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38章


她微笑着摇摇头,执意告辞了。
    回到宿舍,桑园开了灯,迫不及待地掏出信来读。“桑儿,咱们全家都到五・
七干校了。”父亲的信让她大吃一惊,这才看清信封上的发信地址已经变成“河南,
某乡”。莫不是父亲犯了政治错误?还是祖父的旧帐又被扯出来?她性急地往下看。
“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英明决策:手部参加劳动。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爸爸并
没犯任何错误,而是响应号召。”父亲像是预先看穿了女儿的担心。“同行的都是
各大部门的知识分子出身的军人。也有个别像方正云,就是你同学方洪的父亲,这
样查不出问题,又没被解放的‘老革命’。我因为读过土木专业,分在校部办公室
管基建,并不辛苦的。”桑园读到此,松了一口气。赶快读母亲写的那部分。“桑
儿,照片收到了。女孩子穿上军装真是好看。可是看出好像比在家还瘦,没有闹病
吧?要是能长得像照片上那个小胖墩儿就好了,胖胖壮壮,不用妈妈担心。”母亲
长篇累犊地写下了对只身在外少不更事的孩子的忧心,使千里之外的桑园倍觉母爱
的温馨。往下是弟、妹们的简言问候。伟智在信中抱怨父母以前一直逼他念出好成
绩,结果,没有通过参军的视力检查,只好随父母来到“五・七干校”。“其它检
查项目都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姐,你说我惨不惨。”他万分遗憾地在信尾写道。杏
园告诉姐姐,她在妈妈教课的“五・七战士子女学校”读书。每天下午要下田干活,
可是一分钱不给,说只是让他们这些小孩子锻练身体的。真希望有天像姐姐一样穿
上军装。小伟强在信中几乎只写了他的大黄猫。“大黄是世界上最讲义气的猫。离
开北京的时候,爸妈怕带它去受罪,叫我送给朋友了。你猜怎么着?到河南五・七
干校,它老兄从咱家的行李堆钻了出来,高兴地又叫又蹦。就这样,干校里多了一
只‘五・七战猫’。”
    桑园读完家信,鼻子有些酸酸的,接着打开方洪的信。“我终于没跟南雁去白
洋淀,而是随父母到了‘五・七干校’。”方洪平淡地叙述了自己的近况。他和弟、
妹们都算“知青”,跟伟智还有许多十几岁的小青年在大田干活。父亲还没从“黑
帮黑线人物”中解脱出来,被派去最脏、最累的猪场干活。母亲当然也去了。他和
弟妹要跟父母划清界线,从不去看望他们。“再有,我把秦柳在北大荒的地址抄给
你。快给她写信,她以为自己是‘被遗忘的人’了。”
    读完亲友们的信,她有些迷惑。同一个时代的青年,同一个家庭的孩子,各自
在历史的浪潮中沉浮翻滚,距离越来越远。谁都不知道自己还会被抛向何方,谁也
不能控制住不被抛向何方。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它为什么对自己格外仁慈?可是,
谁能启示我的未来,是不是也被注定在上天的某本小册子里?正册还是另册?
    她望着窗外的星空,似乎那冥冥中真有什么法力在运转。
    “嗵”,门被踢开了,丁梦丹大摇大摆进来。“还要提醒你多少次才记得住,
开门要用手。”桑园瞪着她说,“手还抄在裤袋里,哪像个女孩子?”“急着给你
送信来,还要挑毛病。”梦丹拿出一封皱巴巴,开了口的信,“不是我拆的,它自
个儿没粘牢。你快打开来看。张荣那老狐狸果然留了一手。”
    信是胖墩儿托人带来的。“咱们的人里有很大变化。未小柯、宋柠柠、朱榕军
被推荐上了军医大。她们几个连初中都没毕业,不晓得怎么念得了大学。本来也有
张群的份儿。她倒有自知之明,跟她妈吵着说,小学都没念完,叫去读大学,打死
都不去。她妈妈只好把这个名额推掉。依我看,这名额该是你的,现在白糟踏了。”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梦丹见桑园微微皱起眉头,摇着二郎腿说,“早猜到老
狐狸私下有个小九九。可惜呀,女儿不给她面子。往下看吧,还有热闹的呢。”
“柠柠把徐军医‘蹬’了。他俩其实已经形影不离了。谁知一天深夜,朱榕军跟一
个姓陶的护士调换了夜班,才回值班室睡觉,就被徐军医钻进被窝紧紧抱住,一边
扯她的衣服,一边嘴里喃喃有词,‘小陶子,快给我热乎热乎。’榕军一个大巴掌
扇上去,又把他翻到地上骑着狠揍了一顿,嘴里还说:‘我叫你热乎热乎!’柠柠
当然立刻得到通报,赶来拿皮带抽了他一顿。又赶着打电话给她老子,撤销徐军医
的回城调令。你瞧,这小小后方医院够多热闹。”桑园读到这里,忍不住说:“我
早就觉得那徐军医不是什么好东西,柠柠倒霉爱上他。”“要是我碰上这事,非掐
