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的变迁----写于1945年的农村题材小说

第2章


草灰羔子!”
    小毛拦道:“继唐!不要跟她一般计较!”又向二妞道:“你还不快走?”
    二妞并不哭,也不走,挺起胸膛向小喜道:“你杀了我吧!”
    小喜抡转棍子狠狠地又在二妞背上打了两棍道:“杀了你又有什么事?”把小孩子的胳
膊也打痛了,小孩子大哭起来。
    窗外边的人见势头不对,跑进去把二妞拉出来了。二妞仍不服软,仍回头向里边道:
“只有你们活的了!外来户还有命啦?”别的人低声劝道:“少说上句吧!这时候还说什么
理?你还占得他的便宜呀?”
    村长在里边发话道:“闲人一概出去!都在外边乱什么?”
    小毛子揭起帘子道:“你们就没有看见庙门上的虎头牌吗?‘公所重地,闲人免进。’
你们乱什么?出去!”
    窗外的人们也只得掩护二妞走出去。
    小毛见众人退出,赶紧回头招呼小喜:“歇歇,继唐!老宋!
    饼还热不热了?”
    老宋端过一盘烙饼来道:“放在火边来,还不很冷!”说着很小心地放在小喜跟前。
    小喜也不谦让,抓起饼子吃着,连吃带说:“我才从三爷那里回来。三爷托我给他买一
张好条几,不知道村里有没有?”
    小毛道:“回头打听一下看吧,也许有!”
    李如珍道:“三爷那里很忙吗?”
    “忙,”小喜嘴里嚼着饼子,连连点头说,“事情实在多!三爷也是不想管,可是大家
找得不行!凡是县政府管不了的事,差不多都找到三爷那里去了。”老宋又端着汤来,小喜
接过来喝了两口,忽然看见铁锁,就放下碗向铁锁道:“铁锁!你那女人你可得好好管教管
教啦!你看那像个什么样子?唧唧喳喳,一点也不识羞!就不怕别人笑话?”
    铁锁想:“打了我老婆,还要来教训我,这成什么世界?”可是势头不对,说不得理,
也只好不作声。
    停了一会,小喜的汤也快喝完了,饼子还没有吃到三分之一。福顺昌掌柜王安福向大家
提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小喜站起来道:“你们说吧!我也摸不着,我还要给三爷买
条几去!”
    小毛道:“吃了再去吧!”
    小喜把盘间里的饼一卷,捏在手里道:“好,我就拿上!”说罢,拿着饼子,提起他的
藤条手杖,匆匆忙忙地走了。
    王安福接着道:“铁锁!你说你现在用的那个茅厕是你父亲后来打的,能找下证人不
能?”
    铁锁道:“怎么不能?你怕俺邻家陈修福老汉记不得啦?”春喜道:“他不行!一来他
跟你都是林县人,再者他是你女人的爷爷,是你的老丈爷,那还不是只替你说话?”
    铁锁道:“咱就不找他!找杨二奎吧?那可是本地人!”春喜道:“那也不行!白狗是
你的小舅,定的是杨三奎的闺女,那也有亲戚关系。”
    铁锁道:“这你难不住我!咱村的老年人多啦!”随手指老宋道:“老宋也五六十岁
了,跟我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吧?”小毛拦道:“老宋他是个穷看庙的,他知道什么?你叫他
说说他敢当证人不敢?老宋!你知道不知道?”
    老宋自然记是,可是他若说句公道话,这个庙就住不成了,因此他只好推开:“咱从小
是个穷人,一天只顾弄着吃,什么闲事也不留心。”
    李如珍道:“有契就凭契!契上写一个不能要人家两个,还要找什么证人?村里老年人
虽然多,人家谁也不是给你管家的!”
    小毛道:“是这样吧!我看咱们还是背场谈谈吧!这样子结不住口。”
    大家似乎同意,有些人就漫散开来交换意见。小毛跟村长跟春喜互相捏弄了一会手码,
王安福也跟闾邻长们谈了一谈事情的真相。后来小毛走到王安福跟前道:“这样吧!他们的
意思,叫铁锁包赔出这么个钱来!”说着把袖口对住王安福的袖口一捏,接着道:“你看怎
么样?”
    王安福悄悄道:“说真理,他们卖给人家就是这个茅厕呀!人家用的那一个,真是他爹
老张木匠在世时候打的。我想这你也该记得!”
    小毛道:“那不论记得不记得,那样顶真,得罪的人就多了。你想:村长、春喜,意思
都是叫他包赔几个钱。还有小喜,不说铁锁,我也惹不起人家呀!”
    王安福没有答话,只是摇头。闾邻长们也不敢作什么主张,都是看看王安福,看看村
长,看看小毛,直到天黑也没说个结果,就都回家吃饭去了。
    晚上,老宋又到各家叫人,福顺昌掌柜王安福说是病了,没有去。其余的人,也有去
的,也有不去的。大家在庙里闷了一会,村长下了断语:茅厕是春喜的,铁锁砍了桑树包出
二百块现洋来,吃烙饼和开会的费用都由铁锁担任,叫铁锁讨保出庙。
                                       2
    陈修福老汉当保人,保证铁锁一月以后还钱,才算放铁锁出了庙。铁锁气得抬不起头
来,修福老汉拉着胳膊把他送到家。他一回去,一头睡在床上放声大哭,二妞问他,他也说
不出话来,修福老汉也劝不住。一会,邻家们也都听见了,都跑来问询,铁锁仍哭得说不出
话来,修福老汉才把公所处理的结果一件件告诉大家说:“茅厕说成人家的了,还叫包人家
二百块钱,再担任开会的花费。”铁锁听老汉又提起来,哭得更喘不过气来,邻家们人人摇
头,二妞听了道:“他们说得倒体面!”咕咚一声把孩子放在铁锁跟前道:“给你孩子,这
事你不用管!钱给他出不成!茅厕也给他丢不成!事情是我闯的,就是他,就是我!滚到哪
里算哪里,反正是不得好活!”一边说,一边跳下床就往外跑,邻家们七八个人才算把她拖
住。小孩在炕上直着嗓子号,修福老汉赶紧抱起来。
    大家分头解劝,劝的二妞暂息了怒,铁锁也止住了哭。杨三奎向修福老汉道:“太欺
人!不只你们外路人,就是本地人也活不了。你看村里一年出多少事,哪一场事不是由着人
家捏弄啦?实在没法!”
    内中有个叫冷元的小伙子跳起来叫道:“铁锁!到哪个崖头路边等住他,你不敢一镢头
把他捣下沟里?”
    杨三奎道:“你们年轻人真不识火色①!人家正在气头上啦,说那些冒失话抵什么
事?”说得冷元又蹲下去了。年轻人们指着冷元笑道:“冷家伙,冷家伙!”
   ①不识火色,即不识时机的意思。
    闷了一小会,修福老汉道:“我看可以上告他!就是到县里把官司打输了,也要比这样
子了场合算。”
    杨三奎道:“那倒可以!到县里他总不能只说一面理,至少也要问一问证人。”
    冷元道:“这事真气死人!可惜我年纪小记不得,要不我情愿给你当证人!”
    杨三奎道:“你年纪小,有大的!”有几个三四十岁的人七嘴八舌接着说:“铁锁他爹
打茅厕这才几天呀!三十以上的人差不多都记得!”“你状上写谁算谁,谁也可以给你证
明。”“多写上几个!哪怕咱都去啦!”
    二妞向铁锁道:“胖孩爹!咱就到县里再跟他滚一场!任凭把家当花完也不能叫便宜了
他们爷们!”又向修福老汉道:“爷爷!你不是常说咱们来的时候都是一筐一担来的吗?败

