都押牙袁从范。”
      凤儿“哦”
    了一声,似乎很感兴趣似的,问道:“袁从范,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道:“他么,没什么真实本领,不过是个看风使舵的墙头草,况且说他是景遂殿下的红人,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他儿子被景遂殿下杀了之后,他也变得神神鬼鬼的。”
      凤儿的叹息,与酒浆注入深杯之声同声响起,她声音显得悠长悦耳,另有别样出奇的低柔:“我不信,张大哥诓我呢,景遂殿下待人和善,不会轻易处罚手下。”
      那人“嚓嚓”
    的搔着头发,说道:“这就是你不晓得了,在京中的景遂殿下,和在洪州的景遂殿下,简直就是两个人。”
      从他絮絮叨叨的叙述中,凤儿和从嘉都清楚了一件事,景遂到达洪州后,真的是完全变了。
    他渐渐喜怒无常,有时候暴躁易怒,身边服侍的宫人动辄得咎,有时候又凄伤易感,对着金陵的方向哀叹不绝。
      凤儿感叹道:“原来如此,张大哥是景遂殿下的贴身侍卫,那不是也经常挨骂了?”
      那人嘿嘿傻笑道:“我这人皮粗肉厚的,就是打几下也不妨事,平常训斥几句,更骂不掉一块皮肉。”
    他停了停,又道:“就在殿下死前两日,我正在院子中值岗,看见景遂殿下笑容满面的走进来,看样子是喝醉了酒,那天也是我多口,就问殿下为何这般高兴。”
      凤儿道:“殿下是怎么说的?”
      那人说道:“殿下笑嘻嘻的告诉我,过些时候他就要回京城了。他还说,看在我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回金陵之后,就提拔我做东宫的侍卫总管。”
      凤儿也觉得奇怪,问道:“可是,现在的太子是弘冀殿下呀。”
      那人道:“我也是这么问的,景遂殿下告诉我说,当今皇上与弘冀殿下不合,前不久,还被皇上用球杖打了他一顿,看来他在东宫也坐不长了。”
      他的话,让坐在隔壁的从嘉心中悚然,那条漂游着的线索,仿佛已经近在眼前,然而他却感觉到窒息,与从所未有过的寒冷。
      想必凤儿此时的感觉也与他类似,她衣衫簌簌,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会儿,片刻后终于安静下来,又道:“真可惜,景遂殿下死得真不是时候。”
      那人捧起酒壶,咕嘟咕嘟的饮了好几大口,喘着粗气说道:“难得你这般看得起我,你离近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景遂殿下死的时候,我正在旁边,殿下指甲发黑,口唇青紫,明显是中毒身亡!”
      凤儿淡淡说道:“张大哥是否喝得太多了?”
      那人嘿然道:“我才没喝醉呢,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事情,景遂殿下还没入殓,身体已经开始溃烂,这不是中了剧毒是什么?”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隔壁屋子里几声钝响,又有桌椅翻倒的哐啷之声,他顿时觉得不好,要往外走的时候,迎面便看见从嘉已堵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可怕。
      那人吃了一惊,酒意已醒了七八分,顿时明白中了凤儿的圈套,他五指箕张,便要向凤儿颈项间扣去。
    从嘉大喝一声:“你敢!当着我的面,你也敢行凶?”
      那人身形已滞,不由自主的跪下叩首道:“六……六殿下,小人张云疏给您,您老人家见礼。”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二十一节 私刑  21、私刑  从嘉原以为,当他面对弘冀,质问弘冀的时候,他一定会露出惶惑不安的容色,却不料,当真到了这个时候,觉得惶惑不安的反而是他自己。
      从景遂的侍卫张云疏那里,他问出来的,只是一些断简残篇,至多能证实景遂死于非命,却不能将这宗大罪加于弘冀头上,而此刻,他看到弘冀笑容淡淡,彬彬有礼的样子,更加对自己有所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宾主双方坐定后,便有宫人奉上茶来,茶是当年的新茶,茶汁清淡甜润,正是从嘉最喜爱的味道。
    轻轻啜了一口,他抬起头,看到弘冀正微笑看着他,问道:“这茶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滋味还好么?”
