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婵娟

第21章


她越听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还记不记得桑绮罗被判弃市的当天,你和崔红豆出现在行刑的现场,你和崔红豆硬要上刑台,和维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老掉牙的笑话。“那时候你在那里?”
“对。”他点头。“我必须羞愧的承认,我也去看热闹。”只是看着看着,让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见解来。
“你一定觉得很好笑。”蔺婵娟耸肩。
“为你和崔红豆的勇敢感到好笑?”他奇怪的望着黑暗中的她。“不,我很佩服。当时佩服,现在佩服,未来一样佩服,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改变过。”
这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以前他提起这个话题时,总是乱不正经,一副欠扁的样子,如今在黑暗中,反倒认真了。
蔺婵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认真的他,幸好他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经过了那次以后,我便四处打听你的事,后来得知你是永平号的小老板,就开始找上门了。”多年以后,仲裕之才让蔺婵娟了解事情的始末,听得她满脸惊讶。
“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意我了?”她万万想不到。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一天到晚往你那里跑?”真迟钝。
“因为你家经常死人。”她面无表情的答道。
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放下手,改为抱胸的打趣说道——
“我知道我是扫把星、是衰鬼,谢谢你的提醒。”他自嘲。“但我如果只是纯粹想办丧事,大可以找别人,不一定要找你。”更不需要谎报有丧闹笑话。
经过他这么一提,蔺婵娟才想起他确实无论多远,都坚持找她。起初她还纳闷外地没杠房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你一直到四年前才来找我。”她怎么算时间都不对。
“想找你,也得我家有人死了才行。”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虽然对你有兴趣,但还没有缺德到诅咒我家的人死,不管他们有多讨厌我。”
简短的一句自嘲,却道尽了他的心事,也说明了人们对他的误解。由于算命先生一句话,他变成了人人害怕、闪避的对象。受命运捉弄的他无力反击,只得以不在乎武装自己,却因此而被指责为丧尽天良、没有任何道德可言……
蔺婵娟耸耸肩。每次她很感动却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都是如此。原本她以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却被对方眼尖发现。
“我好像看见你的肩在动。”他说。
“我又不是死人,肩膀当然会动。”奇怪,房子里这么暗,他怎么还看得出来?
“可我发现每次你感动时,都是这个动作。”仲裕之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大概吧!”既然被发现就没什么好藏的。“谁叫你要说你刻意找我。”她当然会感动。
“我是刻意找你,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大方,他反倒不好意思的摸头忏悔。“起先,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后来和你接触了以后,又觉得你成天绷着一张脸很有趣,想把你弄上床……”
“这我知道,你从来不掩饰。”她打岔。
“你还不是一样不掩饰你的厌恶。”他高声抗议。
“是啊!”她又没否认,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他气得斜睨她一眼。
“然后……”
落入陷阱的两人,就这么一路谈心到天明。当然这其中都是仲裕之自言自语居多,蔺婵娟偶尔应两句,嗯嗯哼哼的带过去,一直到门被打开,他们方才闭上嘴。
就如蔺娟所料,门外早已围满好事之徒,对着她和仲裕之大呼小叫。
“这两个奸夫淫妇,我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亏她长得一副清纯的模样,却这么不要脸!”
“像她这种伤风坏俗的女人,帮多少无主冤魂超渡都没用,难怪她会跟洋鬼子勾搭上!”
“这种女人,应该滚出金陵!”
“对,应该滚出去!”
事走至此,蔺婵娟的名节完全被毁。众人期待她会像一般犯错的人一样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未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表情如往常一样冷漠,且看都不看众人一眼的自人群中间穿过,众人的批评,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众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紧接着爆出——
“真、真不要脸!”
“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贱人、荡妇!”
