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世锦年

67 往事重现


蓝田别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小曼,你与颜南的婚礼必须取消。”席朝阳将一切简要说完,无力地闭上眼。
    “不!”席曼尖叫起来,“怎么可以?那是你们上一辈的事情,关我们什么事,我就要嫁给他,就要嫁给他,我从十八岁开始就盼着这么一天,明明就在下个月了,你却说不可以,爸爸,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曼,颜南他并不爱你。”席朝阳缓缓起身,“若委屈,便出去散散心吧。”说完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席曼怔怔地呆在原地,仿佛听到一个世上最大的笑话,什么贪污,什么圈套,什么坐牢,那统统与她无关,她只是想要颜南。当年好不容易从池晴绿手里夺了过来,四年了,婚礼就在眼前,却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荒唐的真相,让她仿佛从高高的云端直落到地,怎能甘心。
    此时,纪璇也经历着人生最重要的一刻。
    席川将一个精致的盒子以及一份合同推到她面前,“我们结婚吧。”
    世事难料,没有人可以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舞台上的戏剧总是源于生活,所以,即使发生再大的变化,也不要觉得难以接受,生活就是这样过的。
    时光匆匆,日子飞快地一天天过去,仿佛才过完年,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三月,草长莺飞。
    席川,你怎么能在我爱上你时选择放弃。
    将这条信息发出时,晴绿正望着办公室上的一张表格,去上海工作的申请表,只需在上面签一个名字。
    手机很快震动开来,她感到心怦怦直跳,竟不敢去看。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她匆匆拦了的士,报了个地址。
    晴绿推开门,马上有面带笑容的服务生上前,“欢迎光临。”随之被引到一处,这是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可以将门口进出的人看个分明。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等的人过来,她便先点了杯茶,心里却有些不安起来。这个地方,幽静雅致,半遮着的屏风平添了几分神秘,一楼大多是前来喝茶的情侣,二楼似乎是私密性更好的商务间。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纪璇在她对面坐下,状似抱歉地朝她笑着,“不介意吧,席川忙得很,便叫我过来了。”
    晴绿的心瞬间掉到谷底,只是这样吗?整理思绪,她淡淡道:“既然是你来了,那我也明白了,”她拿包欲起身,“那么,还是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呀,别急,”纪璇一脸谦和,脸上还微微泛着红晕,“我知道,让我来似乎不太好,但池小姐,我们还是有必要谈一谈的。”
    接着,她似无意地用指尖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着问:“喝什么?”
    “咖啡。”
    纪璇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轻笑道,“池小姐果然是气质奇佳,怪不得席川前一阵子追得那么紧。”
    “有话直说吧。”晴绿已无力与她周旋。
    “唔,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刚过完年,我已经和你聊过了,”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女人,总是比较痴心,所以,席川对你感兴趣时,两人是分不开的。”
    她微微理了下发,“当然,席川他也不爱我,他总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你看,他才和我求了婚,不过一个星期便又看上一个,说来好笑,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模样水嫩水嫩的,才来公司应聘,便被他盯上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却专挑身边的来。”
    晴绿的脸已变得惨白。
    纪璇唇角的一抹讽刺转瞬即逝,她继续说道:“但那些总是玩玩的,要知道,他说到底还是个生意人,没有一定的利益,他也不会把自己套牢,所以,他选我做妻子。而对你,他觉得很抱歉,本来以为对你的感情是不同的,可时间一长,老毛病又犯了,自觉无脸来见你,却叫我来,男人啊,就是这样……”
    “纪小姐,跟席川的事,我会亲自和他说清楚,我们还是再见吧。”晴绿强忍住眼里的泪,忽地觉得自己的那条信息上的表白,如此的可笑。他一定很得意吧,我终于和他示弱了,我终于说爱上他了,可他却那么决然地转身。
    她不相信纪璇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席川是这样的人,这些女人的把戏,她早就明白。可为什么,他要让纪璇过来,是他自己不肯听解释,还是他仍觉得自己爱着的人是颜南,自己鼓起勇气发的那条信息,他到底看成了什么?