      从嘉迅速的低下头,讷讷道:“很好。”
    片刻后,又续道:“多谢太子殿下。”
      弘冀又笑了笑,说道:“六弟是东宫的稀客,请也请你不动的,如今来了,怎么能不好好招呼?”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笑容不减,语态亲切的说道:“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保管你大开眼界。”
      随即拍了几下手掌,几名宫监上前,簇拥着从嘉往后苑走去,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半抱半拖,从嘉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开始挣扎,那几名宫监力气很大,文弱的从嘉又如何挣得开了?
      不多时候,一行人来到后苑,这里地方开阔,只在边沿处种了些寻常花草,整片土地都空着,也不知做什么用。
      此时在苑子北面,已经摆了几席酒肴,弘冀握着从嘉的手腕,带他并肩而坐,双掌再击,说道:“带上来吧!”
      众宫监齐齐的答应了一声,便有几人抬来一个木桩,安放于苑中。
    不多时侯,另有一批宫监带了个男子上来,将其捆绑于木桩之上。
      那人已眼见得气息奄奄,浑身浴血,对宫监们的摆布已不能做出什么反应。
      弘冀笑着在从嘉肩上拍了拍,说道:“我比不得六弟风雅,也不会弄些歌舞助兴,如今你来,我们便审个犯人玩儿,你看好不好呢?”
      从嘉转头看他,声音也带了些颤抖:“你……你这是……”
    弘冀将手一摆,道:“你不用担心,他的舌头已被割掉,不会在席间大喊大叫的坏了我们的兴致。”
      说着话,他眸子中有光芒一闪,笑笑问道:“六弟此来,是为了什么?”
      从嘉努力的稳住心神,道:“是为了皇叔景遂的事。”
      弘冀双掌轻轻一拍,站在那人身边的宫监便持刀一剜,从犯人身上削下一片皮肉,那人虽被捆绑,身上却颤抖不住,他身上的血腥气渐渐飘过来,从嘉觉得心中一阵翻腾,让他不由自主的瑟缩。
      弘冀微笑着转过头来,再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随着他的问话,站在木桩旁边的宫监再次举刀。
      从嘉看着那个即将受到酷刑的可怜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道:"太子殿下,你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了你心中有鬼。
    "  "啪!
    "弘冀的手再次轻轻一击,痛楚的颤抖,血气四逸,一切如轮回般循环,亦如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戏剧,从开始时已安排下了固定的戏码。
      从始至终,弘冀的面庞上始终带着微笑,那笑容中似乎也感染了一丝血腥,让从嘉感觉到威压。
      他挺了挺身子,仿佛与之抗争似的,但他已无力问出任何话语,非是害怕,只是不希望再因自己的问话,致使另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于是便只好沉默,如死寂一般,只在眸光中看到倔强与愤怒的光芒。
      弘冀亦复凝视着他,没有丝毫移动,他微微笑了,然后开始鼓掌,一下一下的,仿佛在从嘉的心上不断敲击。
      “真是难得。”
    弘冀笑着说道:“素来儒雅的六皇子,也会有这种怒形于色的时候。”
      从嘉无言,久久,他才思量着说道:“太子殿下,有些事做的多了,是会遭帮报应的,你就不怕天谴么?”
      弘冀淡淡道:“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打听得太多,才会遭报应,这一项,你也要牢牢记住才好。”
      他再笑,微笑,笑容中已有了些许轻蔑与骄傲得神色,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六弟还要问我什么话么?”
      从嘉也在笑,却是苦笑,他默默的摇头,屈辱的感觉已在瞬间沁染全身。
      出了东宫大门,他看到在门外已徘徊良久的凤儿。
    两人对望片刻,都不由自主的相对走了过去,将到身前,凤儿跟上几步,一下子扑入从嘉怀抱中,她的身体有些颤抖,让从嘉感觉到了她的担心。
      她说道:“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该知道,凭你的力量是扳不倒他的。”
      从嘉叹了一声说道:“我并没有想过扳倒什么人,我是要讨个公道,为皇叔景遂讨个公道。”
    他说着话,手臂渐紧,也默默的回抱凤儿,继续说道:“你将这秘密揭破,难道不是也为了这个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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