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

第67章


自立、自信的,再丑也被男人当宝贝。自贱、自弃的,再美也
受男人蹂躏。”母亲说着,陷入深思,眉头也微微皱起来。桑园正在猜测那位黄美
丽的下场,并没注意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
    直到桑园的假期快结束了,一天,母亲趁父亲外出的时候,犹豫着对女儿说:
“妈妈心里好久以来结了个疙瘩,这里又没有很亲近知心的朋友,无人可以倾诉。
跟你说吧,怕你笑妈妈心眼窄。不说吧,等你走了,又不知道要在心里闷多久。”
桑园听母亲这样讲,又见她一脸委屈凄凉,早已按捺不住,忙说:“妈妈,天大的
事一定要讲出来。不然,闷在心里会得精神病的。再说,你女儿我已经不是小孩,
人世沧桑也经历过的。会是一个很好的狗头军师呢。”母亲释然一笑,说:“那就
不许贫嘴,正经听我说。”
    母亲因常年高血压,常在门诊部看病。那里有个上海籍的女医生对母亲特别热
情周到。只因母亲偶然说了一句“候诊时间比看病时间长”,上海医生就送医送药
上门。母亲很感谢她,常留着多坐一会儿,甚至一起吃个饭。父亲偶然也跟上海医
生聊两句。后来聊出两人都是上海某大学的校友,虽然不同科系,女医生也自称是
父亲的“小学妹”。一起谈母校的往事,两人就有说不完的故事。母亲开始并不介
意,有时还凑趣两句。后来那女医生连跟丈夫吵架的家庭琐事都成了话题,母亲就
不大耐烦了。前些日子,母亲听人说,新疆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又轻又暖,一口气
买了好几斤,准备给父亲织一身衣裤。只随口说了句“总抽不出时间来织”,就被
女医生。立催着交给她去织。母亲脸皮薄,只好把毛线都交给她。没多久,她果然
捧着织好的衣裤来让桑园父亲试穿。父亲穿上后,直说再没穿过这么合身的毛衣了,
连母亲看了都傻眼,说不出那些精巧图案的名堂。
    “按说,我该感谢她才对。”母亲讪笑说,“可是我总在想,她怎么知道你父
亲的身量尺寸,又为什么这样讨好你父亲呢?”“这就是您心里的疙瘩?”“是啊。
搅得我吃不香,睡不宁,又不肯明问你爸。”“你问我就对啦。简单得很。那上海
医生学过人体解剖,眼睛就是把尺子,看几眼就能知道一个人的胳膊、腿儿有多长。
再者,您以为她是为讨好爸爸吗?才不是呢。我看她分明是在讨好您嘛。”桑园大
大咧咧地说。“好你个小狗头军师,帮着外人哄你娘!”母亲佯嗔说,“将来要是
闹出什么笑话,我只拿你问罪。”“好,好。明天我就去探探她的叵测居心。”
    第二天,桑园到门诊部,故意等在那个上海医生的诊室外面。等叫到她,就主
动说明自己是某人的女儿。“唉呀,我说怎么这样眼熟嘛,你简直跟你母亲像一个
模子里扣出来的。”女医生眉开眼笑地说,口气亲热得不行。“您有没有什么事想
求我父亲帮忙?我可以替您对他明讲。”桑园不惯和人兜圈子,迎头就问。女医生
愣了愣,笑嘻嘻的圆脸黯然变长,低头沉吟半晌才说:“你倒也像你父亲,爽气得
很。不过,我想求你父亲帮助的事,并不是容易办的事,所以迟迟不敢开口。你怎
么知道的呢?”“这您就不必问了。讲讲您自己的事吧。”“也好,说了你能帮就
帮,不能帮我也领你的情。我和我爱人都是上海生,上海长的。医学院毕业那年,
正赶上党动员年轻人支援边疆建设。我爱人那时还是我的男朋友,左一个‘新疆是
塞外江南’,右一个‘塔里木是歌舞瓜果之乡’,哄着我跟他离乡背井来到这里,
才发现咄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前面大戈壁,后面鬼门关。进关容易出关难’。
原以为在这里待上几年,领导会实现诺言,让我们回去。没想到待了十年也不放人。
真想上海老家呀。我就三番五次写报告请调。上面不睬,我就泡病号。泡来泡去,
泡了个党内警告,也不准调。气得我没法了,只好跟我爱人打架,谁叫他当初把我
哄了来,如今连骨头都要埋在这荒沙野滩上了。我那口子急了也骂,说能怪他吗,
他还不知道是叫谁哄了来呢。所以,我俩时常是打完架,又抱头痛哭。其实,我请
调也不全为自己,也是替孩子们的前途着急。这里的初中水平比不上关内的小学,
更不用比上海了。唉,莫非我们世代都得像骆驼草,扎在这里了?”女医生说到这
