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市场部的同志们偷偷跟她作出无奈的手势，"安安，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们轮流使劲问你把你送到哪儿，你家在哪儿，你就是不说，嘴里就像念顺口溜一样一连串儿念着老板的名字，我们没办法，又三点多了，九点还得到单位，就决定集体来这儿刷夜。"
 
  SUZI 黄也愁眉苦脸，"安安，你害惨我们了，我老婆刚刚挥刀找上门，逼问我昨夜是不是被外星人挟持了，杳无音讯。"
 
  苏安安呼地一下坐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地流下来，"你们都知道！你们都知道！你们都知道老板是他！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众人吓到，"什么？"
 
  事到如今，苏安安索性不顾脸面地豁出去了，她哭着嚎叫到，"我要辞职！我要辞职！"
  SUZI 黄和同事们面面相觑，"安安，你不会，酒还没醒吧？"
 
  苏安安恨恨地坐下来，打辞职报告。
 
  SUZI 黄小心地看着她，生怕这个得力助手出了差池，自己有人倒水泡茶写文档的时代就过去了，"安安，老板常驻香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他就忽然回来了还冲进包房里给你来了那么一句。"说完，又谨慎地加了一句，"也不能怪他了，他本来就讨厌眉清目秀又一身白的女孩。他是…"
 
  苏安安抹去眼泪，用一张A4白纸和签字笔写上两个红字，"辞职！"触目惊心，一摊给SUZI 黄，"签字！"
 
  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了，26岁，为什么还要看着别人脸色过活？还要小心逢源，生怕得罪谁？
 
  SUZI 黄试图劝阻，对上苏安安杀人的眼神，只得签了字。
 
  苏安安一脚踢开总裁室三个月无人的门。
 
  周南正在坐在老板椅上懊悔。
 
  昨晚上对安安说的话，是不是重了些？
 
  半年前他回国，曾经偷偷去过她的单位，单位地处偏远，潮湿寒冷。他趴在窗口，看她在里面忙忙碌碌，倒水，扫地，坐在电脑前面一动不动，心疼不已。
 
  几年未见，安安现在更加苍白瘦弱，就像一张让人不忍在上面写字的白纸，只是仰起头来倔强的神情，还那样。
 
  回国以后，因为家族的各种连带关系，他进了这家4A公司，不到三个月，已经是连升三级，俩个月前走马上任，坐上了总裁大位。家族企业，谁敢说不？周南自己倒也不负众望，改制，激励式管理，国外学来的一套一套，用在尚未被开化的中国广告界，倒也是新鲜的先锋行为。
 
  生意慢慢步上正轨，他就想起了苏安安。
 
  在一次应酬的场合中，他见了她大学四年的室友林莉，林莉在一家4A公司做市场外联，对她交了底儿，安安一直没有男朋友。安安工作不顺心。安安在事业单位上班。周南签给林莉一个80W的大单，条件是让苏安安入主他的公司。
 
  他希望她好，过着舒心的生活，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劳苦。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拙于应酬，一跟陌生人说话就显尽孩子气的苏安安，如今却是独挡一面。
 
  市场部的主管SUZI 黄不时来报，市场部新来的苏安安，签下了一笔50W的大单。
 
  市场部的苏安安，成功解决了客户纠纷三起。
 
  就连他看到一份做得几近完美的商业调查计划书，一看署名，大大的龙飞凤舞的"苏安安"马上映入眼帘。
 
  周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不高兴，听到这样的消息，有时候他烦躁得拍桌子。
 
  当年依偎在他身边撒娇的苏安安，被他气得鼻子通红的苏安安，受到委屈就抱着她哭的苏安安，现在已然成为一个楚楚可人，自力更生的女白领。
 
  她撒娇的小样子，在寒风中瑟瑟牵起她的手的神情，一起坐在操场上看向璨璨红霞的时光，好像还一直揣在了他的兜里。他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叠好，锁在抽屉里。
 
  没想到拿出来，发现岁月已经悄悄变了模样。
 
  门被踹开，周南吓了一跳，猛然看到苏安安。她一定是刚刚大哭过，眼泪还悬着，颤颤巍巍地拿着一张纸，胸口上下起伏。她的身上还是她熟悉的味道。
 
  周南柔声说到，"安安。"
 
  苏安安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高跟鞋蹭蹭走过来，啪地把纸拍到他面前。
 
  纸上只有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辞职！"
 
