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37章


桑园搂着她,轻轻拍着说。“我总觉得
咱们再也见不到面了。”胖墩儿说完,又嚎啕起来。她不幸言中了,这对好朋友从
此再也没能碰面。
    回城后,桑园立刻去妇产科报到。接待她的是位透着精明能干的老太太。“我
叫李辉,本科副主任,”老太太很精神地自我介绍。“我带你去见护士长。”
    圆圆壮壮的护士长齐明珠见李辉领来个细条条的小姑娘,噘起嘴说:“我的大
主任呐,人家科领到的都是‘壮丁’,您怎么这样没能耐,带来个婀婀娜娜的林妹
妹。”李辉绷起脸说:“齐护士长,人家小林新来乍到,不准开玩笑。”“看看,
我说对了吧,就是个林妹妹嘛。”齐明珠拍着腿大笑。“我是姓林。不过,我这个
‘林妹妹’可不含糊,能挑两大桶粪呢。”桑园开朗地一笑。“那可好了。咱科里
的护士老的老了,病的病了,正缺壮劳力呢。”齐明珠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开始喜
欢这个爽快随和的新人。“小林交给你了,齐护士长。快些把她带起来,好接你的
班。”李辉说。“放心吧,李主任。我比您还急着交班呢。”
    “干咱们这一行,身系两条人命,半点马虎不得的。”齐明珠带着桑园参观本
科,边走边告诫她。走到产房门口,一个瘦小的人急匆匆往外走着,边走边脱满是
血污的手术衣。齐明珠一把拉住那人,对桑园说:“这是直接指导你的教师,吴霞。
口天吴,霞光的霞,不是武侠小说的‘侠’,别看她个子小,是咱科里的技术尖子。
也是我的护校同班。”“我没长着嘴吗?”吴霞瞪了齐明珠一眼。“我是怕你忙得
连姓什么都忘了。”齐明珠甜甜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桑园忙恭恭敬敬地叫了声:
“吴教师。”她发现这两人有着很深的情谊,立刻打心里羡慕。她深信,拥有友谊
的人,定是善良热情之辈。
    她想得一点儿不错。吴霞打发走齐明珠,马上关切地问她家庭状况,在南方生
活习惯否,又问在哪所护校学了哪些妇产科的内容。她―一作答。“参加过待产观
察和助产没有?”吴霞问得更细。“没有,崔教员只带我们在产房转了一圈。”
“不要紧,我慢慢教你好了。”
    吴霞带着桑园到产后病房,揭开一个产妇盖着的被单说:“你先要学会产后观
察。主要是勤看出血量。别以为她们是单等着抱心肝宝贝回家的。很多意外事故发
生在产后。”桑园第一次看见产妇血糊糊的臀部,不觉一阵头晕目眩,忙扶住床架。
“母难日啊,一点儿不错。”她昏然地想。吴霞见她突然失色,忙说:“第一次见
血都不习惯。先回去休息吧。”
    桑园走在林荫道上,迎面是醉人的花香,“一年了,又是栀子花开的季节。”
她自然联想到那个深情的许栀栀,“她跟赵雪梅的哥过得幸福吗,也许正双双骑着
马,尽情地奔驰在无边原野了。”她幻构出一幅浪漫奔放的美景。
    走进宿舍,看见丁梦丹站在窗台上,“快下来。有啥事想不开,跟姐姐我说。
别琢磨跳楼。”桑园玩笑着说。她俩开始同宿舍。“谁想跳楼?咱又没失恋。我打
算把这蓝窗帘拆下来丢掉,换上绿色的。那是我爸喜欢的颜色。你不反对吧。”梦
丹边拆边问。“我不管你。只别拆我的床就好。你好像说谁失恋了,谁呀?”“许
栀栀呗,还记得她不?”“当然记得。她怎么了?”“自杀啦。”“怎么会?”桑
园第一次听见熟人的死讯,不觉惊呆。“怎么不会。我姐跟她姐是好朋友,她姐告
诉我姐,我姐又告诉我了。”“好了别绕口令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姐说,那
姓赵的小子,就是许栀栀的男朋友,把栀栀带到内蒙不久,不知走什么门路当兵跑
了。丢下栀栀一个人,听说还怀了孩子,大概走投无路、也没脸再见父母,吃下一
大包蒙古草药,就死了。”“唉,她真惨。”“我也够惨的。”梦丹长叹一声,递
给桑园一张照片,“沙发上穿开裆裤的是我,瞧,嘴角还挂着口水哩。立在沙发旁
的是日本指挥刀,我爸在平型关缴获的。他实指望能看我当上女将军。没想到他得
癌症早早死了。也好,省得看见自己女儿如今变成打杂的小护士,气也气死了。”
“能当护士倒也不错呢。”桑园诚心地说,“我有好多同学如今在农村、冰原上修
地球,一点儿出头的指望都没有。”
    桑园对产科技术学得很快,吴霞开始带她接生。一天,她才走进产房,听见手
术台上的老助产士对产妇大声申斥:“还说是第一胎呢。刚才宫口才开一指,没过
五分钟就开全了,害得我连接生器械都没拿出来。说,到底是第几胎了?”“等孩
子出来再问不迟。都瞧见小脑瓜了。”帮忙堵住阴道口的吴霞边说,边向愣在那里
的桑园喊:“快拿消毒水来!”
