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

第194章


  痴儿,不过虚幻,何须自苦?
  我亦微笑。
  闭目,喃喃低诵。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只世界七宝,持用布施。”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萨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 ”
  “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
  “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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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出自《诗经国风》,原文为“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其意为:我姑且喝酒作乐吧,只有这样才可以停止我永不间歇的悲伤。”
  
  
[正文:第一百八十一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二)]
  贺兰悠一直静静站在我身后,负手听我诵经。
  我回过身,看着他深如碧水的眼眸,道:“走吧,姑姑很好,我们,尤其是你,就不要在这里打扰她的清净了。”
  又看看那山石,道:“也不必----再挖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当先向外行去。
  转过山凹,山势向上,拾阶而行,半山腰处,一处凉亭,镂雕精细,四角翼然,檐垂金铃,甚是精雅。
  我在亭子中坐定,听得身侧流水淙淙,细看却是用竹管自山顶接下做成流泉,不由讶然,道:“以前好像没这亭子。”
  他笑而不答,只挥一挥手,立时有娇俏婢子上前,浅笑盈盈,奉上玉泉水,青花壶,琉璃杯,雪顶茶,十指纤细柔嫩如青葱,动作轻巧利落似拨弦,端的是佳人佳景。
  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端的是好享受。”
  心里已明白,这亭,这茶,这人,都是紫冥教手笔,只为了贺兰教主临时路过享受而已。
  见我环顾四周面露了然,对面,垂目斟茶的贺兰悠,亦温柔微羞一笑。
  我看着他,突然感慨,有多久,我们不曾这般静谧相对安坐交谈,而不须经历那些敌对,责难,误会,和拼杀?
  世事如棋局纵横翻覆,我们都只不过是棋子而已。
  想了想,我道:“我还没谢谢你撷英殿前,救命之恩。”
  他摇头,为我续茶,道:“说起撷英殿,我本可以一直跟着你的,可惜有些事耽搁了,然后我便找不着你了,等我得到你的确切消息时,你已经从关外回来了。”
  我淡淡一笑,却不想作答,只细细抚摸那琉璃杯,剔透杯身浮雕莲花,袅娜婷婷不胜风的姿态颇为动人,我赞道:“向日但疑酥滴水,含风浑讶雪生香,这莲当真好雕工。”
  他若有所思的亦抚摸那杯身,道:“家母生前爱莲,紫冥宫她住过的寝室内,所有物事,皆有莲饰,巧的是,她闺讳中亦有莲字。”
  我隐约记得他母亲之死似乎和贺兰秀川有关系,又觉得不好随意问人先妣姓名,一时踌躇,他却已道:“她名莫莲衣。”
  我低低念了一遍,道:“很动听的名字,想来令堂在生时,定然绝色无双。”
  他道:“是,先父很珍爱她。”
  我又在心里念了念那名字,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名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想起自己曾有认识的人叫这个名字或听人转述过这个名字,实在思索不出来,只得罢了,且搁心中。
  默然许久,站起身,我道:“我走了。”
  他不动,也不起身,握着杯的手指微微用力,随即松开。
  再抬首时他已神色如常温和笑问:“不再多留一会?”
  我看向天际云霞:“不了,聚散因缘,不必强求。”
  他默然,良久道:“你这一去......我何时能再见到你?”
  我心中苍凉,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是随缘吧?”
  他苦笑道:“怀素,我对于我们之间的缘分,从未敢有奢望。”
  我亦黯然。
  他沉思良久,缓缓道:“怀素,若你确实和我泯却恩仇,从此再无芥蒂,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静静注视他,道:“请说,但力所能及,我会尽力。”
