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

还不算晚。S大的篮球场上广播员正在介绍两队的首发阵容。
    刚进场的时候我特想赞美一下这里的球迷，太有激情了，太热情好客了。当广播员介绍我们队队员的时候，球迷们的欢呼声特动听。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的繁体话，但是我会猜。可后来我用自己聪明的大脑一思考。不对。我们队一共才打五场比赛，场场败下阵来，球迷还会这么热情？
    他们一定是在大声诅咒我们这场也赢不了。这种阵势看起来还真郁闷。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球迷的骂声我早就听习惯了，学校的操场上体育馆图书馆里，在卫生间里我常能听到这种声音，跟抽马桶哗啦啦的流水声差不多。
    屁股坐稳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特狼狈。头发和衣服都湿得差不多了。最糟糕的是脸，我这张脸这会儿肯定跟黑白无常似的，又黑又白啊！本来对今天化的妆还颇为满意，这下全毁了。记得刚学化妆那会儿，哥总会先看看把自己脸当戏剧脸谱化的我再看看王菲演唱会的截图对老天喊，天啦！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王菲了！
    球场上两队的队员厮杀得难解难分，还挺热闹。我来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我不懂篮球，整个篮球场我就看那三个嘴里不三不四的叼着哨子的人最兴奋，满场子跑来跑去，还动手！手上体育馆上空不停的挥舞。
    夏松那死小子整场跳来跳去的，对他真是又爱又恨啊。呵，自己的亲哥哥怎么能恨得起来啊？撑死就是讨厌他没事就欺负我。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缺德。近的先不说，说说小时侯。小时侯他出去玩特别讨厌带着我。偏偏那时候我特没出息，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是不折不扣一大尾巴。丫嫌带着我丢人，于是用糖衣炮弹轰我。丫兴高采烈地带着我出门，然后塞很多玩具在我的口袋里。玻璃球之类的，什么重丫就给我装什么。丫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走得越远口袋里的东西就越沉，我提议停下来歇会儿丫也不反对，结果每次都是我刚在马路边上停下来，夏松那个混蛋就撒丫子跑没影儿了。
    短短的头发，隐隐透出一丝哀怨的眼睛，鼻梁又高又挺，没有任何表情，一张平静的脸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帅气的背脊，修长的手臂，有力的双腿，他仿佛是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童话书里的王子。只是这个王子不喜欢笑，他的心里也许在大雨磅礴般的哭。
    他就是周敬成。
    受相当多女球迷追捧的就是他，而且我相信那些女球迷连篮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支持他只是冲他帅气的外表来的。我没胡说！我真没胡说。在学校时就是这样。只要他一出现在篮球场上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女生去看，那种只有在动画片里才能看到的荒诞场面在我们学校看到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要说现在的女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专挑长得好看的男生身上盯。
    中场休息球场上冲上来一大帮美女跳大腿舞。真他妈是一群精神妞啊！扩音器不停地广播，这个人一定内分泌失调，都说休息了你还喊什么喊啊？你丫这是占公家便宜。丫们当地大学生组织的啦啦队吵得震天，观众席上的人都在不停地聒噪。我后面有一叔叔挺幽默，他带动一拨跟他一样大年龄的人用普通话齐刷刷的大喊，夏松夏松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我不仅感慨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捅出这么流行的词儿，难得！估计我哥也就能吸引这个年龄段的人了。我旁边还坐一妹妹，估计也就十六七岁吧，手里拿个鸡毛掸子似的东西在那儿晃来晃去的，有几次差点把那玩意捅到我脸上。这厮肯定是邝文龙的铁杆球迷，她一边晃一边异常亢奋的喊邝文龙邝文龙。最要命的是我右边坐着的那个姐姐。丫是当地球队的球迷，每每他们队进球丫都特激动，见我没表情还用胳膊肘捅我，进球了你怎么没反应啊？看你那表情怎么跟那些人不是在打球而是在打你啊？你说说进球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啊？我非常想说，其实我是挺高兴的。当然要在你不讲话的前提下！
    此时现场乱得跟锅粥似的，我想这个体育馆随时有炸掉的可能。
    方筱打电话过来我必须掩着耳朵然后把手机当成对讲机使才行。
    夏林，你个死丫头缺心眼怎么着？你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啊？连屁都不放就随队私奔了我还以为你丫让人给绑架了呢？你说你还有良心吗？你还讲不讲点江湖道义了？快告儿我现在几比几了？
    机关枪什么样啊？
    我冲着话筒大喊，方筱小姐，这么大的赛事你要关注啊，同学之间的珍贵友谊你要好好珍惜啊，自己亲爱的同学在赛场上洒热血你怎么还不看电视呢？你丫脑袋瓜子合计什么呢？
    几天不见你变唐僧了怎么着？
    还不是跟你学的？！
    什么？我听不见！
    没什么。我接着喊，我说不和你贫了。
    放下电话才发现刚才说了那么多废话没一句在正题上的，于是低头发信息给方筱，45比65，人家把咱给赢了。
    我妈打电话过来问我夏松和那个周敬成怎么跟两个睡狮子似的，我敷衍几句算是过关。
    哥和敬成的表现怎样我不会看，但我知道他们的情绪是一定不会好的，他们一个被人甩了，一个把别人甩了，一个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另一个一个月前是我的男朋友。
