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52章


桑园总觉得这个小女工
很像连环画《无底洞》里的小耗子精,一见她就想笑,此刻便笑着跟她点头。“林
师傅,我们正在议论你师傅老丁呢。过来坐会儿。”一脸俏皮相的马师傅招手叫桑
园。她走过去,学着他那样盘腿坐在一堆工人中间。“林师傅,昨儿个你了师傅跟
他媳妇骂些啥,跟咱们学舌学舌。”一个胖和尚似的年轻工人对桑园说。“我啥也
没听见。”她淡淡地说。“人家是黄花大闺女,肯跟你扯这些淡?还是听我的吧。”
马师傅抢白了胖和尚一句,“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对啦,说到我们哥儿们几个趴
在资料室后窗上往里瞧,直想瞧老丁媳妇长啥模样。谁知大老万那熊背总挡着,高
低瞧不见。哥几个正急得不行,杨老蔫说了声,老丁媳妇出门了。我们赶紧随着老
蔫溜过去正跟那娘们儿走个脸对脸儿。嗨,你们猜,那女人长得啥样?”马师傅说
着咽了一下口水,卖关子地斜睨着众人。那些听众猴急地问:“快说,快说,啥样
儿?”“真她妈的不含糊,真是一只大水蜜桃儿!”“细说说,细说说。”人们瞪
起了眼睛。“那白脸盘子粉嫩嫩的,那黑眼珠子活溜溜的,那红嘴唇子厚嘟嘟的,
真叫人恨不得上去啃一口。”大伙儿听得出了神,马师傅越发得意起来,故弄玄虚
地说:“你们知道那娘们儿最勾人魂儿的是什么?”“什么?”“怀里那俩个大肉
馒头呗。又赶上她正在气头上,走起路来噔噔的,俩肉馒头也跟着上下跳动,害得
杨老蔫绷不住劲儿,一歪身撞进她怀里。”人们粗野地笑起来。“老蔫还有绝招,
他赶错眼一把挟住那娘们的细腰,口里说着对不住,没瞧见,撞疼了没有。另外那
只手又赶紧去胡摸那俩大肉馒头。我们那个乐呀,又不敢笑出声,差点儿没憋过气
去!”马师傅说完,笑声更放肆了。“她该赏老蔫一个大嘴巴。”小耗子精气愤地
嘟囔。“赏大嘴巴?才不呢。瞧她顺势靠在老蔫身上那个浪劲,倒像要赏他那两个
大肉馒头似的!”马师傅说着,脸上显出十分鄙夷的神色。“你这狗嘴里还能吐出
象牙来,尽糟践人!”那个被叫作郝师傅的中年女工捶了马师傅一拳。“她自己糟
践自己。”马师傅心平气和地说,“明儿见了老丁,非撺掇他打离婚不可。”“那
杨老蔫平时蔫头蔫脑,节骨眼上还真敢干。”一个年纪很轻的工人羡慕地说。“蔫
人出豹子,听说过没有?文革开始那会儿,厂头派他守夜,他就敢把一块儿值班的
大姑娘给睡了。厂头要处分他,他还犟着脖子说,守夜困了,找个乐子提提神,严
防阶级敌人乘机破坏。不说给个奖励,还处分?”马师傅做出一付傻头傻脑的无辜
相,笑得人们东倒西歪,连一本正经的郝师傅也笑得直抹眼泪。桑园也笑出声。
“那大姑娘跟她家里饶得了老蔫?”小耗子精翻着白眼间。“当然不饶他。所以他
比谁都先娶上媳妇儿嘛。”马师傅说着瞧了桑园一眼。“您这当组长的真够呛,就
会分配咱干活。昨儿个那出好戏就想不到叫上咱们。”胖和尚扛了马师傅的膀子。
“都把你们叫去瞧热闹?你们乐了,不怕我被大老万扣奖金?”“怕我什么?”车
间门口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人们连瞧都不敢朝门口瞧,偷笑着回到自己的工作台。
“小马子呀,我看你是匹害群之马!上班时间带头聊大天。”“没有的话,大老万。
我们这儿商量技术革新呢。”“少糊弄我。你那肚子里几根肠子我还摸不清?这个
月的活儿再完不成,我连你的工资、奖金一起扣!”“您要是扣了,我找我万大妈
要饭吃。”马师傅做了个鬼脸说。老万只当没看见,扭脸对桑园说:“小林,跟他
们学手艺成,可别叫这帮坏小子带坏了。”“我说老万,您可别“老虎掉山涧,―
―伤重(众)啊。”郝师傅不满意地说。老万笑笑,自顾走了。
    两天后,老丁媳妇又来了。拿到双方签过字的离婚申请后,欢天喜地,连步态
都轻飘了。老丁却像遭霜打的庄稼,几天直不起腰。“别这么丧气,”马师傅坐在
绘图室来安慰他,“三条腿的蛤蟆难寻,好样的女人到处有。再寻觅一个嘛。”
“说得轻巧!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娶上一个?”丁玉书无力地说。“咱肚子里没墨水,
每月老赚七百大毛,谁看得上?不比你,名大学毕业,百多块钱工资,儿子又不跟
着你,就跟没结婚一样。我要是女的,准跟了你。”听马师傅提到儿子,老丁的眼
红了,脸色更阴沉,咬着牙说:“我恨透了,这辈子再不跟女人打交道!”一旁的
桑园有些坐不住,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马师傅瞧了她一眼,拍着丁玉书的肩说:
