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57章


会场已经无法掌握,丁玉书宣布散会。
    下班前,宋阿敏急急来找桑园。“有哥儿们给我送信儿,说你挨批了,受得住
不?”“没啥。你呢?”“听我师傅说,人事科李亮原来叫车间主任领人批我。主
任回说,生产任务还完不成呢,谁管那鸡毛小事。就叫我师傅克我两句算了。”
“你师傅克你了?”“是啊,他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叫我下回当心点儿,
别再叫人抓住。不过,我挺纳闷:保卫科没说啥,这人事科倒煞有介事。真是瘸子
屁眼儿,――斜(邪)了门啦。”桑园寻思了一阵,也理不清头绪,便说:“你也
甭管怎么回事,以后再别去我家了,自然不会再整到咱们头上来了。”说完就径直
去赶班车。留下阿敏一个人,像挨了闷棍似地发呆。他哪里知道,桑园是被郝师傅
几句话警醒了。原本因为都是干部子女,好心帮他培养读书习惯,谁知他从来不曾
认真,还经常搅得她也不能专心,如今又搅出个查户口,进派出所的风波,真叫她
心灰意冷,又猛然想起他眼里偶然闪过的火一样灼人的邪光,一阵不寒而栗,便决
心从此与他疏远。
    桑园回家,一进院门就瞧见西厢房王大嫂在悄悄朝她招手。她挺奇怪,王嫂平
素见了她只点头微笑,从不过话的,今天怎么主动招呼起来?想着便走了过去。王
嫂四顾无人,忙把桑园让进屋。正歪在炕上吸烟的王大哥见她进来,忙起身坐正。
“桑园哪,咱姐儿俩不搭腔,可是这回这档子事,我和你王大哥瞧不过去。叫你来,
就为提你个醒儿。”王嫂认真地说。“啥事,您只管说。”“你隔壁桂枝妈可不是
省油的灯。这回查户口的事就是她去街道居民委员会报告的。往后你对她可得加点
儿小心。”“桂枝妈干的?我直以为是北屋那胖老太婆使的坏呢。她为什么整我,
我又没招惹她?”“怪道你王大哥早就说你是个没心眼儿的孩子。你忘啦,她要跟
你换房,你不肯?”“我去看过,她要跟我换的单元楼,又脏又破,都快塌了,我
敢去住吗。”“你的死活她就不管了。她只图自个儿跟闺女、孙子舒坦就得。你没
瞧见她把自个儿的蜂窝煤都堆到你的房檐下吗。间天儿还数一回,那就是暗挤兑你
呢。”“没那么便宜的事!”“那娘们儿也知道挤走你不容易,才想了那个损招,
到居委会报告说你留男人过夜。她怕一人说的人家不信,伙着北屋那个死老太婆一
起去的。你也没冤枉她。”“桂枝妈告了我,对她有啥好处?”“嘿,怎么你还不
明白,她是想叫你在这院儿里把脸丢尽,自己觉得住不下去,乖乖跟她把房子换了
滚蛋嘛。”“她真这样黑心?”“我再讲一件事,你就能体会这娘儿们的为人了。
早些年,她姘上个野男人,嫌自己的蔫巴男人碍眼。乘文化大革命时候的乱劲,招
来一队红卫兵,指着她男人说,这是解放前的伪警察,到现在还骂共产党哩。那些
红卫兵不由分说,把她男人抓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每次街道上政治学习,或者
开个会什么的,她总是忘不了宣扬自己当时如何大义灭亲,以为人家不知道这些年
她往屋里招过多少野男人。你说这娘儿们毒不毒。不但毒,还邪哩。那年闹上山下
乡,她一儿一女,桂枝是老大,论说是该去插队。她就动了歪脑筋,连着几晚上,
把桂枝学校管学生分配的工人宣传队头头请到家来,好吃好喝不说,愣让自个儿亲
生闺女陪那个半秃的男人睡了几宿。后来呢,桂校就顶了别人的名额进了工厂。你
说,这是人干的吗。这事全院的人谁不知道,亏她那天还有脸在院子里抖落那块沾
红的手绢儿,叫人看她闺女的‘女儿红’,真叫人牙碜!”“大妹子,你也甭怵那
娘们儿。”半天没吭声的王大哥慢声慢气儿开了口,“我跟北屋东边的张大哥合计
过了,不能由着这娘们儿欺负好人。她再撩蹶子,我们合伙儿治她。”
    桑园谢过他们夫妇俩,回到自己屋。走到门口,才注意到隔壁家的蜂窝煤块子
真的沿廊子码到自己门边来了。
第六章  孤云远逝
        “怎么会这样?”她慌乱地想。一抬头,遇见那双热情期待的眼睛,
    那样深邃,像蕴藏着一触即发的火山。她觉得脚下像踩着浪涛一样站立不
    稳,赶快低下眼睛。又好像看见广场已经化作一片无底汪洋,自己正站在
    悬崖上。“下来吧。”情欲之海向她发出诱惑的召唤。“是时候了吗?”