    下半场球打得比较有戏剧性，不，是喜剧。起先是对方球队的一个队员被我们球队的队员绊了一交，估计摔得不轻，躺在地上直打滚，这种情况不但没人同情反而是全场在喊傻bī。也不知道是说谁傻。反正都骂得挺来劲儿的。不过也有正义之声响起。
    不就是摔了一交至于那么骂人家么？
    不就是绊人一交至于那么骂人家么？
    我没说摔交那个是傻bī。
    我没说绊人那个是傻bī。
    听了这些话仿佛我是傻bī，跟那坐着一句话都没说不算，还有点分不清主客场了。骂声此起彼伏，我琢磨着我也别闲着于是扯开了嗓子喊，周敬成你个傻bī。不要我后悔去吧你！周敬成，你丫个孙子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了了是不是？周敬成，你丫个祸害，让我伤心你能成佛怎么着？喊着喊着眼泪就给喊下来了。喊得我旁边那位姐姐直哆嗦，妹子，他到底把你怎么了啊？
    丫到底把我怎么了呢？
    抬头看天，雨点纷飘下，淅沥的细雨，街灯陆续亮起，我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地上投射出的影子被孤单笼罩。
    三月的雨，冷，像冰冷的匕首划过心底般的冷，我甚至有这世界会冷到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都会给冻上的错觉。
    脚沉重的向前挪了几步，回头，看见哥在数步开外有一步没一步的跟着。雨水沿着他的头发，脸颊一滴一滴很有秩序的向下淌。哥微蹙眉头望着我，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张开嘴却什么也没有说。我扬扬手，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哥的脸立马多云转晴，微笑着跑了上来。
    我们都不说话。我的脑子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什么都无法思考。透明的雨丝漫无边际的飘荡，如果我的忧伤可以飞出我的思想我的身体我的梦境该有多好。那样至少我还可以承认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傻丫头。
    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哥碰碰我，冷吗？我回家帮你取件衣服吧。我摇头。那你饿吗？我还是摇头。哥算是没辙了，得，我带你去找周敬成，咱让丫把话说明白了。不，不去，哥，你把肩膀借我靠会儿可以么？
    哥把身子侧过来，丫太高了，我的头只能碰到他的胸口，于是干脆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痛哭，哥你说我妈气不气人啊？我和周敬成已经分手了可妈还是在我耳边敬成敬成个没完，她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这么天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么…我开始语无伦次。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哥到底是个男人，什么风吹雨打地震海啸的统统顶得住，而我只会哭，我知道自己特没出息，跟个王八似的遇事就知道往壳里钻。失恋又不是死了亲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告诉自己，可眼泪总与我唱反调所以我固执的认为我没有哭，是眼泪它们自己掉出来的。我不想与眼泪再有任何关系。可是做不到，做不到。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可以象以前一样，哥说得有点自责。听得我更想哭，这个从小把我疼到大的哥哥不也在承受失恋之苦么？我跟这寻死觅活的都没想过他有多难受真他妈该抽！这种事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又能怪谁呢？
    事情其实很简单。
    哥说丫看上一姑娘追了好久都没能如愿，后来哥知道那女孩儿一直在穷追周敬成，于是丫灵机一动。妹子，这事就全靠你了。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我把周敬成追到手，那个叫做米骊的女孩自然就是哥的了，为我们家添人家口的事我当出力，更何况哥一把米骊追到手我就可以一脚踢开周敬成，何乐而不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只是个游戏而已。没想到这个游戏只玩了几个月，没想到米骊是如此蛇蝎的女人，没想到我会真的喜欢上周敬成，太多太多的没想到。事情穿帮，游戏结束，我和哥就象被人bā光衣服丢在烈日下的小丑，一切都是那么的丑陋。我们一直在游戏终点的忧伤打转。
    这么荒唐的事儿我们兄妹当然没脸和爸妈讲。我妈还在认为周敬成就是她的准女婿，每天每天不停不停地说，说敬成，说我，说我们两个。我要疯了，我害怕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我不敢正视那三个字。我怕把自己的眼泪给勾下来。今天我妈又在说啊说的。我怕自己哭得太惨把妈吓着就冒雨走出了家门，哥怕我出事也跟了出来。
    我发现自己还是挺贴心一妹妹，见到哥脸上一漾一漾的忧伤我安慰丫，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什么借腹生子，什么逼婚逃婚的比这丑陋多了。再说了我们兄妹也没和那两个傻子玩真的。这结局更好。免得以后麻烦。万一那个周敬成真爱上我我还甩不掉呢，这多清静啊。还有那个米骊，一身妖气，准是鬼上身了，你身后有那么多好姑娘呢，咱不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好不好？
    哥木讷地帮我擦眼泪，吸了口气，过了好久才对我说，林，告诉哥，你真的放得下么？
    能，有什么不能的？我笑得潇洒又苦涩。
    说这些话时我的心一直在狠狠地抽搐。放得下？放得下我还在这感伤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