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50章


      他看到从嘉回过头来,便仰起头,淡然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冷淡,让从嘉尴尬,久久不能说话,凤儿见了,忙上前施礼道:“六皇子前来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被弘冀一声冷笑打断:“你是什么身份,此时轮不到你说话。”
      凤儿讪讪住口,弘冀在此时留意到从嘉眼底升腾而起的不满情绪。
    “他竟然还要回护她?”
    这个念头让弘冀愈怒,他站定在玉阶上,居高临下的,再次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为了顾全兄弟之义,可如今看来,你并不需要。”
    从嘉也冷冷的开口,在场所有的人都愣怔的望着他,没人能想到,一向温润如玉的六皇子,居然敢直面顶撞当朝新贵。
      只有凤儿,在片刻的惊诧之后,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太子殿下不要误会,六皇子是特地前来朝贺……”
    她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弘冀再一次打断了她:“是么,那你告诉他,朝贺典礼已过,你们回去吧。”
      他不再停留,返身向东宫内走去,将要关上大门的时候,他不自觉的扫向阶下的两人,从嘉直挺挺的站着,凤儿上前拖他的手臂,弘冀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尽力恢复言笑,但他面上的鄙夷已经让在场的许多朝臣感受到了。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十九节 洪州  19、洪州  受封为太子后,弘冀的地位逐渐高升,不久便得到李璟的允可,入朝参政。
      他处事的刚绝果断,与优柔寡断的李璟大不相同,也使得群下纵驰的朝纲颇见起色。
    历经了后周攻伐的李璟,此时已对政务感到厌倦,看到弘冀能够支撑场面,便将许多大政都交由他处理,自己乐得清闲去了。
      得到这样的机会,弘冀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一方面按自己的主张,全力推展政务,另一方面,也在悄悄汰换官吏。
    一番升迁罢免,不过是要提拔亲信担任要职。
      这番举措自然招来不满,初时还有人在皇帝面前哭诉一番,慢慢的,这些人也都从京城消失,余者大多缄口,他们知道,无论弘冀做了什么,在李璟问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经过一段时日的安排,太子弘冀渐渐权倾朝野。
      尽管如此,深宫中的某一处角落,仍旧让他挂心,曾想过前去探望,却最终付之一叹,似乎刻意保持着壁垒分明。
      而从嘉,也不再上朝,整日闭门谢客,或读经卷,或临摹法帖,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得悠然之乐。
    与此同时,周蔷也似乎安静起来,夫妇两人,经常是坐在庭院中读书,偶尔抬起头来,相对微微一笑,便再度沉浸于书卷之中。
      有时候,从嘉甚至有一种错觉,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时光并不曾流逝,又或者漫长得无尽无期。
      直到这一日。
      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几声低低的抗辩。
    在沉寂的宫中,这样的事虽然不多,也不足为奇,宫人们为了争宠,互相倾轧,甚至大打出手的都有,从嘉对这些事甚感厌恶,但管不过来,也只好由他们去闹,自己关起门来读书就是,而这日,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仿佛心有感应般的去开了门,便看见一名东宫亲卫,拉着个愁眉苦脸的小吏,缓缓前行。
      从嘉认出,那被拉着的,是景遂离京时带走的一个属官,名叫吴按。
    同时,小吏也看到了从嘉,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挣开束缚,冲到从嘉面前,扑通跪下,还未说话,已经泪如雨下。
      从嘉不明所以,温言问道:“吴先生,你有什么事情,站起来说话。”
      在他伸手搀扶的时候,小吏吴按蓦地抓住他的手腕,刚想开口,似又哽咽。
    从嘉隐隐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又道:“三叔呢,是他让你回来的么?”
      此时那名亲卫已经走上前来,抓住吴按的手臂,扯了起来,说道:“太子殿下还有话要问你,只管在这里耽搁,有什么用?”
      吴按不情不愿地被拉起来,他跟随亲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决绝似的,大声说道:“晋王殿下死了!他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的向从嘉伸出手,叫道:“殿下,救我!”
      从嘉不由自主的跟上去,想要握住吴按的手,就在指尖快要碰到一起之时,亲卫死命一拉,吴按踉跄了一下,从嘉抓了个空,足下一滑,扑地跌到。
    与此同时,他在吴按眼神中看到了渐起渐浓的绝望。
      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宫苑的花木高墙之间,从嘉坐在地上,久久不能思考,他抬起头,看到阳光温暖,树影婆娑,一切仿佛都未曾发生过,他有些迷糊,方才是否听错了吴按的话。
      “晋王死了。”
    他是这么说的吧,然而这怎么可能?
      从嘉知道他口中的晋王,自然是曾为皇太弟,后封为晋王的景遂,数月前他们还在东宫门口把酒道别,况且皇叔不过三十九岁年纪,并非嬴弱老迈,怎么到了洪州,便死去了?
