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56章


被称作鲁威主任的哑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阿敏。火气顶到脑门的宋阿敏,竭力
维持着笑容说:“您老倒说说,我们能干什么?”“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老实
告诉你,早就有人揭发你们搞流氓!”鲁威把最后那两个字说得又响又亮。桑园的
脑子里“轰”地响了一下,手脚气得冰凉,光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阿敏斜着
眼瞟着这姓鲁的,说:“说我搞流氓,谁看见了?谁逮着了?还是谁抓住我那光棍
儿啦?有胆子的站到我跟前来揭发。背地里捅鼓,那叫放屁!比放屁还不如,叫欠
揍!”“好你个小兔崽子,嘴还挺硬!大国庆节的,维持治安要紧,把他俩都给我
送到派出所去!”鲁威气势威严,一声令下,那个瘦男人立刻扑上来扭桑园的胳膊,
顺势摸了她的脸蛋一下。“啪!”桑园怒不可遏地一个巴掌扇过去。“你,你这小
丫头片子,敢打人。”瘦男人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说。“打的就是你!看你再敢动
我一下!”桑园切着齿,眼里闪着凶光,利刃似的逼视着那瘦男人。旁边的宋阿敏
也被她的目光镇压了。“快给我带走。叫派出所去审他俩去。”
    桑园不理众人,挺着胸走出大门。她心中暗自纳闷:“院里爱看热闹的邻居们,
怎么今晚上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呢?”
    在派出所里,值班民警听鲁威哑着嗓子絮叨完,懒洋洋地说:“就这点儿事?
交给我吧。您跟您的居委会委员们回去歇着好了。”等那群人走了,民警拿出几张
白报纸和两支铅笔,摔在他俩面前。“干嘛?”阿敏问。“如实写出作案经过。”
民警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一没偷,二没抢,叫写什么作案经过?”阿敏把
纸、笔摔回去。“没作案?咋叫居委会逮着送这儿来了?”“这你该跟他们打听清
楚啊。怎么就把人放走了呢。大伙儿一堆儿吵着骂着多热闹。”“你少耍贫嘴!瞧
你小子就不正经。难为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跟你混在一起了。快写。”民警又打了个
哈欠,把纸笔推了过来。“写点什么?”阿敏铺开纸,抓着头皮问桑园。“我怎么
知道。”桑园气恼地说。“不准交头接耳!再讲话,按串通作弊论处!”民警说完,
低下头打起瞌睡来。
    阿敏抱着头想了一阵,忽然提起笔疾书。桑园懒得看他写什么,只呆呆地盯着
昏暗的灯泡,又眯起眼数睫毛间的光线。
    民警一觉醒来,阿敏马上呈上自己的“交待”。民警就着灯光一看,原来是他
对他姐姐拒婚发出的一大篇怨言,居然牵扯到孔老二和慈禧太后,又从“三从四德”
批判到“三纲五常”。民警看得摸不着头脑,又拿起桑园面前那张纸。一看,仍是
白纸一张,便摇摇头,叫桑园签了个名。他拨了个电话,叫铁厂保卫科来领人。
“没证据。你们领回去教育教育吧。”那民警在电话上说。
    下半夜,铁工厂来了两个人。阿敏嬉皮笑脸地跟来人又是打招呼,又是递烟。
桑园不认得他们,只默默地跟他们上了一辆吉普车。
    “你们这几个单身小伙子,就会惹是生非。”路上,其中一个人朝阿敏喷了口
烟说:“上半夜才处理完三车间那小于聚众斗殴的案子,下半夜又叫我们来接犯男
女关系的人。唉,大节下也不叫人安生。”“哥儿们,话要说清楚。咱可没犯什么
男女关系,大处男一个呢。”“甭跟我瞪眼。没听见民警在电话上怎么说的吗?”