    纪璇脸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有些尖锐:“席川他,并不想见你,而且,我们的婚期也定好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请帖,“有空的话,请你过来。”
    晴绿怔怔地望着请帖上亮闪闪的金字,刺眼极了。
    纪璇见状已经得意地起身,“我要先走了,如果你还不死心,再等半小时吧,相信会看到你所感兴趣的。”
    纪璇匆匆走出去,到了转角处,翻开手机看到“过来了”。她轻蔑一笑,池晴绿,我就不信你还能赖着不走。
    席川进门时,似乎并没有看见角落的人,他只是轻笑与身畔的那个女孩说话,果然是一个水嫩的女生,还带着刚出校园的清新气质,望着席川的眼神有些局促,眉目之间还带着羞涩。
    席川对着她说了句什么,逗得那女孩捂嘴直乐,那是晴绿所熟悉的表情,带着几丝狡黠与戏弄,她以为,他只有对自己才会这样。
    她站起身来,都到这里了,索性说清楚吧。
    “席川,”隔着半个厅堂,她相信他听到了,他身子微微一僵,却只是装作未听到,又朝前走去。
    “席川!”
    “好像有人叫你哦。”那个女孩止住脚步,左右看了下,提醒他。
    “席川,”晴绿站到他的面前,他依旧是那样,高大修长,穿着浅色的衬衫,正如第一次遇见他,身边有着别的女子。
    “我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她淡淡看了一眼一边的女孩,那人正好奇地望着他们。
    “池小姐,有事就在这里说吧,”席川似有些烦躁,点起一支烟,退到一边,“我很忙。”
    是啊,很忙,忙得可以带着一个刚认识的女人到处乱逛。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晴绿眸光淡淡扫了眼那位女子,“这是你给我的最后答复。”
    “什么答复?”席川微微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要去上海了。”她涩然开口,席川眼眸里的冰冷让她感到心寒。
    席川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僵,脸上瞬间浮现几丝怒意,他深深吸了几口烟,竟笑了起来,“池小姐,你已经不是我公司的员工了,自然是爱去哪儿去哪儿。”
    他轻轻搂过身边的女子,温寒无波的双眸却深深望进晴绿的眼,浅笑道:“忘记介绍了,这是我的女朋友,姓林。”说着,他还宠溺地刮了下那人的鼻尖,惹得女子又是一阵娇笑。
    果真是这样,席川,你曾说我没有勇气,可为什么,每次我勇往直前去做一件事时,总会得到一个可笑的结果。
    “那么,再见了,席川。”晴绿朝他微微一笑,笑容仿佛即将凋零的花,脆弱地一触即碎,“欠你的这份勇气,我还了。”
    于是一切到此为止。
    “这个周五跟大通签合同了,你和向东谈得怎么样了。”席朝阳看了眼近日一直神不守舍的儿子,问道。
    “那小子把价格死咬着不放,而且只愿意转让一半的股份。”
    “哦,你确定另一个人是顾清初?”
    “嗯,确定了。”半晌,席川又开口,“我倒有一个办法……”
    他低声说了几句,席朝阳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背,“小子,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席朝阳习惯性地看了看表,说道:“今晚,叫顾清初过来吃个饭吧。”
    这夜,饭菜很是丰盛,满桌子的粤菜,席川看了眼父亲,忽然有所领悟。
    一共四人,张伯也来了,目光不时飘向一旁的顾清初,老人沧桑的脸上竟有几许惆怅之色。半晌,他眯着眼,问道:“这位就是顾总监吧,常听席川提起你,一表人才啊,呵呵呵,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清初啊,这广东菜,可还合胃口?”
    “清初啊,你是不是老熬夜啊,看这脸色,可别只顾着工作了。”
    “女朋友有了吗?”
