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新篇 十七


黎灿歇了半晌,方有气力摸出酒壶在辟邪身边饮了一口,沉默着向山峦四顾,寂寥里终于忍不住道:“竟连你也不行了?我可没觉着这里的山神还缺个在背后算计他的小鬼。”
    “山神知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无,自然不怕我有算计他的余力。”辟邪因休息了一瞬,缓上力来,能多说两句话。
    “那会合的山谷――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就够爬到那里,若那地方没有热水热饭,我就死了。你确定那是炊烟么?”
    “被你如此一说,觉得极不确定。”辟邪摊手道。
    两人都知万不可在此久留,无奈此刻身心俱疲,一时面面相觑,无人愿意起身继行。忽然眼前一花,白光照目,阳光在这瞬越过雪峰,静谧却炙烈地照在他们肩头。
    “啊……”两人都是叹息一声,敞开了身子,让日光摄去胸怀里的寒意。
    辟邪笑道:“从前我师傅说过,世上一草一木都与人一样,都是生灵,如此看来,人与草木也是无异,阳光照着,才能活转过来。”
    “草木么……”黎灿笑,“这个乱世,人哪个不是草木?”
    话虽如此,两人却是精神大振。辟邪也壮了胆子捧了两把积雪,放在口中饮了,虽然冻得一个寒噤,依旧觉得颇解干渴。
    黎灿先起身,伸出左臂将辟邪拽起来道:“趁这会儿暖洋洋的好走路。”
    辟邪看着他不自在的右肩,道:“你这处的伤势自觉如何?”
    “这么冷的地方冻得浑身麻木,竟已不晓得了。”黎灿苦笑,“到山下,到山下,确要找个大夫看看。”
    所谓的饮食医疗都在那升腾的青烟之下,虽不知凶吉,也能叫人飞蛾扑火般向之飞奔。继行大半个时辰,竟也蹒跚至雪线以下,两人忍住欢喜雀跃,坚持走过一段凸露着黑色岩石的荒原,直到夏季郁郁葱葱的青草和野花踩在两人脚下,和煦的阳光令人再也穿不住厚重的裘衣,这才忙不迭摘去帽子、松开衣襟。年轻人的黑发不久便被日头晒得发烫,鼻尖冒出细汗来,正午的暖意让两人错觉适才的寒冷苦痛只是梦魇。
    涉过冰雪消融汇成的溪水之后,便是密林,虽又觉清冷,奈何蓝色的天庭在树叶顶端破碎成明亮闪烁的碎石,如同旅人此时明朗的心情,倒不更添辛苦。穿行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从林中越出之后就是一片缓向山谷的草地,此时沉浸在午后的阴影里,看来是比本来更深沉的水绿。而谷底真正的河流仍被阳光照着,明晃晃的一条几乎看不到水波。
    南岸一座肮脏的灰色帐篷七歪八扭地勉强支持着,随时就要垮倒般,但因被太阳晒得仿若呼呼地冒着热气,倒有一种懒洋洋听天由命的气度,让人忍不住奔去直接扑到帐篷内铺着的兽皮里。
    一个穿着邋遢裘衣的汉子坐在帐篷前的草地上,就着面前的火堆,吧嗒嗒抽着烟,百无聊赖地望着北坡缓缓下来的人影。待辟邪和黎灿走近了,一边在衣服里摸索叮人的虱子,一边用匈奴话嚷嚷道:“喂!采到没有啊?”
    黎灿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之上,默然等着辟邪开口。
    辟邪拽下挡住脸的布巾,摇了摇头,走近了些,亦用匈奴话笑着答他:“哪有那么容易!半个也未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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