    车停在厂保卫科门前,四个人下了车。“你们走吧。”一个保卫干事边说,边
往值班室走。“上哪儿?”阿敏问。“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回家最好。”那人头也
不回说。“深更半夜,连公共汽车都没有,叫我怎么回家?”“那我管不着。我们
只管把人接回厂,不管送回家。”那人说着,已经钻进值班室。“要不,你去我宿
舍。我跟别人挤一夜去。”阿敏对桑园说。“我不。”桑园别转脸。“这么着,你
到值班室来坐一阵。没几个钟头天就要亮了,再搭车回家吧。”另一个保卫干事建
议。桑园点点头,跟他进了值班室。阿敏想了几秒钟,连忙也跟了进去。
    三个男人在烟雾腾腾中打牌又吆喝。桑园却很快在靠墙的椅子上睡着了。
    天大亮了,保卫干事叫他俩回去。出了门,阿敏说要回宿舍好好睡一觉,游园
大会甭逛了。“不行,你先送我回家。”桑园皱着眉头对他说。“你,不怕邻居再
说闲话?”“就是要叫他们说个够!”“对!咱身正不怕影斜。看不出你还挺有主
心骨。”
    可是,当她一到家,便打发阿敏回去。自己插上门,趴在床上闷在被子里大哭
起来。她想父母,想三婶,想找人诉苦。哭够了,才寻思起不知是谁在背后使的阴
坏。“一定是北屋那个胖老太。”她恨恨地想。
    事情过了好几天,车间主任老万神情不大自然地来找桑园。“人事科才来人说,
你在过节期间出了点儿纰漏,要车间组织人批……不,教育教育你。我琢磨着事情
不大,就只叫本模组的那几个人拉个会场。你去一趟吧。”“去干嘛?”“随便说
两句。什么资产阶级思想腐蚀啦,发扬工人阶级的品德啦,左不过就是这些话呗,
应个景儿。”老万说完,忙抽身走了。他心里挺不满意人事科长“狗拿耗子”,管
起保卫科都不管的闲事来,还要他出头领人批判小林。他始终觉得小林是少有的稳
重自持的女孩,压根儿不相信她跟那个吊儿郎当的钳工宋阿敏有什么不清楚的瓜葛。
    木模组组长马师傅听大老万叫他组织人批判林桑园,马上捂着肚子,说吃坏东
西拉了两天稀,这就去卫生科瞧病。说着就溜没影儿了。只好由丁玉书主持开会。
大伙儿本来在喊喊喳喳地议论着,见桑园进来,都住了声。丁玉书润了一下嗓子,
低沉地说:“这会本来没我什么事。老马那小子耍滑头躲了,老万揪住我不放。我
呢,也不清楚到底出了啥事,谁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吧。”会场鸦雀无声,有人瞧
着地板发呆,有人望着窗外愣神。“我来讲两句。”一个尖细的声音划开沉寂,是
那个耗子一样精瘦的青年女工,“我对林师傅的资产阶级作风早就很反感。她自以
为高贵小姐似的,目中无人。”“说具体些,别光扣大帽子。”有人嚷了一句。
“当然有具体的事。就拿称呼来说吧,她从来没叫过我的正名儿,见面就叫我小丫
头。这不明摆着拿自己当小姐,拿我们工人阶级当丫头吗?”桑园愣了一下,马上
想到自己的确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女工的名字。有一次,自己舌头打滑,差点叫成
“小耗子”,幸亏猛然想起听马师傅叫过她“小丫头”,忙转了口。“谁叫你长得
那么瘦小呢。”桑园在心里抗议着。她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是保护自己的
最佳武器。“林师傅,咱也问一句,您怎么瞧上宋阿敏那小子了?咱马师傅不比他
强多了。我也不赖呀。”胖和尚似的年轻工人憨笑着说。丁玉书马上瞪了他一眼,
说:“这会是批判资产阶级思想,没叫你找对象。”大伙儿哄笑起来。桑园心里也
觉得滑稽:自己当年是批判资产阶级思想的红卫兵闯将,如今却被当作资产阶级典
型来批,莫非时空倒转了吗?“我说小林哪,咱娘俩素常过话不多,今儿借这机会
也叨咕两句。”桑园见讲话的是那位平时不大言语的中年女工郝师傅,便静下心来
听。“叫我说呢,你是个心眼软,耳朵根更软的孩子,当心被人家几句好话就哄上
手。那些坏小子们,吃饱了饭没事就动女孩子脑筋。”“嗨,嗨,郝师傅,嘴下饶
人。我们哥儿几个啥时动过别人脑筋?”几个小青工纷纷抗议。郝师傅不理睬他们,
顺着自己的话接茬说:“万一出了事呢,吃亏的总是咱们女人,所以说,该守的要
守住,该护的要护着。你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就透,我就不罗嗦了。”桑园感激地
朝郝师傅点点头。“郝师傅,您尽说当女人怎么难,就不说现如今我们男人谈个对
象有多难了。”胖和尚大声说。“就是嘛,前些日子,我跟我对象商议着,国庆节
把事办了。她妈却说,甭急,凑够了‘五十六条腿儿’再说。您说,咱一个小工人,
哪儿弄钱买那些家具去。寻思着我家开银行呢!”“我那个未来的丈母娘比户籍警
还神,连我二大爷是干什么的,赚多少钱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我那对象她妈更
狠,说不拿出三千块钱做聘礼,甭想动她闺女一指头。你们说说,这哪儿是嫁闺女,
整个儿是人贩子嘛。”小耗子有些坐不住,尖声嚷道:“怎么回事?今儿个这批判
会怎么变成丈母娘声讨会了呢。你们也是贱骨头,话该自找!干嘛非要找那些‘高
价姑娘’又诉什么苦。”“对呀。咱们咋就忘了木模组这个贱价姑娘了呢。哈,哈。”
胖和尚斜脱着小耗子,边说边大笑。旁边的人也跟着哄起来。郝师傅见小耗子力不
敌众,忙解围说:“话不能这么说。谁家的闺女不是人生肉养的,当妈的谁忍心看
着女儿将来吃苦受穷。”“照您这么说,我们就是打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娶不上
媳妇的人才真苦呢。”小伙子们抱怨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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