    席闻,只听见张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顾清初也不含糊,笑着一一作答了。
    酒菜过半,席朝阳状似不经意地道:“顾总监,你进公司也有些年头了吧。”
    顾清初放下筷子,略略思索,“大概近七年了吧,我来时,环信规模还不是很大。”
    “唔,你也算见证了环信的发展,那,也分到了一定数量的员工股吧。”席朝阳朝他举了举酒杯,一干而尽。
    “哎呀,少喝点,都第几杯了。”作为私人医生,张伯一向尽心尽职。
    顾清初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依旧淡淡说道:“是有一些。”
    “等下吃完饭,你随我上楼一下。”席朝阳又说。
    “好。”
    席川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吃着,沉默不语,整一顿饭吃下来,气氛有说不出的怪异。
    二楼书房。
    席朝阳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重现。沉寂许久,他微微叹息,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的外面用红色的布包裹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顾清初不知他的用意,但能感觉到自己就站在一扇门前,只等着他推开,便可以解开这么多年来困扰自己的一切。
    席朝阳将盒子递给他,“虽然迟到了这么些年,但现在交给你应该不算晚。”
    时间长廊所沉淀出的记忆,往往有着神奇的力量。几张泛黄的信纸,带着岁月所特有的沉重气息。信中墨汁的痕迹已有些褪色,顾清初背过身去,手微微发颤,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不想错过任何讯息。
    之凉:
    见信时,你应该已经长大成人了,妈妈我,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要悲伤,上帝给了每个人不同的路,或长或短,总有结束的一天。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选择的机会,有的错过了,可以从头再来,但有些却再也不能重新选择。
    曾经我后悔,因为意气用事嫁给了你的父亲,原谅我这么说,但我想你有权知道父母的过去。是的,我不爱你的父亲,嫁给他以后,我一直后悔,直到你的出生,带给了我完整的人生。
    每次看见你,我便觉得满足,我知道,这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看着你慢慢长大,你叫第一声“妈妈”,你迈出第一个步子,以及你认识第一个字,所有的第一次,都让我欣喜万分。
    我以为,我会这样看着你,一直到你上完高中,大学,工作,娶个媳妇,生个胖娃娃。
    直到去年,我查出已经胃癌晚期,刚开始我真的很绝望。妈妈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这个家,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的父亲,已经融入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不知何时,我已经爱上了他。
    不想让他伤心,我偷偷瞒着你们,希望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时光可以陪着你们好好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你父亲和席伯的工厂出现了问题,数千人等着发工资,罢工闹事,你不许笑话妈妈,他们两个,一个是我曾经深爱过的人,一个是我现在深爱的人。
    我想,反正自己要死了,总得在死前为他们做件事。于是,妈妈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从银行拿出那一大笔钱的时候,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可我还是坚持做了。
    你爸爸知道后,勃然大怒,但那时已经晚了,大部分的钱已经用掉,收不回来了。
    你现在多大了呢,二十?
    应该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吧。她怎么样,有妈妈这么漂亮吗?
    你会不会为有这样的一个母亲而感到可耻?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嫌弃这样的妈妈,所以,允许我自私地以这种方式和你告别。
    凉儿,其实妈妈不想死,因为发现妈妈竟意外地怀了个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来的,他让我惊喜万分。我想,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补偿,让他可以陪着你走完人生路。
    我不知道你爸爸得罪了什么人,那一日,你没在家,我和你父亲,被一群人给带走了。还好,最后你席伯伯找了些人,救了我们。可我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他逃跑了,他一定很害怕吧,就那样不声不响地逃回天上去了。
    我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这是罪有应得。可是,你那爱吃醋的爸爸,以为我是为了朝阳才冒这个险,他指着我骂,你怎么可以为了他,放弃整个家庭。
    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他一直是个倔强的人,说一不二。
    为了我,他和你席伯吵得不可开交。
    妈妈我,忽然觉得很累,我也只能说给你听。你知道,你爸爸他,从来不是一个好的倾听对象。
    我想,迟早要走的,不如现在就离开吧。
    你来看妈妈的那天,穿着格子衬衫,外面是天蓝的校服,黑色的小皮鞋擦得很干净,你一直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呢。
    妈妈看着你走进来,觉得没有任何遗憾了。我的孩子,十四岁就长得比我还要高了,以后,一定会迷倒很多女孩子吧。
    凉儿,之凉,妈妈要走了。
    告诉你爸爸,我爱他,让他好好活下去。
    我也爱你,妈妈我,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的。
    勿念。爱你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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