下他那玩艺儿来不可。”梦丹比划着说。
    星期一才上班,齐明珠就来找桑园。“他们都想带你坐飞机兜风呢。你看中了
哪一个?”她笑嘻嘻地问。桑园几乎忘记那晚上跟飞行员们的聚会,被护士长这样
一提,不觉脸红耳赤。她已经记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只知道个个都很神俊丰秀。可
是,爱情还在她年轻的心灵中沉睡,不肯就醒。虽然她利用文革中的逍遥时间,大
读特读了中、外著名的爱情巨著,几乎可以背出其中那些生死相恋的故事,刻骨铭
心的誓言,现实中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叫她动心。她憧憬的是一见钟情,然后经磨历
劫,最终,至死不渝的神话爱情。对于那些屡见不鲜的,经人介绍,匹配成婚姻的
夫妻,她总是抱以同情地想,没有激烈相爱的人们,不是会很快厌倦对方吗?胖墩
儿的来信,更让她多了一层疑虑:谁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徐军医之辈?所以,她沉
思片刻,果断地摇头说:“多谢您关心,护士长。我还没准备好考虑这个问题。”
“嗨,这还要啥准备呢,碰到合适的就谈嘛。你看那些小伙子够多神气,政治上又
绝对可靠,待遇比中央首长还高呢。”齐明珠不肯善罢甘休。
    “得了,老齐。当年你不听我的劝,才嫁给飞行员。人称‘候补寡妇’。如今
又来拉小林下水?”在旁边一直没开腔的吴霞突然插嘴说。“我说老吴,口下留情。
飞行员也要婚娶,总得有人做点儿牺牲嘛。再说,什么候补寡妇,我家那口子飞了
十几年,也没出过问题呀。”“嗯,等出了事你哭都找不着调儿!先看看抹眼泪的
手绢准备充足没有,再来给小林说媒不迟。”
    于是,事情就不了了之。桑园从此分外小心,不肯轻易应人之邀,一门心思用
在技术上。然而,事故发生了。
    那是一个深夜,桑园在待产室值班。只有一个头胎待产妇。总值班李军医钻进
产房做夜宵,她是科里有名的“滋补专家”。
    万籁寂静,桑园翻阅着胖墩送的《妇产科学》。那上面有她哥哥的签名,王晶
然。突然,待产妇呻吟起来,“大夫,我肚子痛得紧呀。”桑园本想安慰她说,生
产都会痛,但想起她丈夫送她进来时说了一句“五次流产了,这次总算保住啦”,
就不敢怠慢,进产房向李军医报告。“第一胎,宫口才开二指,急什么?叫她安静
些,免得真要生的时候又没劲儿了。”李军医继续搅和着电炉上的汤汤水水,头也
不抬地吩咐。
    桑园出来传达了李军医的话,待产妇稍微安静了一些。可是好景不长。待产妇
又声声唤痛,而且一声比一声紧,“大夫,我实在痛得受不了啦,行行好,开刀把
孩子拿出来吧。”她面色惨白,断断续续地哀求。桑园只好又进产房。“生孩子有
不痛的吗?不痛就生不下来。叫她少折腾吧。”李医生有些不耐烦。
    等桑园回到待产室,那待产妇竟十分安静,好像睡着似的。只是雪白的一张脸
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引起桑园不安。她伸手去摸那鼓起的肚皮,立刻吓得脸跟待
产妇一样,都变了调儿。“你这小林也真是的,比产妇还沉不住气。跟你上班真累。”
李军医嘴里大声叨咕着走过来。一眼看见待产妇异常的模样,愣了一下,忙伸手去
摸,“子宫破裂!”她惊叫一声,推着桑园,“还不快去给血库打电话?备血一千
CC!我去请李辉主任。”
    几个小时紧急手术,产妇的生命保住了,她腹中那个白胖的男婴却没能活着见
到亲娘。
    桑园躲在一边哭得很伤心,甚至没有理会李军医在主任面前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她哭是因为那产妇在半昏迷中,还一直拉住她的手,衰弱地道谢。
    李辉主任决定送桑园到市立妇产院进修。“军医院产科病例少,经验难得。去
地方医院长长见识吧。”她并无责难地说。在上级一再强调的,“打破条条框框,
大胆使用新人”的政策口号下,把一名没有受过正规助产训练的准护士,安排在产
科第一线上,身为科主任的她,多少感到良心不安。
    市立妇产医院产妇之多,真是出乎桑园的想象。头一天上班,就连续接生二十
多个婴儿。还要负责拉开那对大打出手的男人们。他们待产的妻子因为床位不够,
挤在一张床上。不知是哪一位,有意无意地抚摸了对方女人的身体,于是整个病房
打翻天。
    这里也常见难产,桑园把胖墩儿送的《妇产科学》带在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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