    理智之声却冷峻地质问。她只能闭目伫立,不敢妄动。
    自从桑园再不肯让宋阿敏买饭,再不肯坐他抢占的座位以后,宋阿敏晶亮的大
眼失了神。他怎么也想不透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终于忍不住又来绘图室找她。
正巧丁玉书不在,他一屁股坐在那空椅子上,“小林子,想不想听我姐的新闻?”
“她又怎样了?”桑园眼睛不离图纸,问。“彻底吹了。”“你姐坚决不干?”
“这回是未婚夫坚决不干罗。”“哦?”‘他说我姐压根儿不爱他,更不体谅他,
才在众人面前出他的丑。还说,要是跟这种榆木疙瘩似的不通气女人结婚,倒不如
一头撞死。”“唉。”“要是早知道到头来是狗咬尿泡一场空,当初我也不操那份
心。”“只是你姐姐不后悔就得了。”“她现在才后悔呢,直说自己太固执了。我
对她说,这世界上什么药都有,独独没有后悔药。这年月男少女多,以为还会有人
来跪着求婚吗?”说着阿敏斜了桑园一眼。见她毫无表情地继续绘图,就用胳膊肘
碰了她一下,“喂,咱们俩的事呢?”桑园触电似地躲开,皱起眉头说:“阿敏,
请你今后没事不要来找我。咱们之间本来没有什么事。常来常往倒叫人生疑。”
“干别人屁事!”宋阿敏暴躁地嚷起来,吓了桑园一跳,他从来没对她这样大声过。
“这也是为你好。”她小心地说。“哼,我倒不明白这是为我好。这些日子,哥儿
们都笑话我,说我没逮着狐狸,倒惹了一身臊!”“那你怨谁?”“怨你!谁叫我
上你家去读那些鬼书的?害得我一天见不到你,就像丢了魂儿一样。”阿敏说着,
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身逼近桑园。桑园见他眼带凶光,像获食的饿鹰,心里一阵战
栗,强作镇静地问:“你要怎样?”“我要,我要你嫁给我。跟我结婚,懂吗?”
“宋阿敏,马上回去上班!”门口一声威严的喝令,把这两人都吓了一跳,大老万
不知啥时候进来了。“今后再不准来这里找小林,否则我就通知保卫科,说你破坏
抓革命,促生产!”老万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阿敏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对桑
园说了句:“咱们走着瞧。”便扬长而去。
    宋阿敏再没来找桑园。桑园觉得对他有些过意不去。本来嘛,的确是自己主动
请他来家的,还接受他帮忙买饭、占座,难怪会让他产生幻想。可是,她连想都没
想过要跟他交男女朋友啊,只不过是同情他丧父之痛,也对他性格活泼、机敏,又
颇有幽默感而抱些许好感。仅此而已,他怎么就提到“结婚”?那对她来说,还是
十分遥远的事啊。
    正当她心情郁闷时,一个年轻女人找到她家来。“我叫李丽珊。是钱峰叫我来
找你的。还记得他吗?”“当然。他是我中学同学。有啥事吗?”“是这样,我跟
钱峰是小学同学。我父亲是河南某市市长。这次我来北京办事,没处落脚就找到钱
峰家。他父母都在国外,女朋友和他住在一起,不好安排我的住处,就建议我来找
你。”“他怎么有我的地址?”桑园惊奇地问。“唉呀,你真是白跟他同学啦,还
不知道他,想打听什么事,再没有打听不出来的。外交官的儿子嘛。”李丽珊一本
正经地说,倒把桑园逗笑了。“好吧。你要是不嫌我这里简陋,就住这儿吧。”桑
园说着,从小屋里拖出那草床垫,“我那张木床给你睡,我就睡在这上面,反正是
临时的。”“不。你还是睡你原来的地方,我不能影响你正常起居,否则住不安生。”
桑园不懂客套,就不再推让。
    没几天,李丽珊就把林桑园的心事套得一清二楚。“对宋阿敏那种人嘛,你真
没必要费那份心思。”她的口气颇为轻蔑,“一没后台,二没能耐,除了胡闹啥都
不会。趁早离他远远的。女人嘛,要紧的不是嫁人,而是自己先安身立命。比方我
吧,老爹在文革中丢了官,我被发配到农村去当小学教师。这些年来,天天教那些
智商极低,又脏又赖的孩子,真是心有戚戚焉。这次终于找到个机会到北京来,决
心要给自己打一片天下。”李丽珊说着,一双深不见底的小眼睛熠熠闪烁。桑园惊
诧地望着她: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好像在这里没什么亲
友,否则也不会住到素昧平生的人家里,怎么就口出狂言,要在这官盖如云的京城
打天下!“你在这里有熟人吗?”她小心地问。“说有也有,说没有就没有,我爸
给了我几个老同事的地址,还没去拜望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都是文革前的老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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