    桑园赶忙递过来消毒水。就在这时,膨出的羊水膜突然破裂,淡黄的羊水冲到
她脸上,顺着口罩流进嘴里,又腥又咸。“别怕,羊水无菌,”吴霞忙安慰她,并
帮她擦拭,又说,“能接受羊水洗礼的人不多呢,你会有福气的。”
    婴儿很快生出来。吴霞把那红红的小东西擦干净,包好送婴儿室。桑园跟她走
出来。背后却传来那个老助产士的逼问:“到底是第几胎?骗得过你丈夫,拿你当
黄花闺女娶了,可骗不过我们去。说,第几胎?跟谁生过?”吴霞回头望了一眼,
“狗拿耗子。”她轻声骂道,“高主任不在这里。要是让高主任听见,不训她两小
时才怪呢。小林,你可别跟那老助产士学。”“高主任是谁?”桑园没听过这个人。
“咱科的正主任,高琼碧。没听说过吗?‘北有林巧稚,南有高琼碧。’她俩都在
美国留过学,都是解放前夕回国的。这高主任的学问人人敬佩,可是她的脾气人人
害怕。”“怎么呢?”桑园很感兴趣地问。“她决不允许工作人员跟病人起争执。
有一次,有个癌症末期的病人心情坏,把护士给她削的苹果扔到护士脸上。那护士
气得把苹果摔回病人身上。直到病人死后,高琼碧才得知这事,仍然不依不饶,把
当事人叫到办公室,足足训了两小时。当事人辩解说,是病人先无理取闹。高主任
立刻说,“从来没有无理的病人,记住,病人本身就是理’。”桑园心里把这话默
念了好几遍。人们的善言善行,非常容易进入她纯净的心灵。而她本身,也很讨好
心人喜欢。
    一个周末下午。下班后,桑园手里捏着刚收到的来信,打算回宿舍。齐明珠叫
住她,“晚上没事吧,到我家坐坐。我那口子今天飞行回来,要带他们大队的飞行
员来家。你可以在厨房里帮帮我的忙。”“我除了会烧开水,厨房的事一窍不通呀。”
桑园不好意思地说出实情。“会烧开水就行。走吧。”
    走进齐明珠的家,小客厅里坐着几个穿空军服的年轻军人。“大嫂,我们正等
着吃您的拿手菜呢。”他们向大队长爱人打着招呼,眼睛却都齐刷刷地盯住桑园。
桑园被盯得手足无措,忙跟着齐明珠走进厨房。
    饭桌上,年轻军官们不断互相打趣逗笑,都希望能引来桑园对自己的注意。照
他们自己的说法,飞行员的单身汉宿舍里,连苍蝇都是公的。已婚同事的爱人们,
多已拖崽带女,不复光鲜。实在难得见到这样一位青春妙曼的女孩。然而,并没有
人失态。他们是军队中受教育最多的一群。
    桑园的确被他们吸引住,只觉得自己被包围在一团令人兴奋又眩惑的阳刚之气
与温雅之情中,以至于不能分辨出其中的个人。“小林,怎么不夹菜?”女主人把
一个鸡蛋饺送到她碗里。“喜欢听他们吹牛吗,那就常来我家玩吧。飞行员的故事
有趣得很呢。我嫁给他十几年了,还没听腻呢。”齐明珠说着,飘给丈夫一个柔媚
的眼神。铁汉似的大队长接住了,回给妻子一个会心的微笑。桑园看呆了,心里有
一丝动荡,却又很快消逝。
    饭后,飞行员们变魔术似的在桌上摆满了水果和巧克力。这些水果都出奇的肥
硕光艳,巧克力糖更包装得精美绝伦,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尝尝。连在大城市长大
的桑园也觉得稀罕,拿起一块不住把玩。“吃啊,小林,咱们也沾沾这些天之骄子
们的光。”齐明珠说完,剥开一块巧克力递给她。“谢谢。我从小不爱吃糖。”桑
园不好意思地推辞,齐明珠也不勉。强,把糖放进自己嘴里。“小林同志,不讨厌
水果吧?请吃这个。”一位面孔白皙,讲话带笑的年轻飞行员递过来一只剥得很干
净的桔子。“谢谢。”桑园接过来,一瓣一瓣地细嚼慢咽,频频点头说“好吃”。
齐明珠朝那飞行员颇有意味地挤了挤眼,那张白皙的脸上泛起微红,却很得意地朝
同伴们笑了。
    和这些快活的人们在一起,桑园很开心。可是想起口袋里几封刚收到的信,她
坐不住了。向女主人告辞。“天黑了,就在我这里住一夜吧,房间都给你收拾出来
了。”齐明珠意犹未尽地挽留她。“是啊,别走了。明天我们带你坐小飞机观天景。’
飞行员们也七嘴八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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