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梦江南

第55章


      身边服侍的宫人,原本就怕他,此时见了这等模样。更觉心悸,互相看看,战战兢兢的立在门边上,不知道谁要倒霉。
      弘冀默默的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翻身坐起,喝道:“来人,拿酒!”
      众宫人见他眼眸中红红的,更显得面色怪异,已心中各自胆寒,哪还禁得住吓,忽然发一声喊,各自四散逃开,弘冀吃了一惊,忽然嘿嘿的笑起来,喃喃道:“原来你们都这样讨厌我,也难怪蔷儿她,她对我误会良多。”
      一边说着,自己又凄然而笑,转头向无人处,蕴在眸中的眼泪终于也滴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轻灵足步在身边响起,弘冀警觉的止住悲伤,眼角余光扫去,见一名女子手托茶盘,款款走近。
      在她衫袖掩盖下的半截皓腕上,摇荡着一只精致的翠镯。
    弘冀蓦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看过去,不出所料,来的正是黄凤。
      见他面色如此,凤儿反倒笑了,说道:“这是才温过的花雕,我还加了些姜丝,你喝些热酒,也可将心中郁气发散发散。”
      弘冀淡然道:“多谢。”
    又说道:“凤儿姑娘真是手眼通天,是否宫里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瞒不过你?”
      凤儿轻轻笑道:“太子殿下是男子,想必不能领会女子之间传话的速度。”
      弘冀望定她,愣怔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说道:“有意思,有意思。”
    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坐下,陪我饮酒。”
    正面相对时,看见她服饰簪戴又较以往精致华贵了些,便笑道:“看来你在母后身边的地位又高升了?”
      凤儿唇角微微一扯,算是笑了一下,道:“皇后娘娘做主,已将我指给从嘉殿下为侧妃,或许过一两个月,或许在明年初,就要送我过去了。”
      弘冀若有所思,目光有些迷离,忽而拍案笑道:“你的夙愿终于成真,好,好,我敬你!”
    说着话,连倒了三盏,一饮而尽。
      若有所思的,他手中所持的酒杯慢慢的转,眼光也在凤儿面上流转一番,才道:“你不高兴么?你不是一直盼着这般结果么?”
      凤儿浅啜了一口酒,悠然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忽然觉得没了什么想头,心里很空。”
      弘冀拈着酒杯,笑笑,暗暗叹气道:“我也是。”
      趁着酒色红晕上脸,落寞神情也随着显露出来,隔了好一会儿,弘冀才喃喃说道:“你一直盼望着的结果终于出现了,可我的结果呢?”
      凤儿轻轻拉住他继续伸向酒盏的手,道:“酒多伤身,太子殿下要多保重。”
    弘冀拂开他的手,握住杯子,猛灌了自己一大口,忽然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凤儿暗暗叹息一声,在他背上拍抚,顺手整理着他冠带上散乱了的璎珞。
    许久之后,弘冀才顺过气来,缓缓坐正,凤儿也顺势退开。
      他摇着头,又要喝酒,凤儿正想劝阻,见廊下站着个小吏,正朝殿内张望着,似是不敢进来。
    她悄然示意,弘冀也终于看到了,问道:“什么事。”
      小吏道:“是紧急公文。”
    说着话,快步上前,将文书交递上来,就快速离去了。
    弘冀看了一眼封皮,面色立时端凝。
      凤儿忍不住好奇,渐渐凑上前来。
    见弘冀哧拉一声撕开信封,他有些慌乱的展信阅读,看不了两三行,手指已在微微的抖,他似乎是强忍着看完,仍不能相信文书中的言语,又掉头回去重看,如此翻来覆去三五次,手一松,文书飘然坠地。
      凤儿站在他肩后,只能断断续续的看见其上文字是:皇帝致书敬问江南国主……君血气方刚,春秋鼎盛……岂可轻辞事务……别赐弘冀……  她还未看完,弘冀已抓起地上纸页,狠狠揉成一团,揭开金兽炉,啪地扔了进去,凤儿抬头,看见弘冀面色越来越差,也自有些担心,道:“是周朝的文书?他们……什么意思?”
      弘冀声音有些暗哑,道:“什么意思?不许传位!他们不许父皇传位给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唐国的事,为什么要他们来干涉!”
      凤儿默然,想劝慰几句,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话,半晌才说道:“你毕竟是太子殿下……”
      弘冀呵呵惨笑,用手斜指李璟寝宫的方向,道:“什么太子,我算什么太子,有皇帝才有太子,他连皇帝都不是了,嘿嘿,江南国主,好名字,落到这步田地,咱们唐国算是败在他手里了……”
      他忽然仰头,望天一声长啸,似有无尽悲愤之意难于疏解。
    胸中的郁郁之气不断翻涌,心却不由自主的大痛,随着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出,染在地上,如盛开的牡丹。
      凤儿大惊,伸袖在他唇边揩拭,喘息良久,才抑制住了继续上涌的血气,也压住了自己软弱的泪水,勉强站定后,他握住凤儿的手道:“你随我到崇政殿去。”
      凤儿不无担心,道:“你才吐了血,还不好好将养?”
