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奇谭

第16章


--当--当--当--
......对了,这是摆放在正厅中那座古老英式大钟的报时声吧?
--当--当--当--
......可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听它响过啊,难道那座大钟只有在午夜才会报时么?
--当--当--当--
钟声在十二下以后停止,钝重的回音却还嗡嗡地回旋在空气之中,把震动延伸得很宽很远。
"......旋......"身后传来悠叫我的声音,于是我转过身去。他没有在看我,而是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怎么了,悠?"我奇怪地问。
"......旋......"悠的声音里有某种刻意压抑的颤抖,"......房间里的灯......全熄灭了吗?......"
嗡地一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令人恐惧的认知,因为悠的视线前方,就是点着六支蜡烛的明亮灯台!
"......旋......为什么...不说话?"悠颤抖着问。
我走到他跟前,褐色的瞳孔倒映着我的身影,然而眼睛的焦点却根本没落在我身上,"......你的眼睛......"虽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的语调仍然沙哑得无法几乎继续说下去,"......你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吗?"
"!!"惊恐地睁着漂亮的双眸,悠把手放在眼前挥舞,然而,从他惊慌失措的神情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悠!"泫然欲泣的表情刺疼着我的眼睛,我不自觉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捂住眼睛的手慢慢放下,悠遁着我的声音,动作僵硬摸索着,指尖碰到我的衣袖,然后一把抓住,紧紧拳在掌心,半分也不肯放松,"......真的,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了......"悠的声音苍白得如同欲融的残雪,"......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睛被拿走了......"
心脏一阵紧缩,心疼的感觉满溢而出,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我一把将悠搂进怀里,"......不要紧,不要紧......我就在这里......就在你面前......"
悠把脸埋到我的胸前,两手环在我的背后用力抱住,仿佛只要一放手,我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般。眼睛看不见以后,悠只能用身体感受一切,在这个诡异而陌生的地方,我们能依靠的都只有彼此。
"......旋......旋......旋......"悠靠在我身上,小声地叫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回应着悠的呼唤,我只能如此回答......
灯台上的蜡烛越燃越短,蜡已成灰,泪却依然缓缓淌落,寸寸未干......

天空是深沉的灰色,大地是闪烁着银辉的雪白,纵深却单调的灰色里,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划过一道道优美的曲线,飘落到手上,一点也不冷,我握住一片雪花,然后展张手,却发现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一个陌生的......虚幻的......冰雪的世界......
抬起头,视线的稍远处,一个白衣的人影站在那里,纷飞的大雪将他的身影遮掩得模糊不清。
......在那里的,是谁?
迈开脚步,我向前方的人影走过去,白雪踩在脚下,如同棉花一样柔软。
越走近,白衣的人影越发清晰,渐渐地,我甚至已经能看清他高高盘起的发髻,白色的发带,群青的腰巾和随风飘扬的长衣。
"你是谁?"白衣人抬头看我,清寂的声音洒落一地。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答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白衣人继续问道。
"......那你呢?"我不答反问,"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我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白衣人回答。
......很寂寞吧......像这样的答案......
"......离开吧......"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去这样的话,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不应该继续站在这里,"一个人留在雪地里,不会觉得冷吗?"
"冷?"白衣人困惑得看着我,并不明白我的意思。"会冷么?"
"......会冷啊......"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摊开他的手掌,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你看......"
一片细小的白雪飘落到他的手中,闪过一丝晶莹的光芒,随即化作一滴眼泪透明的水珠......
"......没有不冷的雪,"我说道,"所以,不要一个人留在大雪中......"
"......没有......不冷的......雪......"白衣人睁着眼睛看向我,漆黑的瞳孔映着惊讶,"......没有......不冷的雪......没有......不冷的......雪......"惊讶渐渐凝成泪珠,滑落眼睑,"......没有不冷的雪......所以......我不必一个人留在大雪中吗?......所以......我可以离开这里吗?......所以......"
......所以......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黏腻浓稠的空气压迫在我身上,杂乱的声息刺激着我的神经,在不舒服的感觉下,我吃力地睁开眼睛,面前却仍然是一片黑暗。
瞬间的惶恐过后是数秒钟的整理思路的时间,我终于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我的眼睛在昨天午夜就被拿走了,现在的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原来如此,刚才我是在做梦吗?
......所以才会看到那种虚幻的雪景吗?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开始试图搞清楚现在自己的状况。昨天晚上,当我看不到东西以后,旋一直搂着我,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为止......从空气的感觉看来,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吧?--对了,旋呢?
"......旋,你在吗?"我试图叫他的名字,然而并没有听到回答。
先是一阵惊慌,然后我立刻明白了旋不在我身边的原因。他一定已经开始寻找綮缇了,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那么,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摸索着床铺再度躺下,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黑暗的气息。无边无际的漆黑,与茫茫雪原给人的感觉其实是非常相似的,都是一样的宽阔但寂寞,仿佛被放逐在世界尽头一般,天地间只有自己孤独一人,那是一种的无助的寂静和冷清。
......这样的感觉,和梦中的白衣人一样吗?
让意识漂浮在虚无的黑暗之中,我不自觉地联想到刚才的梦境,想到自己对雪地里的白衣人说过的话。
......对了,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高高盘起的发髻,白色的发带,群青的腰巾,随风飘扬的长衣......我努力回想他的容貌,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得他的长相。说来也奇怪,我明明应该在很近的距离看过他的脸才对,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他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漂亮却孤独,当泪珠滑落时,那里深藏着苍白的寂寞......

