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51章


桑园笑而不动,只顾和王忠扯闲话。
    修路完工后,复员大兵们正式进车间当工人。
    这天,铸工车间主任大老万带新工人林桑园去参观铸型场。这是人事科长的指
示。“但是,分给她的活儿不能太重,最好是技术性的。”李亮对大老万交待。老
万先有些奇怪,这位一向眼睛朝上的大科长,怎么会突然体察民情,关怀起一个区
区新工人来。等见到林桑园,他才心领神会了。
    铸型场十个篮球场宽,十层楼高。顶上高悬着几个大铁水包,随着指挥哨音,
由巨大的铁臂缓缓送向窜着通天火苗的炼铁炉前,只见炉身微微倾斜,一股红亮白
炽的铁水注入铁包,同时飞溅出烟火一般灿烂的铁花。然后,大铁包被举着徐徐伸
向铺着厚砂的地面,向凹人的砂型里倾注铁水,又飞起一片亮花。
    桑园从没见过这样磅礴壮丽的奇景,一时出了神,不由得矗着满地黑砂,向大
铁包走去。“站住,那里危险!”有人厉声喝住她。那人正在跟老万说话,眼睛却
一直盯着桑园。见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向铁水走近,急得大喊。老万也忙招呼桑园过
来,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技术员丁玉书,天津南开毕业的,文革前该叫工程师的。
现在没这头衔,对付着叫技术员吧。今后,你就跟他干活。”桑园听说丁玉书是大
学毕业生,心下先有几分敬重,忙恭敬地叫了声:“丁技术员。”“甭加头衔,叫
老丁好了。今后不准进这里来,溅上一滴铁水都不是轻的。”丁玉书认真地对桑园
说着,就把她带出来。
    离铸型场不远处,有排干净整洁的小平房,鳞次栉比地在各个门口挂着“库间
主任办公室”、“绘图室”、“资料室”、“木模车间”、“仓库”等招牌。丁玉
书带林桑园走进绘图室,递给她几支鸭嘴笔,一张蓝图和几张绘图纸,“描张图看
看。”他说,又告诉她如何使用那些笔和纸。便离开了。
    等丁玉书再回来,桑园早已描完图,在摆弄桌上的小零件。丁玉书看了图,点
点头,随手拿起一个零件交给桑园,“把它画在图纸上,要有透视性。”桑园接过
零件,端详了一下,很快画出来。“学过机械制图?”丁玉书看着图纸问。“没有。
高中时学过立体几何,我想画法都是一样。”桑园答道。“很好。”丁玉书一直紧
绷的脸柔和起来,“看来,你做我的制图员毫无困难,没事还可以到隔壁木模车间
学点木工手艺,组长马师傅是一流的木工。不过,不准单独去看翻砂。”桑园嘴上
应着,事后又悄悄去看了几次。那飞舞的铁花,总是带给她灿烂的惊喜。
    丁玉书交给她的任务总能提前完成。她便常去木模车间走动。很快跟马师傅他
们混熟了。他们称她“林师傅”,这使她感到很新鲜。“他们都叫我林师傅哩。”
一天,她兴奋地对丁玉书说。“是啊,第一次听见别人叫我丁师傅,我也高兴过好
一阵子。”丁玉书微笑着说,“不过,你不去卫生科当大夫,非要下来当工人,就
为了听这一声林师傅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工厂里,芝麻绿豆大的事都
会很快传开,何况你这样……”丁玉书顿了顿,瞧了桑园一眼,没再说下去。
    一天,桑园独自在屋里绘图,忽听门外有个女人的声音在高喊:“丁玉书,你
出来,老娘找你打官司来了!”又听见大老万粗声粗气地问:“你哪儿来的?上班
时间,乍呼啥?”“我是他爱人!”那女声高扬地说,“专门从天津赶来跟他打离
婚,这回他总躲不掉了吧。”桑园正竖起耳朵听,门被打开了,老万伸进头来问:
“老丁呢?”“不知道。八成去车间了。”“让他老婆进来坐会儿,成不?”“没
问题。这图已经快画完了。”老万回过身去说:“丁大嫂,您先进屋歇歇,等老丁
回来再说。天大的事,小两口好好商议,别动不动把‘离婚’挂在嘴头子上,那是
儿戏吗。”老万说完,闪身让那女人进屋。女人气哼哼进来,一屁股坐在丁玉书的
椅子上。扭头看见一个年轻俊气的女子正好奇地望着她,不觉怔了怔,便若无其事
地把头转开。“丁大嫂,您喝水。”桑园起身用丁玉书的茶缸盛了开水,学着老万
的口气招呼那女人。那女人斜了桑园一眼,接过茶杯。桑园又低头画自己的图。
    不一会儿,丁玉书进来。女人一见他,把手中的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摔,指着他
的鼻子嚷:“小子,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娘今儿个找上门来了。咱们打开窗
户说亮话,这回你再不肯签字,老娘就折腾你没工夫吃喝拉撒睡!”丁玉书脸色煞
白,抖着嘴唇说:“我怕你,成不成。别在这屋吵,咱们一边说去。”说着,他拉
起女人的胳膊进了资料室。很快,那边传来桌椅相撞的声音,只听那女人声高八度
地喊:“今儿个我是铁了心的,跟你小子抗战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看
僧面,你要看佛面,咱儿子才两岁不到,你忍心看他缺父少母的?”桑园听见丁玉
书在哀求,不禁自己点起头来。“少拿儿子说事!我才三十出头,守活寡要守到啥
时候?你一年回天津探亲一个月,够干嘛?连被窝都捂不热,要你个男人有啥用?