      弘冀摇摇头,迈步便向外走,混不理会唇间、衣襟下摆处尚有血迹凝结。
    他走得很快,凤儿几乎跟不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东,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崇政殿大门前。
      这里是平素商议朝政的地方,凤儿自然不敢走近,而今日,大殿内外却空无一人,弘冀站在门口良久,除了天上有乌鸦飞过,啊呀啼鸣,四下再无声息。
      弘冀颔首,轻声道:“国家如此,连朝也不上了。”
    说着话,他猛地咳嗽,腥甜液体又涌至唇齿间,他奋力撑住,咽了回去。
      他迈步走了进去,幽深的大殿,一无人声,竟然显得有些恐怖,他昂然走向摆放龙椅的位置,行至半途,身后有轻灵足步声,回头见是凤儿,他微笑,凤儿也只好笑笑,说道:“我不放心你。”
      弘冀点点头,径自走到帝座旁边,他伸出手,细细抚摩着黄色的椅披,抚摩着雕镂龙纹的扶手,其时神情温柔缱绻,不亚于面对着心爱的女子。
      凤儿有些动容,刚想上前,忽然见弘冀眉头一皱,一口鲜血再度涌出,他环抱着帝座,慢慢软倒,眼角有泪,蜿蜒至腮边。
      第三章 鹧鸪天(李弘冀) 第二十六节 幻影  26、幻影  从此之后,弘冀便一病不起,凤儿到东宫探望时,见服侍弘冀的使女大多不得力,有几个手脚勤快些的,见了弘冀便觉得胆战心惊,轻易不敢上前。
      彼时弘冀的身子越发虚弱,凤儿心中也自担忧,时常带些汤水过来,助他调养,这样过了半月有余,倒从三五日往东宫一行,变成了每日都待在东宫了。
      而弘冀的身体并没有日渐好转的迹象,除了每日昏睡,醒来后只是望着帐顶,眼神空洞,一言不发,东宫侍女们见了害怕,纷纷对凤儿道:“凤姑娘,太子殿下这个样子,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邪祟?”
      凤儿轻叱道:“太子殿下有神灵保佑,你等不可胡说。”
    虽然如此,她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担忧的。
      终于,在一日深夜,弘冀从梦中惊醒,大叫道:“鬼!鬼!”
    将伏在他身畔假寐的凤儿也吓了一大跳。
    抬眼间,看见弘冀头发散乱,手指窗外,直着脖子喊着“景遂的鬼来了!景遂的鬼来了!”
      饶是凤儿素性沉静,当此时节,也不由得害怕,强撑着四下里看看,窗外风吹枝桠,浑似呜咽,有树梢轻击窗棂,也像是鬼魅伸出的利爪。
      她也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一把将弘冀按在床上,大声道:“景遂已经死了,死在洪州,他不会到这里来的。”
      弘冀有些呆愣望着她,半晌无言,终于轻轻一叹,翻身睡去。
      宫中寂寞的女子们,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传得比什么都快,更何况,在后来的数日里,弘冀多次大喊着“景遂的鬼”
    云云,除此之外就是昏睡不止,如此一来,太子撞邪的传闻遂不胫而走。
      一传十,十传百,就连钟皇后也知道了,这日,皇后前往东宫探看,见弘冀糊里糊涂的样子,也不住引袖拭泪,而发现凤儿竟然守在弘冀卧榻前,虽没说什么,面色却蓦地一沉。
      趁着四下无人时,钟皇后才道:“凤儿,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个普通的宫女,你快要成为从嘉的侧妃,我的儿媳了,怎么还做这些杂役?何况还是在弘冀卧房中服侍。”
      凤儿轻轻啜泣,回头望了望熟睡中的弘冀,才说道:“娘娘,您看太子殿下目下的景况,怎能少了服侍的人。现下东宫中又有几人得力?皇上一直教导说,要兄弟亲爱,凤儿这么做,也是为了从嘉殿下。”
      她这番言辞,难免有些虚与委蛇,钟皇后暗暗不悦,继续说道:“你即将到手的侧妃身份,是你自己上进,也是我一力促成的,凤儿,你要懂得珍惜,莫要一朝不慎,便前功尽弃了。”
      说完,钟皇后放下一句“好自为之”
    ,拂袖而去。
    凤儿心头一凛,连忙恭身下拜,抬起头,钟皇后的身影已远。
      她悄然叹息了一声,想了想,仍旧返回弘冀寝宫内,望着他熟睡中的灰暗容颜,又忍不住叹气。
    偏在这时,弘冀双眸蓦地睁开,向她面上流转一番,微笑说道:“你回去吧,母后说的对,你现下身份不同了,守着一个我这样的人,对你没什么好处。”
      凤儿思量着他的话,暗想:什么叫做“我这样的人”
    ?
    忽然心中一动,凝视过去,见他眸光清湛明亮,完全不似前段时候的疯癫模样。
      她吃了一惊,问道:“难道前几日,你,你是故意装出来的?”
      26、幻影(下)  弘冀轻舒一口气,说道:“也算不上装,只不过并不是中了什么邪祟。”
    这样说着,他自己却一边笑,一边色转黯然,凤儿注目于他静静听着,弘冀再道:“我一直想成为唐国的君主,能够与周围这些小朝小国一较短长,你知道的,咱们唐国太软弱,空守着三千里江山,江南富庶之地,却屡屡受人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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