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62章


这是约会中男方的义务。当他
一眼看见林桑园已经等在约定地点,就猜到这是她的第一次约会,不禁心头一喜。
“电话里你说要买毛衣?”他迎上去,笑盈盈地问。“是啊。我一直想买件苹果绿
的。可是跑过好几家,也没选中一件。”“那是你眼光太高了。”“才不是。只怪
毛衣的颜色、样式不随心。”“这个百货大楼可是集各种货色于一楼。进去看看,
也许沾我的光,能看中一件。”桑园被王龙翔说笑了,很有兴致地和他走进去。
    结果,依然没有选中一件。那个被桑园挑挑拣拣弄得极不耐烦的女售货员,如
果不是看见她身旁陪着位英武的军人,老早恶言相对了。“我也觉得自己怪难伺候
的。”桑园气馁地一笑,对王龙翔说,“可是,一想到是贴身穿的,天天见,日日
瞧,不称心怎么成。”“要不要我带你去友谊商店?我陪外宾去过那里,货色好像
跟市面上的不大一样。”“不想去了。我的平足走几步就累。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坐
坐。”“那么,下个星期天再去那里。我也饿了。咱们找个餐馆吃点东西,也歇歇
脚。”
    来到东风市场外的和平餐厅,王龙翔选了张比较干净的桌子,请桑园坐。问明
她不喝酒,就替她要了一份“樱桃雪人”,自己要了一瓶冻啤酒,又点了两份火腿
沙拉,黄汁计司烤鱼,瓤肉馅通心粉。桑园从没吃过西餐,看见一桌菜:红的艳,
绿的翠,黄的嫩,白的莹,握着刀叉却不忍心下手。“吃吧,我请客。”王龙翔叉
了一块烤鱼,顺手把钱交给服务员。桑园微微一笑,心想:他若是也忘了带钱包,
我口袋里这点钱大概不够付一半呢。
    “你那个弟弟真有趣,聪明淘气两相宜。”王龙翔充满感情地说,“在干校的
那些日子,我都是跟伟智住一屋。为了随时待命,我每天早晨都要早起读一阵我的
专业西班牙语。久而久之,有天早上,伟智竟坐在床上,随我念念有词。我相信他
根本不懂自己念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发音却准确清晰,句子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通西班牙语呢。”“还有呢?”桑园很喜欢听人赞扬自己的弟弟,
忙问。“还有嘛,你这个弟弟挺馋嘴。干校食堂里的菜时常不见肉星,他就拉上我
去稻田里抓水蛇开荤。”“那东西能吃吗?”桑园听得头皮发麻。“能吃。有点儿
像鸡肉。就多着股土腥气。不过,他并不是完全跟我心贴心。其他知识青年来拉他
去‘打牙祭’的时候,他从来不叫上我。”“为什么?”“说是怕被人说成‘拉干
部下水’。”桑园想了一下,拍着手说:“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去偷老乡的鸡来
打牙祭。怕你卷进去,破坏‘军民关系’。”“哈,知弟莫若姐!我打了这些年的
哑谜,一下子就叫你戳通了。可不是,每次他打完牙祭回来,田埂上都会散着些鸡
毛。我还以为那地方的黄鼠狼特别多呢,敢情就是他们!”说完,跟桑园一起大笑。
    “我离开‘五・七’干校的时候,伟智要我替他看望你。这坏小子,同屋几年,
从没提过他姐姐这么漂亮。早说了,我早就来看你啦。”王龙翔半瓶酒下肚,红着
脸对桑园说。桑园觉得他温柔儒雅,又不失爽气,心下颇有好感。又因为是弟弟的
好友,就不喷他出语唐突。
    吃过饭,他俩走出餐厅,迎面走来一群叽哩呱啦的外国人。王龙翔迅速地背过
身,等那群人走过去才转回来。“其中有个人在他的国家跟我打过交道。我不能暴
露我的军人身份。”他向一脸疑惑的桑园轻声解释。桑园点点头,也不多问。军内
长大的她知道分寸。约好下星期天去友谊商店后,两人就分手了。
    一个星期在朦胧的期待中过去了,他们在友谊商店外边见了面。“瞧这架式,
谁都能进吗?”桑园犹疑地问。“现在都能进去。从前要看中国人的证件。”王龙
翔边走边说。
    这里并不像个商店,简直是座艺术宫,摆放着各种新奇绮丽的货品。连站柜台
的售货员也非别处可以相比:男的气宇轩昂,个个得天独厚的傲然;女的俏丽雍容,
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绝俗。
    桑园竟不知何去何从,王龙翔把她带到毛衣柜台。她一眼看见那心仪已久的苹
果绿,马上请售货员拿过来。打开一看,心跳都加快了:花瓣型的别致领口,配上
鹅黄、鲜棕、银白、淡紫等各色细绒线编绣的精巧花朵、藤蔓,做梦都梦不出这样
