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49章


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以
防丢失。”这声音把桑园唤醒,不知怎的,她的心突突悸动起来。抓起自己的简单
行李,望着越来越近的北京火车站,她想起巴尔扎克写的《高老头》中,那个初进
巴黎,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放青年,便在心中呐喊:北京,我回来了。让我们来较量
一番吧!
第五章  深巷寂寂
        一双深不见底的小眼睛熠熠闪烁。桑园惊诧地望着她:这是一个怎样
    的女子啊。个头矮小,其貌不杨,好像在这里没什么亲友,否则也不会住
    到素昧平生的人家里,怎么就口出狂言,要在这官盖如云的京城打天下!
    北京东单一个小四合院里,东厢房飘出了炸酱和炒鸡蛋的香味。桑园和三婶,
还有两个上初中的堂弟、堂妹同桌吃饭。她边吃边打量这即将寄宿的地方。虽然从
没住过如此低矮破旧的房屋,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委屈,反而有种新鲜感,令她雀跃。
“真的变成小小老百姓了。”她微笑着想。
    安置妥当后,三婶领她跟邻居们打招呼。“远亲不如近邻。”二婶说,“处好
了,比亲戚还体贴,闹僵了,比仇家还难缠。往后宁可吃些亏,也不能得罪邻居们。”
桑园恭敬地听着,随三婶挨家拜访。
    “哎哟,好俊气的闺女!”紧邻隔壁的桂枝妈眉开眼笑地拉住桑园的手赞着,
“常到我屋里坐呀!我家人口少,清静,一个年纪跟你相仿的丫头,一个半大小子,
连我娘儿仨。”桑园觉得她那笑眼里暗含着窥视和贪婪,不禁缩回自己的手。
    北屋正房住着两家人。“这是张大哥,响当当的工人阶级,车间主任哩。”三
婶向桑园介绍东边这家的男主人。那女主人客气地对桑园一笑,说:“住在一个院
儿,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尽管来找我和你张大哥。”西边正房里住的是位肥壮的老
太婆,她在门口爱搭不理地瞧了瞧,不等三婶开口,就“嘭”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她是原来的房主,对谁都有气似的,别招惹她就得了。”三婶小声对桑园说,就
带她来到西厢房。
    西厢房房檐下,万国旗似的飘动着一排破烂尿布,一个大男人蹲在地上,在一
个木质糟朽的小木盒里搓揉着一堆说不上什么颜色的衣物,一双粗糙的大手老树皮
似的布着纵横交错的裂痕,已经被污水泡得泛白,年轻的面孔上刻着早衰的皱纹,
明知有人走过来,却连头也不抬。他旁边站着一个俊秀女子,一手抱着吃奶的孩子,
一手在碎砖头垒砌成的炉台上捏搓棒子面窝头,见桑园跟她二婶过来,立刻露出盈
盈笑容,“您来啦。”她客气地招呼。“这是王大哥,王大嫂,咱们院儿里最年轻
的一对儿。”三婶向桑园介绍说。“嗨,也是最倒霉的一对儿。”那俊秀女子依然
挂着笑容,口气却十分无奈。“快了,等这小不点儿满地跑的时候,你俩就熬出来
啦。”三婶一边安慰着,一面逗弄那怀中的孩子。“唉,哪能熬出来哟,老大眼瞅
着八岁多了,还上不了学,愁死人了。”女子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秀气的眼睛微垂
下去。“跟人家说这些干嘛,谁有闲功夫听你磨牙。”那男人低声喝斥妻子。三婶
忙笑着说些柴米油盐的事,便带桑园回屋。“他俩到是恩爱的一对儿。”三婶边做
家务,边对桑园说,“只可惜女的是农村户口,跟王大哥结婚快十年了,也转不成
城市户口,生下两个儿子,尤其政策规定孩子户口随母亲,也都变成没有城市户口
的小‘黑人’了,不单学校不收老大,连买粮食要用的粮票都不发给他们,每个月
只有王大哥那三十来斤粮票。所以,一家从不敢买细粮,留下细粮跟院子里的人换
成粗粮票,一斤换一斤半,才能勉强糊住四张嘴。”“这么可怜的一家子,派出所
为什么不在户口问题上通融一下?学校也不对呀,宪法上写得明白,中华人民共和
国公民都有受教育的权利,莫非没有户口的孩子,连上学的权利也没有吗?”“唉,
他一个平头老百姓,谁有精神理他的事,不赶着大人小孩回老家就是天大的通融了。
前些年户籍警们伙着居委会的人,三天两头来撵那女人和孩子,说首都重地,不能
长期住些没户口的人。王大哥被逼急了,问,养猫养狗要不要户口?不要,得,您
那,只当我这屋里养着只母狗和两只猫崽,成不?闹得户籍警气不是,笑不是。后
来看这一家子实在老实巴交,从不招惹是非,平时连大气都不吭一声,这几年才搁
开手,不大来查了。”