......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呢?在这座房子里......
廊转庭回,三重阁和两侧厢房住满了彼岸的居民们,每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都被异物所盘踞,无处不在的芜杂意念把这幢宅第的空间感撕扯得七零八落。不过,虽然肮脏杂乱,但这座房子里并没有特别强大的"东西",我想,能够维持这个虚幻空间的,所拥有的力量一定不只这种只能吵得人头疼的程度,眷养保护着这些彼岸之物的房子的"主人",綮缇,现在一定还躲藏在某处......
时间临近中午,我来到大宅西面。推开西廊尽头"山茶"的小阁门,真那蛮的浑圆浓艳的沉香气味瞬间扑鼻而来,我一阵恶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口鼻,没办法,我向来最受不了的就是沉香系香料的味道。
"真没有礼貌,随便就闯进来了!"一把尖细娇媚的声音生气地骂道。
......"居住"在这里的人,是女性吗?
四角系着香囊的白色丝织纱帐,打磨得发亮的牡丹铜镜,镂雕着鸳鸯戏水的黑漆卧炕床,放置在四脚座上的景德的白瓷花瓶,散落在梳妆台上金光熣灿的首饰与珠宝......布置极其讲究的房间里,一个身上只穿着浅绿纱衣的女子,眉目妩媚艳丽,长及双膝的黑发散落在两肩上,肢体修长丰盈,斜倚在炕床上用陶制的长烟管抽着水烟,细细的白烟升在空气里,大麻甜腻的香味很快揉进了真那蛮浓重得让人窒息的味道之中。
"......綮缇?"感觉这名女子和之前遇到的鬼魅有所不同,我尝试着叫道。
"失礼的家伙。"绿衣女子站起身,迈着摇摆袅娜的步子向我走来,"我叫皓蕊,不是什么綮缇!"
"......是吗......"我蹙着眉,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这个自称"皓蕊"的陌生女人。
"就这样闯进来,连名字也不报吗?"皓蕊挨近我,单薄的纱裙泉水一样脉脉流泻,勾勒出她细致圆润的身体曲线。
我沉默不语,记得紫鸢那家伙曾经提醒过我们,在这个世界,"名字"就是法则之一,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万一又落入什么陷阱了的话,可就全完了。
"......好吧,不说也罢!"皓蕊伸出戴着碧玉手琢的白皙双臂,轻轻地勾住我的脖子,"正好,一个人闲着无聊,你来陪姐姐我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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