要不离也成,立马把我调到北京来。”“我又不是户籍警,又不是人事科长,有那
能耐?”“没能耐你就回天津呗。”“这里工作丢不开。”“哦,扯了半天淡,还
跟从前一样,车轱辘话来回转:又不能弄我来,又不肯回天津。你是风箱里拿耗子,
两头堵哇。不成,今儿个非离婚不可!”“别这么大声嚷嚷,成不?以为是光彩的
事呀。”“有啥不光彩,老娘又没偷人!”女人的声调更高了。“还嘴硬,敢说你
没偷人?”桑园听出了丁玉书话语里的明显恼怒。“我偷谁了,拿证据来!”女人
显然心虚了。“我可不愿说出那猪狗的名字,脏了我的嘴!横竖我不离。”“好你
个丁玉书,有种!老娘这就敞开偷人给你瞧瞧!”“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桑园
闹不清是谁打了谁,只觉得事态严重了,忙去主任办公室找老万。“主任,不好了,
打起来啦。”“谁跟谁打起来了?”老万好笑地问。“我也不知道,您快去看看去
吧。”桑园把老万领到资料室门口,朝里面指了指,忙回制图室来。“唉哟我的大
领导唉,您可得给咱们做主哇!”桑园听见那女人声如裂帛似地嘶叫嚎哭,“他可
是大打出手罗,再来还不得把我打死!这日子没法过啦。”“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有事好商量,怎么招得老丁起急了呢?”老万明摆着偏心老丁。“我哪招他,是他
诬赖我偷男人。我看他才有鬼呢,屋子里坐着个水葱儿似的人儿,……”“不准胡
说!”老丁厉声喝断,“人家才来没两天,又是黄花闺女,许你胡吣?”那边顿时
没了音响,桑园只觉得心里作呕。只听老万又说:“你两口子的事,我看是冻豆腐,
难拌(办)。回老丁宿舍商量去吧,别在这里骂架。老丁,带她走。”“我不跟他
去!”那女人倔声拗气地说,“我等他立马签字离婚,自己走。”“你也是肚子里
有墨水的人,该讲点儿道理。这么大的事,总该容老丁仔细琢磨琢磨吧。这么着,
你先找个地方住下,两天后来听回话。”“看在您老的面子上,我先走了。不过,
两天后可得叫他签字。”“那我不能打包票。如今父母不能包办结婚,领导更不能
包办离婚。不管怎样,先请回吧。”那边静了一阵,便听见重重的摔门声,连墙壁
都震动了。桑园才发现这墙不过是胶合扳,难怪传声这么真切。
    “我说老丁啊,你做事倒是大刀阔斧,在生活问题上怎么像块滚刀肉,难切难
断的。都闹到这份儿上了,还恋她什么?不是我老万说你,拿着热脸蛋,去亲人家
的冷屁股,不寒碜吗?”那边老万大概估摸着那女人已经走远,结结实实训起丁玉
书来。
    “我哪里还会恋她!”丁玉书啐了一口,说,“自从那次我妈冷不丁去天津看
我儿子,撞上那猪狗男人从我女人房里溜出来,回来对我一说,我就寒了心了。敢
情邻居们的风言风语全是真的。就冲这,我也想跟她离婚,只是心疼我那小不点儿。
要是我跟他妈离了婚,只怕被街坊的孩子们指着骂‘破鞋崽子’了。他妈固然脸皮
厚,装听不见就得了,小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把孩子接来嘛,叫你妈带着。”
“她不干。说如果我抢孩子,就叫兄弟们上京烧我家的房子。”“她敢?”“她敢。
她那些个兄弟也是不要命的愣头青,我惹不起。”“他娘的这算啥娘们儿。你小子
当初怎么看走眼了?”“当初她可不是这样的。”“可也是。那会儿你要是知道她
这个样儿,也不敢娶进门。”沉默了一阵,老万又开口说:“发昏当不得死,拖着
不是法子,总要了结呀。”“老万,明儿我请一天假,跟我妈合计合计。”“成,
明儿甭来了。有小林顶着呢。”
    第二天,桑园做完手头上的事,就溜达进本模车间来。“林师傅,您来啦。”
一个小鼻子小眼,小嘴巴小瘦个子的年轻女工跟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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