  他神色无奈,自嘲一笑,道:“明年三月三,是先父逝世二十年祭,也是我二十五岁生辰,按照我们紫冥教的规矩,教主需满二十五岁,才可入紫冥教密室中的最后一间,拜受先人遗训,我想,也许那最后一间密室里,有得解紫魂珠之法,望你能去一趟。”
  我怔了怔,未想到他一直切切将这事放在心上,直觉的想拒绝,然而他的神情令我无法出口拒辞,想了想,道:“如此----多谢了。”
  他似是舒了口气,露出一抹笑意。
  我笑了笑,道:“贵教的规矩也是奇怪,为何要二十五岁方可进密室?”
  贺兰悠道:“听闻最后一间密室的武功极其霸道诡异,先创教之主是在二十四岁才神功大成的,还险些走火入魔,以他的资质有此险遇,那功法凶险可想而知,为防继任教主资质有限而又过于急切枉送性命,先祖便定下这二十五岁方可进密室的规矩,也是爱护子侄之意。”
  我听着这话,心里忽有不安,我一直觉得,贺兰悠武功在近年来越发诡异,功力大进,当日金马山沐昕和他一战,靠了绝世宝物,不顾生死着着抢攻,又以已之长逼攻贺兰悠,才勉强打了个平手,若不是外公阵法及时发动,再多上一刻,沐昕也必败无疑。
  而苍鹰老人的武功当年和紫冥教第九代教主齐名,甚至内力造诣还在第九代教主之上,沐昕是他隔世弟子,而贺兰悠却一直因为贺兰秀川的缘故,练功受到限制,沐昕本不应逊于贺兰悠太多的。
  贺兰悠,可是报仇心切,不顾凶险,抢先练了那密室武功?
  想到此我心中一紧,然而看他神色,并无奇异,似是并未进过密室,便又放下心。
  想来是我多想,贺兰悠天纵英才,武功日进千里,也是应该。
  当下也不再多言,哂然一笑,一揖而别。
  走出好远,忽听琴声清越,穿云而降,心有所动,回首看去。
  山石奇峻,凉亭精雅,好风盘旋,日光阑珊,一双雪肤侍儿左右侍立,贺兰悠端坐亭中,长衣飘拂,眉目明艳,俯首的姿势美如日光下碧水中盛放的阿修罗城之莲。
  拨弦起清音,铮铮淙淙,溅玉鸣泉。
  琴音中,侍儿启朱唇,婉娈作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水之南有乔木,我却不愿探林幽。隔水美人在悠游,我心渴慕却难求,汉水滔滔深又阔,水阔游泳力不接。汉水汤汤长又长,纵有木排渡不得。)
  我顿了顿,于原地微微沉默,终,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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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二年冬,我在飘荡近两年后,第一次回到天山。
  群山环抱中的天池,一碧深湛的湖水宛若玉璧,倒映着青山雪峰,并起三峰形如笔架的博格达峰,雄伟而沉默的千年相对湖水,雪峰银光皑皑,湖水澄碧深蓝,神池浩渺,如天镜凌空,造物的色彩,于此处精妙至于极致。
  山庄原本在天山并无别业,后来为制药之故常常往返,外公便在天池之侧,选址建了楼阁,楼名听雪,高楼之上,天镜之前,执杯遥望,听雪入眠,外公畅达旷朗,本就非常人能及。
  听雪楼外,按例布了阵法,寻常人到得此处,见到的不过是一片山石而已。
  见我回来,大家好舒了一口气,近邪首先就瞪了我一眼,然后出门绕天池飞奔去了,弃善怒道:“有半年你跑哪去了?你把大家都急死了?你还有脸回来?”
  扬恶过来一把拉开他,“喂你有完没完,怀素宝贝难得回来,你是想把她再骂跑还是怎的?我说怀素宝贝,大家都等你好久了,暗卫我们已经重新布置,并新选了一批新人,很多事需要和你商量,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吧?”
  我正要回答,忽听人颤巍巍道:“要走,也得等我这把老骨头埋掉她再走!”
  我怔了怔,转首看去,流霞寒碧方崎含着眼泪,正轻轻扶出一位老妇人来,而那白发妇人,不是我阔别多年的杨姑姑是谁?
  “杨姑姑!”我纵身扑入她怀中。
  她张开双臂,如多年之前,微笑迎我。
  扑至的一刹那,脑海中突然掠过多年前北平城门,我也曾这般扑入前来接我的艾绿姑姑怀中。
  这一刹的回忆,令我泪涌如泉。
  然后我亦想起,自那年应天闯宫,沐昕成亲之后,我已有很久很久没有流泪。
  如今,就在杨姑姑散发着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熟悉气味的怀里,在娘亲生前最亲近的人怀里,尽情的流一回泪吧。
  用泪水,洗尽所有的漂泊,无依,空落,与沧桑。
  狠狠的哭了阵,杨姑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发,含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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