    这几个月里,在洪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想到吴按恐惧的神色,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思考这种事,从嘉很不在行,他觉得头脑中一阵混乱,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线,就是抓也抓不住,当他缓缓站直了身子,轻轻揉着扭痛的足踝,决定要亲自到东宫去问个明白。
      他与弘冀久不往还,此番冒冒失失的前去,势必要被他讥刺,然而此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于是乘了肩舆,直向东宫而来。
    在大门上扣拍良久,才见一个老迈宫人出来,只将门拉开一线,说了句“太子殿下不见外客”
    就重将门户锁闭。
      只这一句,便让从嘉又羞又恼,他赌气似的,上前继续拍门,许久许久,除了里面空洞的回响,再无其他声音,仿佛里面并无人迹一般。
      从嘉也觉得疲累,颓然放弃,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当儿,从内里,不知什么角落处,传出一声沉闷而压抑的惨呼。
    或许,只有被捂住了口鼻,又在极其痛苦的景况下,才能发出这种声音吧,若不是近在门侧,也许根本听不到。
      从嘉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不是吴按,他期望不是,但谁又能知道?
      一阵越来越深的寒意,渐渐从他心底漫起,让他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飞也似的跳上肩舆,连声叫道:“快,去长秋宫。”
      那正是李璟目下的居所,自从将朝政交于弘冀,李璟便时常于此地静修,从嘉虽然心急,到了门口,也不敢造次,依足了规矩通报而入,被引入正厅,便有宫人奉茶上来,随后便看到李璟的随身宫监柳公公慢慢走进来。
      “从嘉殿下。”
    柳公公看了看他,似有许多话要说,临到口边,也只是叹了一声,道:“皇上正在虔心礼佛,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自然有事的。”
    从嘉想也没想,就冲口说道:“我要禀明父皇,三叔死得不明不白!”
      柳公公“哦”
    了一下,面色不动,全没有从嘉意想中得惊诧,这倒让从嘉觉得奇怪,忍不住说道:“难道父皇已经知道此事?”
      他话音才落,内殿透出一个缓慢悠长得声音,道:“让从嘉进来吧。”
      柳公公神色一凛,躬身答道:“是,皇上。”
    说着话,向从嘉暗暗使了眼色,从嘉却不明白,懵懵懂懂得跟着他进门参拜,抬眼间,便看到坐在上位的李璟面色灰暗,显得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心中不觉有是一阵难过,跪拜之时,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言语未毕,已经伏于地上,大哭起来。
      李璟叹了口气,命人扶他起身,淡淡的说道:“景遂的死讯,已经由东宫差人来说过了。他是心痛病发,暴疾而亡的,你也别想太多了。”
      从嘉却不采信,说道:“三叔虽有心疾,已经多年不发了,怎么到洪州才年余,就突然发作起来,况且,即便是三叔死去,消息也不该由东宫发布,父皇,这事非同小可,您……”
      他话未说完,已经看到有大颗的泪珠在李璟面上缓缓流下,他心中不忍,也就住了口,半晌,李璟轻轻挥手,说道:“景遂的死,已让我肝肠痛断,你……也别再提了。”
      从嘉听了,也只好叩头辞出,将到门口,李璟又在背后唤了他一声。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二十节 微茫  20、微茫  景遂的讣闻,是在两日后,经由加急公文传到金陵的。
    李璟闻讣悲悼,痛哭流涕,不能自胜,左右宫监劝解不住,便胡乱说道:“太弟病况日趋严重之时,曾对小人们说过:‘天帝此番召唤我去,是要代天司掌旌阳地方的,你等不必悲伤’。想必是太弟因缘深厚,又托了皇上洪福所至。”
    李璟听了这话,感叹一番,才渐渐止了哭声。
      群臣见此情景,纷纷写上挽联挽词,文尽华丽,歌功颂德,一时无两。
      而李璟的哀痛之状,也让一向并不平静的后宫起了些波澜,那些嫔妃宫人们,本来就要逢迎皇帝,以其乐为乐,以其哀为哀的,再加上景遂位居东宫多年,对上下人等大多谦和有礼,听闻他的死讯,即便只有五六分悲哀的,也要装出十足十的样儿。
      此后,又为景遂废朝七日,追赠为皇太弟,谥号文成。
    一场身后哀荣,也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不久后的一日,周蔷与从嘉前往皇后宫中问候,无意间提起此事,也让钟皇后难过起来,两个女子相对唏嘘不已之余,又同掬了一把感慨清泪。
      坐在旁边的从嘉,看她们如此,默默的叹了口气,心中颇不是滋味。
      在他心里,景遂之死一直是个大大的疑团,事发之后,兄长弘冀的淡漠冰冷与父皇李璟的过度悲哀,仿佛是一件事物的两个层面,都让他惶惑不安。
      只是,目下既无证人也没有证据,所有的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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