  周南又见苏安安可爱的神情，不由失了神，"安安。"又低头看到纸上的字，恼怒非常。
 
  "周南，我要是知道这是你开的公司，别说拉上命去陪酒做CASE，就算给我年薪百万，我也不会来！"
 
  三年未见，没想到见面竟然是如此拙劣的开场白。
 
  显然，她还在为昨夜他的冷腔冷调怒气冲冲。
 
  周南看见眼前的安安，一身白色的职业装，就像刚从水里挖出的莲蓬，梨花带雨，清新难抵。
 
  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自己总是怦然心动。
 
  "我不签。"周南推回那张纸。
 
  苏安安冷笑，"不签？你凭什么不签？我在这儿三个月，领你的工资帮你卖命，并不是你白白地发钱给我。"
  周南听见这些话，就像气管里被石块堵住。
 
  什么时候，交情如他们，都已经开始计较付出和回报？
 
  周南胸中低气压升起，阴霾遍天。
 
  "我就是不签。"
 
  他还是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以为全世界都要唯他马是瞻。
 
  苏安安轻蔑地哼了一声，心中却被委屈，恼怒和恨意搅得波僪诡厄，大浪滔天。
 
  他们俩瞪眼相对。
 
  又好像过去的每一次吵架。都是气势汹汹地，两个人面对面，苦大仇深，就像造反派遇见保皇派，红卫兵碰上反革命。
 
  没一会儿，两人瞪着瞪着，胸中一点点被热油化开，忍俊不禁，扑哧就笑出来，下一秒，两个人又已经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只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时光久远，他们俩已经不会再扑哧地笑出声来了。
 
  苏安安瞪了一会儿，转身重重砸上门。
 
  第二十三章 
 
  你是高高在上千人听命的总裁，我只是卖命讨生活的小职员。
 
  你是任意妄为的公子哥儿，可是却没有人为我的人生买单。
 
  当年你走了，我匍匐着阳光微笑地带泪地送别你。
 
  现在你来了，我拼了命，却怎么也找不到微笑的表演欲。
 
  山谷里除了溪水的声音，只有周南说了一句话。
 
  "安安，我爱你。"
 
  这句话清凉透彻。
 
  下一句好像是回声。回声一样的下一句话。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爱你。"
 
  苏安安数着暖气管一滴一滴漏下来的水珠，这一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隔壁的居民楼里人们好像都有夜游症，大半夜两点钟，还一格一格地亮着灯。灯光穿越两幢楼的间距，两扇玻璃窗，两匹窗帘，层层削弱，迭迭黯淡。到了苏安安的墙壁上，只是像洇了又洇的大而寡弱的圈环。黑白不济，边线不明。但还是照得出屋子里乱堆乱放的衣服，文件和书。
 
  苏安安直起身来。看见自己在光影下的鼻尖，嘴唇，和木地板上黑暗中影绰的梳眉。
 
  黯淡里有人在用力刮去她的青春，她惊惧。青春就像刨花板一样在一层一层地褪去，变薄。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有光亮的地方，那里苍凉的抹白盈盈一框，苏安安忽然满眼都是灼热眼泪。
 
  我们的年纪，就这么远行了。
 
  我们的爱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可是为什么再见时，我已经见不到当时我疏朗的眉眼，和你嘴角笑起时的弧度？
 
  你是高高在上千人听命的总裁，我只是卖命讨生活的小职员。
 
  你是任意妄为的公子哥儿，可是没有人为我的人生买单。
 
  当年你走了，我匍匐着阳光微笑地带泪地送别你。
 
  现在你来了，我拼了命，却怎么也找不到微笑的表演欲。
 
  从这以后的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儿，苏安安就要踩着高跟鞋蹭蹭地跑到总裁室里踹开门。
 
  "签字。"
 
  周南重重推回来。
 
  自从那天以后，周南周总裁忽然也不再去香港了。每天他都坐在老板椅上。而且，把违禁条例彻底掉个儿。
 
  办公室里免费提供七种口味的咖啡，欢迎大家任意选用。
 
  鼓励女职员们穿白色，粉色，绿色的衣服。
 
  办公室里议论纷纷，一石激起千层浪。
 
  奇怪的事又来了。市场部勇于挑战的苏安安小姐，却每天都穿着一套煤炭黑来上班，并且，办公时段里，滴水不沾。她依旧扫地，倒水，做事情，却绝不在开会的时候发言，也不再以征服客户签到CASE为乐。
 
  周南每天八趟偶然路过市场部。
 
  还总是要非常偶然地路过市场部里埋藏在最深角落里的苏安安小姐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