里,声音有些发颤。桑园同情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女医生看了她一
眼,勉强微笑着说:“自从你爸调到这里来以后,我常听人说他对下面人提的要求
从来不拿腔作调,就想着再把我的事拿去求他。可是我那口子胆小怕事,怕我闹不
好例会把党籍闹丢了,总是扯我的后腿。现在,我把心里话对你讲了,就算死了这
份心。我也知道这事不是一位首长点头就能办的。”
    回到家,桑园对母亲说:“人家不是想跟您抢我爸,是想让爸爸帮她调回上海。”
然后把上海医生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那你认为妈妈是‘庸人自扰’喽。”
母亲赧然说。“不敢。您只是‘难得糊涂’。幸好您沉得住气,没跟爸倒醋。真不
愧王丞相之后!”桑园摇头晃脑说,冷不防挨了母亲一手板。
    临回北京时,桑园对父亲提到那位上海医生的事。“我早就知道她想回上海,
还为此闹过情绪,受过处分。我不是不同情她,这种事牵一发动全局。一人调走,
人人跟进,新疆不就唱‘空城计’了。”父亲面有难色说。“人各有志,未必大家
都想走。她几次请调,受了处分还不甘心,可见归心甚坚。强留她,也不会安心做
好工作,不如成全她。反正这里也不缺一、两个人。”桑园不甘心地劝说。“嗬,
咱们女儿啥时候学会‘为民请命’啦!”父亲忍着笑对母亲说。“桑儿说得也是。
有了机会,就替人家讲几句话。放人一马。”母亲说着看了女儿一眼。桑园会心地
笑了。
    桑园回京后不久,母亲来信告诉她,那上海医生正在办理调动手续,要母亲向
她致谢。桑园自己的事却不太顺心。尽管她认为父亲对高路江分析得很在理,却仍
然倾心于他。他有深沉细腻的感情,又有豪爽宽容的男人气概;他的思维敏锐快捷,
他的情怀热情浪漫;有双海一样深邃的眼睛。于是,她提笔写信给他。
    “我爱大海,却不愿在弄潮时湿了鞋。我惊羡激越的波涛,却恐怕不留神倾覆
了自己的小舟。我沉迷于海上蔚光霞烟,却担心海市蜃楼让我美梦成空。不知道你
这位驭海勇士,肯不肯为我护航终身。如果你的答复是肯定的,请马上给我写信。
否则,不必来信我就知道答案了。”
    很快,她收到他的回信。惊喜地拆开,读完却幡然失望。
    “我已被注定是一只没有归宿的船,
    要永远航行在无尽的旅途中。
    不知道哪里有我可以投宿的标灯,
    又怎能画一壁炭火,让心爱的人在虚幻中享受暖意。
    我已被赌咒要背一世的十字架,还不知道哪里是可以歇脚的坟墓。
    又怎忍心叫心上的人终日惨淡地对着一颗滴血的心,
    我温柔地盼望,你每天醒来,等候着的都是静溢的黎明。
    在遥远的天涯,我将珍藏你温馨的情谊。
    桑园撕碎了这封信,然后埋头大哭一场。渐渐地泪干了,高路江如孤云般的身
影谈出画面,慢慢地,另外一个男孩的形象浮出她的心海。
    他是谁?
                                     后记
    看遍描写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这段特定历史时期的国内小说,
在惊心怵目之余,也有一种失落缺憾:这二十年间的激情人物哪里去了?那些曾经
誓言解救人类的英雄,演绎了那样一场天翻地覆的活剧,尽管短暂,却真情真意,
全身心地投入。
    有幸成为这场历史活剧的见证,我竟不知天高地厚产生了强烈的使命感:不让
历史留空白。
    人类许多行为是难以解释的。笔者决不敢冒险去评价千秋功罪,只是从自己一
管所见的角度,用白话说些故事而已。
    若有人因读此书太投入,激荡了心绪,进而在小说人物中看到了自己的嘴脸,
那可不是笔者之过。
                                             丹娃(美国,新泽西)
                                                    1999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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