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

第159章


  凤西卓越想越急,恨不得插翅而飞。
  但即便这样狂奔,等到清水镇,已近傍晚。
  血红残阳凄然地垂挂于她身后,她只能看到满天的彤云罩顶。
  清水镇死寂一片,唯有尸体横陈。
  凤西卓心头一阵抽搐,不敢逗留,直直向前路扑去。
  越靠近淄洛城,便可听闻杀声阵阵。
  凤西卓人如轻烟,瞬间临于战场之上。
  只是一眼,她便已看清敌我形势。兰郡王府这边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身手了得,反观对方人数众多,却仍是围攻不下。
  陈元殊早已带着少数兰郡王府高手潜到城门前,以掌力劈门。
  凤西卓环视一圈,找到被大头、一字为首的自在山众人护卫着的邢师,“邢叔?”
  自在山众人见凤西卓到来,顿时精神大振,不约而同地吼道:“二当家!”
  凤西卓足尖轻点,落在邢师身侧道:“怎么回事?晓晓呢?”
  邢师恨声道:“骄阳王根本不在淄洛。淄洛城现在全由一个叫骆公公的太监做主。他根本无意和谈,我们一到清水镇便中了埋伏。”
  凤西卓想起骆喜儿在尚信前后截然不同的嘴脸,冷笑道:“他在哪里?我去结果他!”
  邢师道:“已经退到淄洛城里了。”
  突地——
  一声轰鸣震天响起!
  随着一阵欢呼,陈元殊已经带人攻入淄洛。
  不用邢师招呼,凤西卓已经施展轻功,朝城头掠去。
  或是心有灵犀,她突然抬头,却看到令她心跳骤停的一幕。
  城头,两个士兵正将邢晓晓从城头推下!
  凤西卓一掌猝然击地,身如弹弓,反跃起数丈!
  “晓晓!”邢师肝胆欲裂的呼声从后传来。
  凤西卓双手一伸,正好接住邢晓晓下坠的身影。她跃起的身子被压得一沉,月冷瞬息出手,如钉子般钉入城墙。
  她借机缓了口气,飘然落下。
  落地之后,她正想笑着调侃邢晓晓几句,但触目所见,却将她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
  邢师在自在山众人的护送下冲了过来,“晓晓?!”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深深地扎在邢晓晓的腹部,鲜血如潮水般涌出,很快蔓延到凤西卓的手和袖子上。
  血水落在地上,混入黄土中。
  邢晓晓面色发青,两眼翻白,显然已经神智恍惚。
  凤西卓猛吸了口气,一手贴于她的后背,缓缓度真气过去。
  邢晓晓眼皮翻了翻,却没有睁开,只是极轻极轻地唤道:“东岭……”
  凤西卓心头一痛,胸口气血翻涌,差点吐出一口甜血。
  邢师握住晓晓的手,“晓晓,我是爹,你听的到吗?晓晓……”
  “要赢啊……”也不知是否因为听到了呼唤,邢晓晓的眼皮微微抬起,呼吸却渐渐弱下去,直到完全停止。
  凤西卓颓然地松开贴在她后背的手。
  邢师不可置信地搂住她,“晓晓?晓晓!”
  自在山众人在打斗间隙回头,个个睚眦欲裂,须发怒张。
  大头突然怒吼一声,“死太监,你还晓晓命来!”
  他的惊天一呼仿佛晴天一声霹雳,顿时把凤西卓从失魂落魄中振醒过来。
  她提着月冷,双脚横踏城墙冲上城头。
  城头早已战得敌我不分。
  月冷如电,频频闪逝,所到处,敌兵皆是利落地身首异处。凤西卓不知杀了多久,直到眼前再无半个敌人后,干脆用内功吼道:“骆喜儿……你给我滚出来!”
  她的内力何等深厚,几个靠近她的兰郡王府士兵顿时七孔流血,头晕目眩,手中武器都啷当落地。
  凤西卓正恨得眼红,也不管他们,顺着人流往里冲。
  她冲到内城,却有人从后面靠上来。她想也不想就回手一掌,那人侧身闪躲开,“我!”
  一字独有的声音让凤西卓头脑一清,转身道:“怎么是你?”
  “人,被抓,在前面。”
  一字向来一天只说一个字,今天这样一口气说这么多字,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但凤西卓却没有心情注意这些。
  如果现在还有什么奇迹能让她费心,恐怕只有邢晓晓死而复生了。
  凤西卓听一字说罢,立刻向前冲去。
  这场战争基本已经结束。
  从陈元殊攻入淄洛城的时候已经没了悬念。
  她见骆喜儿被捆在地,身边是散落了一地的金银珠宝,陈元殊正蹲在他身边说什么。
  凤西卓收住脚步,喝道:“让开!”