    桑园从此在三婶家里住下。那半间堆放粮食和杂物的房子里,用两条咯吱作响
的长凳,架上两块一人多长,一人多宽的木板,就是为她准备的床。她睡在上面,
连身都不敢翻,生怕床散开摔到地上,一夜过后,周身肌肉都紧绷得酸痛。墙灰松
动的四壁,能透进马路上和桂枝家的灯光,和不知哪家的咳嗽声和撒尿、吵架的动
静。顶棚上,连大白天都可以听见耗子们放肆地纠缠打闹,晚上更是欢腾。她真担
心它们会把顶棚掀翻,一个个从上面掉下来。一上床就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
在被子里,谨防哪只失足的耗子陨石般地砸下来。从小长在高门大院、雪壁亮宅的
她,对眼前的处境无奈地接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顽皮地想。
    
    那天早上,她愉快地起了床。婶子已经上班,两个堂弟妹也上学走了。院子里
十分清静,“大概这里只剩我一个懒虫了。”她朝墙上那面缺角的镜子里说。住了
有些日子了,该张罗着办几件正事。第一,要把方家的存折送去;再来该去复员军
人安置办公室报到;还有父亲在京的老战友也得去看望。筹划好,她哼着曲子,到
院子里唯一的水龙头那里去漱洗。早晨的空气清新,自来水也凉得惬意,她忍不住
往脸上多撩了几把水。“就顾自个儿痛快!这水费可是大伙儿分摊的。”突如其来
的这一声“河东狮吼”,把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抹开脸上的水珠儿,四下张望。
“瞧啥,我这儿说你呢!”她寻声看去,见北屋西边那胖老太正叉着腰,以凶巴巴
的眼神瞪着自己呢。她并不知道有关水费的事,正要道歉,又听胖老太吼道:“还
不快把龙头拧上,存心搞破坏呀!”她哪里受过这种喝斥,气得索性把水龙头开得
更大,狠狠往脸上又扑了几把水,才关上,又故意使劲抡甩着手上的毛巾往回走。
“嗬,人儿不大,气性不小,什么了不起的主儿!”背后传来胖老太尖酸的话音。
    一大早的好心情被破坏了,桑园碰都懒得碰婶子留给她做早点的馒头,带上存
折和复员介绍信就出了门。
    方洪的同父异母姐姐方维正在家里休产假。几天前就接到父母的来信,说已经
托人把存折带回北京。她觉得很不放心,“老头儿、老太太怎么这样大意,一个签
了字的存折就放心交给不认识的人?”她早上还跟丈夫嘀咕,“五百块钱哪,可不
是一个小数目。”眼下,存折被这个陌生女孩送来了,她心下有一丝惭愧,忙招呼
桑园留下来吃中饭。“不啦,新生婴儿最好少接触生人,免得染上病菌。我还有其
他事要办。”桑园辞谢着出来。
    复员安置办公室十分难找。桑园换了几趟公共汽车,又走了不少冤枉路,才在
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找到。“你要是早几天来就好了,区医院才从我们‘安办’要
去两名复员卫生兵。往后大概只剩下去工厂了。”一个女工作人员收下她的介绍信
后,有些惋惜的说。“工厂也不错,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嘛。”桑园傻里傻气地
倒安慰人家,那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别的复员兵到这里都要挑三拣
四地提出一大堆要求,分到单位后,不满意还要找回来闹着重新分配。你倒挺好说
话。回家等着吧,很快就会通知你。不过,既然你没有什么要求,分配后可不能再
来闹着换地方噢。”“不会。我根本不知道哪个单位好,哪个单位差。”桑园实话
实说。
    从“安办”出来后,时间还早,桑园去了父亲的老战友王剑虹家。“马上搬到
我家来。我这里虽然没有广厦千万间,总比那种小胡同里的破房烂屋强得多。”王
剑虹听桑园讲了目前的住处,马上要她搬来。他跟桑园的父亲在进军西藏时有过生
死之交,又因为读过师范学校,自嘲是个知识分子,跟读过上海名牌大学的桑园的
父亲极投契,尤其喜欢桑园从小爱说爱笑,觉得她比自己那个虽长相漂亮,却也安
静沉郁得出奇的女儿晓竹可爱几分。他的爱人跟桑园的母亲同姓,又因为丈夫们相
知,对桑园自然也十分疼爱,当下就叫女儿去帮桑园搬过来。“不用麻烦了。我在
那里住得还好,我婶婶对我样样关心。一旦我搬过来,怕她会多心,以为自己照顾
不周呢。”桑园婉拒了王家夫妇的好意。其实,她是记着父亲的叮嘱:不到万不得
已,不要麻烦熟人。
    等分配通知的几天,桑园除了偶而去拜访父亲的几位老朋友,便是逛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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