“话别这么说。毛主席说得好,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群众是好的,百分之九十五以
上的女人也是好的。要相信群众,相信女人嘛。”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把桑园和
丁玉书都逗笑了。
    不久,桑园听到两件复员大兵的传闻:一说是“苏格拉底”自杀未遂,一说是
小胖妞受处分,不准长工资。正闹不清他俩到底出了什么事,宋阿敏在吃午饭的时
候来找她。“出去坐坐好吗,有点儿事跟你说。”阿敏瞧了一眼正闷头吃饭的丁玉
书,对桑园说。“我也正想找个人打听点儿事,你来得正好。”桑园说着,跟阿敏
走出制图室。
    他俩坐在一堆木料上,桑园马上问:“老苏和万红出什么事啦?”“我就是来
跟你说这事的。”阿敏显出不常有的郑重。“苏格拉底跟大美妞相好也不是一天两
天了。这些日子好得不清不楚。不但三餐饭吃在一处,还在一个饭盒里伸勺子,吃
完你的吃我的。上着班,有时没事老苏也要到周丽雅跟前转转,咬着耳朵说几句知
心话儿。一到下班钟点,两人比谁都收拾得快,急急会在一起,勾肩搭背回宿舍。
回去后的事就不用说了。老苏跟我说过好几次,等攒够了钱,买套时髦家具就结婚。
谁曾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有个穿军装的帅小子来找大美妞,两人聊得挺热乎。
立刻有人给老苏通风报信。老苏赶去,没见到那个当兵的,问周丽雅他是谁。小周
说是文工团的同事,回家探亲,顺道来看看她。老苏听她说的平淡,又想她早就是
自己的人了,便不疑心。没想到,前几天大美妞闪电结婚了,新郎不是老苏,是那
个文工团的帅小子!两人还立刻动身去度蜜月,连面都没跟老苏照一个。老苏眼看
到手的家雀飞了,气得差点儿背了气。有几个缺德哥儿们还对他连损带笑。他一时
想不开,就切了手腕。好在这小子怕痛,没切到要害,被人发现后送到卫生科缝了
几针,现在没事了。可是给人家落下笑柄啦,说他动不动就给自个儿放血,哪个大
姑娘还敢跟你谈恋爱。”桑园听了,摇头叹息一阵,又问:“万红是怎么回事?”
“她呀,叫激素催的!”阿敏鄙夷地一笑。桑园瞧了他一眼,暗自纳闷他居然知道
激素这种医学名词。“分到车间没几天,就叫她师傅玩大了肚子。车间主任定了她
个‘破坏计划生育’,勒令她立刻去做人工流产,还不给她长工资。”“她师傅倒
没事吗?”“那小子更惨,给定了个‘流氓行为’。扣发全年工资,每月只给几块
钱伙食费。”见桑园沉默着,阿敏又说:“我跟你讲这些事,是想提醒你自己加小
心。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我也在内。”“我可是缺乏激素的人。”“这我相
信。可是人家会来逗你呀。像你那个丁师傅,听说才离了婚,你可要着意避着他些,
男人熬不住孤独的。”“丁师傅不是那种人。”“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是哪
种人。等出了事,哭都找不着调儿。”桑园被阿敏絮叨得不耐烦,站起来说:“该
上班了,我得回去。”转身朝绘图室走去。迎面看见李亮站在那里,她点点头就过
去了,再没想到他已经冷眼旁观了她和宋阿敏好一阵子。
    从此,桑园“偶遇”阿敏的机会越来越多。本来,排队买饭是最让她头痛的事。
买饭的人多,卖饭窗口却开得很少,等轮到她,菜饭早就冰凉了,害得她从小虚寒
的肠胃要难受好一阵子。近来,她总是遇见阿敏。他一见她,便要过饭盒,凑到排
在队前面的人跟前,嘻嘻哈哈聊上几句,就“夹塞儿”进去把饭买出来,热气腾腾
送到她手上。开始她心里有些不安,觉得对不住排在后面的人。阿敏不以为然说:
“管那么多,这叫作‘生存斗争’。脸皮厚,吃不够,脸皮薄,吃不着。”她也觉
得事出无奈,只管自己肚肠不痛就好了。不过,她从不忘记如数把钱票、粮票还给
阿敏。他也决不扭捏推辞,知道只有收下了,才能继续为她效力。
    下班时,桑园发现阿敏也常挤回城的班车。“你不是在厂子宿舍住吗?”她问。
“进城办事。”他总是这样回答。只见他手脚并用,力排众人,飞身上车,占住一
个最好的座位。等桑园随着推搡拥挤的人群上车后,他便站起来让她坐。她有些不
好意思。可是跟车上那些男男女女贴胸靠股地站在一起,有时还能感到旁边哪个男
工粗重浊热的呼吸,也真不是滋味。她便一横心坐下,安享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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