美丽的图案。售货员从柜台上推过来一面镜子,桑园提起毛衣在身上比试着。“穿
上这件衣服,你的脸就成了百花丛中最鲜亮的一枝。”王龙翔凑趣说。桑园抱紧毛
衣,忙问价钱。售货员朝她要回毛衣,翻找了一下,亮出写着价格的小纸牌给她看。
“哎呀,这要用掉我两个月的工资呢!有没有再便宜些的?”桑园惊叫了一声,说。
“这件就是最便宜的了。”售货员麻利地把毛衣叠起来,很礼貌地向这位阮囊羞涩
的同胞明示着满眼的鄙夷。“等等。这件毛衣我买下了。”王龙翔说着掏出钱夹。
“你要是替朋友买下来,我不管。要是替我付钱,抱歉,我可没钱还。”桑园冷冷
地说。“谁要你还钱。我买来送给你的。”王龙翔一边数钱,一边说。“请你别费
周章。如果你不打算退货的话,趁早儿把钱收回去。”桑园说完,转身离开毛衣柜
台,去别处测览。“你的女朋友?”售货员表情复杂地问。“现在还不是。”王龙
翔苦笑一下说,把钱收起来。“当心啊,可是个傲气的姑娘。”“昨天我收到弟弟
的来信。”在回去的公共汽车上,桑园对王龙翔说。“哦?信上怎么说?”“说
‘五・七’干校就要解散了。在校干部由上级分配,知识青年回北京自寻出路。”
“我能帮上忙吗?”“好像不需要。我父亲的老战友答应想法安置他。”“太好了。
伟智一回来,就告诉我,咱们三人一起聚聚。”“行。”
    车要到站的时候,王龙翔忽然在桑园耳边小声说:“当心旁边站的那个男人。
他一直色迷迷地望着你。”“理他。反正看不掉我一块肉。”桑园目不斜视地说。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决不允许他这样盯着你看。甚至我会把你藏起来,不让任
何有邪念的眼睛看见你。”桑园心下一惊,脱口说出:“什么年月,还想金屋藏娇?”
说完又觉失口脸上发起烧来。直到下车分手,她再没说什么。
    以后,王龙翔几次电话约她见面,她都婉拒了。伟智回京后,她也没去参加他
们的聚会。因为她察觉到他开始对她有情,而她对他决不会有意。她看出他是个醋
心颇重的男人。
    很久之后,伟智告诉姐姐,王龙翔被派长驻国外。临行前遵照上级指示,匆匆
娶了一位“看着不顺心,对丈夫很关心,留在家里放心”的女党员为妻。“他说要
是你当初跟他有进一步的来往,他情愿抛弃一切,跟你长相厮守。”伟智略带遗憾
地说。桑园淡淡一笑,不痛不痒地说:“所以我才及时抽身,不敢误他的前途嘛。”
    医院进修结束后,林桑园回到卫生科。这时,各单位的军代表都已奉命撤走。
杨镇也回了部队。卫生科上上下下倒对她更加亲和。
    “小林,咋还不写入党申请书?别忘了自己是革命后代哟。”科党支部书记老
曹语重心长对她说。“小迷糊,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啦。再晚,‘名草’都要有
主了。大姐们给你介绍几个,好不好?”女大夫们危言耸听地劝她。
    桑园听了,只笑不答,心中自有想法。入党问题,自从在部队受挫后,再不打
算考虑。一来,她不愿意再被人审查来,审查去,祖宗八辈地刨根寻底。二来,她
知道党员发展名额有限,许多人“求进步”多年还没如愿,干嘛去跟他们争?又不
想“入党做官”,当一名群众挺自在。那些党员们,被党的纪律束缚着,又要“维
护党的威信”,又要“坚决跟党一条心”,对明摆着的腐败现象三缄其口,讳莫如
深。还不如普通老百姓,对丑恶的事物敢怒敢骂。三来,个别党员也真不叫她佩服。
就看药剂师罗清吧。身为党支部委员,多年的老党员,连双鞋垫也要拿到药房来洗。
而且放在盆里用自来水慢慢冲着,常常一冲就是一天。有一次,桑园忍不住说:
“多投洗几次就干净了,干嘛二十四小时地冲?”“我有脚气。鞋垫上的霉菌洗不
干净的。只有不断冲才能冲净。”罗清很有理地说,又补充一句:“这水又不走你
我家的水表数字,甭操心。”
    还有一位男党员,常为男女关系问题受处分,却又不思悔改。更有传言,说某
某跟领导“关系微妙”,才得以混入党内。
    林桑园对传言并不尽信,却认定若不是完美无缺的人,最好别入党。否则,只
会给“伟大、光荣、正确”这几个字抹灰。
    对终身大事,她倒有些感触。父母的每封来信中,都忘不了提起这件事,“我
们不在你身边,个人问题要自己操心。要是有了中意的人,先把照片寄来,爸妈帮
你参谋参谋。”再看厂里那些比她年轻的女工们,几乎人手抱着一个可爱宝宝,真
是形势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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