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老头子从棉袄的大口袋里摸出一个葫芦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老头子问，喝酒吧？
    他摇摇头。
    老头子又笑，指着身旁的地儿，说，来，来，坐下来，晒晒太阳。
    他又摇头，说，你快点说，说完我好跟你学剑。
    老头子摆摆手，咧嘴笑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学剑的人，一定不要心浮气躁，要沉得住气。
    小伙子脸红了，慢慢走到老头子边上，靠着草垛坐下。
    老头子开始讲故事。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嗓音开始滋润起来了，不再那般干涩。
    老头子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混江湖吗？
    他点头说，知道一点的。
    老头子说，我十岁就开始混江湖了。因为家里穷，没有饭吃，所以我就跑出去了，不回家。
    小伙子说，别人都说你家里人都被仇人杀死了，你逃了出去。
    老头子眯着眼睛，迎着阳光呵呵笑了起来，说，不是那样的。
    老头子继续说，我背着父母就跑出去了，走啊走啊，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天黑的时候，我到了一个镇子里，我饿了。
    小伙子说，铁匠给了个包子给你吃。
    老头子说，是的，铁匠是我师父。我吃了他一个包子，就给他拉了两个时辰的风箱。师父说，只要我每天给他拉风箱，他就每天给我包子吃。我很高兴。于是，在好长的日子里，我拉风箱，师父在炉火上打造刀剑或者锄头镰刀。师父说，刀剑要卖给走江湖的人，锄头镰刀要卖给种地的人。
    老头子那时候还小，他记忆中只认识整天攥着锄头镰刀的庄稼人，却不知道什么是江湖人，于是就问师父。
    师父说，一会就有个人来的。你看着就知道了。
    那个傍晚，老头子第一次看见了江湖人，那是条大汉，满脸胡茬，一身鲜血，最醒目的是，断了支胳膊。
    老头子问大汉，你胳膊怎么没了？
    大汉笑着说，打架了。
    老头子说，到现在他还一直记得大汉一身的鲜血，还有那抹脸上的笑容。
    后来，老头子问师父，断了胳膊不痛吗？
    师父抹一把脸上的汗，笑，说，痛呢。
    老头子说，那大汉怎么还笑呢？
    师父拍拍他的脑袋，说，江湖人是不能哭的，尤其是男人，懂吗？
    老头子记下来了。
    老头子说到这里，转过头来问小伙子，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杀人吗？
    他说：十二岁。
    老头子说，是的，我十二岁就开始杀人了。
    老头子继续说道：
    我和师父在一起住了大概两年。
    这两年里，我见到了很多江湖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他们都到师父这里来买兵器，有时候，我会一边拉风箱一边听他们讲江湖上的恩怨。慢慢地，我就知道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和规矩。
    并且，运气好的时候，我可以从那些江湖人那里学到一招半式武功，晚上没事的时候，我就练练。
    两年后，师父要我去办一件事情。
    师父要我去杀一个财主，因为那个财主抢了他的老婆。
    我说：好。师父就给我一个包袱，包袱里有刀子，衣服，还有银子。师父说，不管你杀不杀得了他，你都不要回来了。
    我接过包袱，腿肚子忽然很软，浑身一片冰凉，我说，师父，师父，我怕。
    师父看了看我，又把包袱接过去了，叹了口气，说，怕，那就不去了。
    我说，师父，那些江湖人可以去杀那个财主的。
    师父说，不行，他们没一个靠得住的。
    我咬咬牙，说，师父，我去。
    师父就把包袱给我了。
    半夜，我跑到财主家里，在柴垛上点了一把火，不一会，财主家就是一片火海了。
    我看见财主捂着脑袋光着脚丫仓皇地跑，我冲上去，对着他胸口就是一刀扎进去。
    刀子扎进去的时候，我看见财主的肥脸扭曲着，痉挛着，我很害怕，拼命想把刀子拔出来，可是不行，财主的嘴咕隆了几声，似乎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就朝着我倒过来。
    我拔腿就跑，身后是沉重的一声闷响，重物坠地的声音。
    我就这样杀了人了。
    我就这样浪迹天涯了，再也没有回到师父的身边。
    后来别人和我说，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正式成为了江湖人了。
    说到这里，老头子摸出酒葫芦喝了几口，问他，是不是和你听别人说的一样？
    他摇头，说，不是。
    老头子笑，说，这就对了，江湖上最多的是讹传和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