在礼教的疯狂教化下,众人连成一气,全力开炮,目标全锁定蔺婵娟。
蔺婵娟仅剩的声誉,也在这一波炮火之下,化为片片灰烬,荡然无存。
第九章
金陵到处一片挞伐之声。
众人的目标一致对准蔺婵娟,同为丑闻案主角之一的仲裕之虽然也有人批评,但比起一波接一波讨伐蔺婵娟的声浪来,显然要缓和上许多。
因此,如果这时你走到金陵的街头,定能听见人们就站在街角讨论此事,嘴巴热烈的喳呼。
“听说那天以后,就没人去找蔺婵娟办丧事了。”
“这是当然,谁敢让那淫荡的女人主事?祖先都要感到丢脸。”
“你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瞧那天他们一起走出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还不把这对淫男荡女捉到官府里治罪?”
“他们又不是通奸,治什么罪啊?别忘了他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虽拿仲裕之和蔺婵娟没辙,其实心里早已经为他们私下定罪,预判死刑。
仲裕之烦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他当然知道这个情形,心中也想好因应对策,但就是提不起勇气。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他硬着头皮,不管众人诧异的眼光,硬是在一片蜚异声中踏进蔺婵娟的店,进去了以后,才发现店里竟然只剩她一个人。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助手呢?”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店面空旷得可怕。
“都走光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小珍的父母昨儿来店里把她带回去,说是不能让她在我这种女人手下做事,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就让他们统统回去。”
接着,她顿了一下。
“也好,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多留一个人,就得多喂一张嘴。统统走光,我反而比较轻松。”
她表面话虽说得轻,但仲裕之知道内容没那么简单。永平号是她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如今变成这样,她内心一定很难过,或许还会责怪自己。
“都怪那设陷阱的混帐,若是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绝不饶他!”见她如此困窘,仲裕之不禁诅咒起来。
“算了。”她反倒不在意。“他会设下这个陷阱陷害我,无非就是为了赶走传教士。现在传教士走了,他应该不会再有动作,又何必去想他。”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驱逐传教士。对方以为有她和仲裕之保护,就不可能成功赶走他们。所以才会把目标对准她,破坏她的名誉引起众人的挞伐,以便驱逐计划能顺利进行。
对方走对了第一步棋,但却忽略了他们早已布下的暗棋。早在他们落入陷阱之前,就已经秘密着手将传教士遣返的事宜。这会儿他们正安全返回到绍兴罗明坚身边,唯一受损的是她的名誉,所以她才会说不再计较。
仲裕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气愤。
“你倒看得开,你现在的名声已经坏得比我还坏,还说不用计较?”说到这个,仲裕之就想打死外头那些乱嚼舌根的混帐。明明是他和她一起被陷害,攻击的目标却唯独对准她,真不知道这个社会出了什么毛病!
“你干嘛这么气愤?”奇怪的人,竟比她还生气。
“你都不气吗?”他嚷嚷。“那些人是在造谣,说一些我们根本没做过的事!”什么淫男荡女?他根本什么都没淫到,什么都没荡到,却被人说得好像有这回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你比较气的好像是你没占到便宜,却无端沾惹满身腥。”至于
“谁、谁说的?”他被说得有些脸红。“我当然关心你的名誉,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这种情绪当然不能硬说是没有啦,但他最在意的还是她的名誉。
“谁也伤不了我。”她面无表情的要他放心。
“听你在胡扯!”就会逞强。“你老早受伤,而且伤得不轻。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伤心欲绝。
“我的表情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蔺婵娟不好意思说他的头壳坏掉,但他的说法真的很奇怪。
“呃……”可恶,还当真是一模一样。“反正我就是懂得你的心思,你嘴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其实挺在意外头那些流言,对永平号造成的伤害。”
此话倒是不假,若单单只针对她,或许她倒不会那么在意。偏偏这些流言已严重危及到永平号的声誉,让她百口莫辩。
要是祖先们地下有知,他们辛辛苦苦一手创立出来的事业,就这么让她给毁了,恐怕也会在地下跳脚吧!
一想到她已令祖先蒙羞,蔺婵娟就再也说不出任何倔强的话,只能缄默。
“说到底,这错都归我。当初在接到信时,要能再多想几下,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仲裕之不能原谅自个儿的粗心大意,因而自责不已。
蔺婵娟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他这份心意,默默放在心底。
仲裕之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紧张,拼命清喉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