    到底咱也不过一筐一担担着走,还落个够大!怕什么?”正说话间,二妞的十来岁的小
弟弟白狗,跑进来叫道:“姐姐!妈来了!”二妞正起来去接,她妈已经进来了。她妈悄悄
道:“你们正说什么?”冷元抢着大声道:“说告状!”二妞她妈摆手道:“人家春喜媳妇
在窗外听啦!”大家都向窗上看。二妞道:
    “听她听罢,她能堵住我告状?”
    大家听说有人听,也就不多说了,都向二妞她妈说:“你好好劝劝她吧。”说着也就慢
慢散去。
    李如珍叔侄们回去,另是一番气象:春喜、小喜、小毛,都集中在李如珍的大院里,把
黑漆大门关起来庆祝胜利。晌午吃过烙饼,肚子都很不饿,因此春喜也就不再备饭,只破费
了十块现洋买了一排金丹棒子①作为礼物。
   ①一排金丹棒子有五十个。
    李如珍的太谷烟灯和宜兴磁烟斗,除了小毛打发他过了瘾以后可以吸口烟灰,别人是不
能借用的,因此春喜也把他自己的烟家伙拿来。李如珍住的屋子分为里外间,里间的一盏灯
下,是小毛给李如珍打泡,外间的一盏灯下,睡的是春喜和小喜弟兄两个。里间不热闹,因
为李如珍觉着小毛只配烧烟,小毛也不敢把自己身份估得过高,也还有些拘束,因此就谈不
起话来。小毛把金丹棒子往斗上粘一个,李如珍吸一个,一连吸了七八个以后,小毛把斗里
烟灰挖出,重新再往上粘。又吸了七八个,小毛又把灰挖出来,把两次的灰合并起来烧着,
李如珍便睡着了。等到小毛打好了泡,上在斗上,把烟枪杆向他口边一靠,他才如梦初醒,
衔住枪杆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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