  陈元殊身边的高手立刻齐齐拦在他面前。
  陈元殊回头见是她,不由笑道:“原来是凤姑……”
  “让开。”凤西卓眼睛死死地盯着骆喜儿,连转都没往他那边转。
  陈元殊见她脸色极为难看,讶道:“发生何事?”
  “晓晓死了。”凤西卓说得很平静,只有那双恨意翻腾的双眸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思。
  陈元殊脸色一白,正要说什么,却见骆喜儿打了个哆嗦道:“她不是我杀的……我从来没杀过人。”
  陈元殊皱眉。
  凤西卓终于把目光从骆喜儿身上移开了,阴沉地看着陈元殊道:“你要放他?”
  陈元殊垂下眼帘,声音如蚊鸣,“他手里有京城的兵力布防图。”
  凤西卓冷冷道:“我问你是不是要放他?”
  陈元殊继续自说自话道:“若要抢在尚乐舞之前攻破京城,就必须要此图。”
  骆喜儿突然大叫道:“杀邢晓晓是尚信下的令,与我无关。是他走之前下的令!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他报仇!”
  凤西卓右手一翻,月冷如水,无声息地划过他的咽喉,只留下一道淡红的细痕。骆喜儿依然张着惶恐的双眼,似乎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得这么快。
  陈元殊一动不动地站着。
  凤西卓收起剑,转身扬长而去,从头到尾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陈元殊周围的高手看向他,似乎等着他一声令下。
  许久。
  陈元殊缓缓叹出口气,“清理战场。”
  悲歌行(中)
  战争已经结束。
  剩下的是胜利者和俘虏。
  凤西卓缓缓地走出城外。因为她适才的神勇,一时竟人人让道。
  她走出城门。
  邢师依然抱着邢晓晓靠在城墙边,一字和大头分别站在他的两边。
  插在她腹部的匕首已经拔掉了,但大片的血红依然触目惊心。
  凤西卓看着那张苍白的容颜,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那个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喊“姑姑姑姑”的邢晓晓真的已经走了。
  带着她未出世的孩子,带着她满腔的遗憾,带着他们的思念……
  走得坦然,走得惨烈,走得让人悲痛欲绝。
  胃疯狂地痉挛。
  她将月冷插在地上,半蹲下身,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和痛苦。
  人幸福的时候,往往只看得见眼前,而当人痛苦的时候,回忆就像是红了眼的疯狗,拼了命地从翻出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记忆和晓晓相处的细节。晓晓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历历在目,如影随形,好像要深深地钻到她脑中的每个角落。
  邢师抱着邢晓晓缓缓站起来。才过不惑之年的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沧桑和悲痛掩饰不住地从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里流露出来。
  凤西卓抬起头。
  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
  他的衣襟满是鲜血,就好像邢晓晓把父亲所赐予的血又一气地还了回去。
  凤西卓强忍着痛,缓缓站起身。
  大头看见她,想呜咽地走过来,她却已经黯然转身。
  结束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凤西卓一直坚信她放不下自在山。多年的感情牵挂,并非朝夕晨昏可洗刷。所以即便她去了樊州,即便邢师等人留在了兰郡王府,她仍然觉得他们心里都还有着自在山。
  可是当邢晓晓死在怀里的那一刻,她才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她如何自欺欺人,都不能改变他们已经站在两条不同的路上。路的尽头可能有各种风景,但站在身边一同欣赏的人,却绝对不是彼此。
  大头错愕地看着凤西卓萧索离去的背影,想开口喊她,却被邢师挡住了视线。
  “姑姑她……”
  邢师无声地站着,抱着邢晓晓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毫无表情。
  一字道:“走。”
  大头看看邢师,又看看一字,突然拔腿朝凤西卓的背影冲去!他速度那么快,快得几乎让人连喊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一字欲追,却被邢师淡淡阻止。“由他去吧。”
  *
  “姑姑!”
  大头边追边喊,眼看就要追上,却见原本缓步在走的凤西卓在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如轻烟般消失在面前。
  大头顿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姑姑?”
  *
  凤西卓跑了很久,久到她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但无论她跑得多久多远,大头那声“姑姑”依然在她耳畔萦绕,时不时和邢晓晓的声音重叠。
  溪水潺潺,横拦着前路。
  她蹲下身,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原以为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是泪流满面,伤痛累累的。但在水光起伏间,她只看到一张麻木的脸。
  好像悲伤凝结在晓晓死的当时,伤痛凝结在骆喜儿伏诛的那刻。
  她眨了眨眼睛。
  流不出泪。
  但眼眶越是干涸,心就痛得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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