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嘉皇后

15 第十四章


我一路小跑赶到慈阳殿时,慈阳殿前已经集聚了很多人。大内侍卫在慈阳殿前五十丈开外组成了人墙,与救火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得进入。众多宫廷内侍在掖庭令何大人的指挥下正用唧筒从太平缸内不断地汲水救火。十几辆牛车往返于慈阳殿和宫门外的护城河之间,不断地将迅速见底的太平缸再次灌满。
    气喘吁吁中,我抬头看向火光中的慈阳殿,疯狂的火舌舔窗而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连站在远处的我都感到呼吸困难和阵阵晕眩。庞大的慈阳殿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连高耸的屋顶都被淹没在簇簇上窜的火苗中,到处浓烟弥漫,再加上周围宫女们的惊叫声哭泣声,仿佛人家炼狱一般可怕。
    整片天空被火焰染成狰狞的血红色。由于火势毫无消退迹象,救火的内侍们不得不一边向里浇水一边向外围退开。这太平缸里的水与扑灭这场大火所需要的水相比,无疑是杯水车薪。看着情形,他们应该是准备放弃救火了,幸好后宫中每座宫殿都是自成一体,火势应该不会蔓延开来。
    我四处张望,周围人影攒动,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四处不见表姑姑的身影,我此时心中已是慌乱之极。
    “表姑姑”我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因为紧张,声音异常尖细,好似有人卡住我喉咙一般。正在此时不知谁在我身后冒出一句话:“起火后就一直没瞧见太后娘娘呀。”这一句话一下子吸走了我身上最后那点力气,我双腿一软,眼看人就要半跪下去。
    “表姑姑!”整个后宫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唯有我这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茫茫夜色里回荡。
    话音还未落,一双大手从我腋下穿过,将我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不用猜,我也知道来人是上官裴。他仍旧穿着先前的白色亵衣,一件黄色的夹袍搭在他的肩上。他威严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短短一句话却让人有了安心的感觉:“朕现在送娘娘去紫阳殿休息。让何大人和李统领处理完这里的事宜后来紫阳殿回话。”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问“皇后没事吧。”便抱着我匆匆向离这里最近的紫阳殿走去。旁边的侍卫忙着要过来帮忙,他只是冷冷的一句:“不用!”我还是紧紧地被他搂在怀里。
    虽然抱着我,他走起来倒并不显得吃力,步履平稳,也不见气息变化。我依偎在他怀里,念及表姑姑可能已经遭到不测,心像被人硬生生地捏揉过一样,痛从每个毛孔里渗透开来。
    但是我不能哭,要哭也绝对不是现在,因为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无论怎样,我要查出事件的真相,为表姑姑报仇雪恨。可是此刻心里的痛却如万箭穿心一样慢慢地吞噬我的克制力。我只能用力攥住他衣服的前襟,任由着指甲隔着柔软的丝绸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掌心。有时候肉体的痛楚或许可以缓解心灵的伤痛。
    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随后人们的尖叫声浪在瞬间冲击着我的耳膜。上官裴也不禁一愣,抱着我慢慢回过身去。身后尘烟四起,一根巨梁斜拉拉地砸在慈阳殿正殿前的台阶上,将倒未倒之际还在摇晃。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噼啪声,曾经以精致华丽著称的慈阳殿终于支撑不住熊熊烈火的烤灼,轰然倒塌。
    慈阳殿,历代司徒家太后安享晚年的宫殿,象征着司徒家无上荣耀的场所,竟然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而我这个司徒家的皇后,眼睁睁地看着慈阳殿在我面前化为焦土,却什么也做不了。
    难道,这是先兆?
    紫阳殿里已经生起了暖炉,可是我还是觉得冷,人簌簌发抖。我一声不响地饮着手中的压惊茶,等待着两位大人的到来和可能出现的最坏消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回禀说看见太后和冯姑姑,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上官裴坐在我的身旁,也不出声,只是时不时回头凝望我一下。而当我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回望他时,他却如先知一样早我一步回过头去了。
    “丁夫人到”殿外的宫女扯开嗓子通报。
    说话间,丁夫人一身藕色衣裙已经缓缓走进大殿,看见我们两个便欠身行礼。上官裴快步迎上去,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怀着身孕,就不要过来了。”上官裴的语气满是焦虑。
    “出了这么大的事,臣妾担心皇上呀。”丁夫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连我听了都不禁心头一荡。
    上官裴高大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举止。幸好看不见,因为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够糟的了。
    丁夫人在上官裴左手边坐定,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上官裴。趁着当口,我侧脸看向她。素面朝天的丁夫人卸下了晚宴的正装,脸色苍白,头发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髻,岁月已经在她的脸庞留下了印记。六个月的身孕使她的小腹已经很明显地隆起,她的一只手始终挡在小腹前。
    正在这时,丁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我脱口而出问道:“怎么没瞧见太后娘娘啊?”她这句话一出,我的心仿佛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直悠悠地沉了下去。我转过头去并不搭理她,只顾着自己继续喝茶。她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温顺地低下头去,专心绞着手中的帕子。
    内侍进来通报:“掖庭令何大人和侍卫统领李大人到。”
    两位大人显然刚从火场回来,浑身的焦味。何大人的衣袖也被烧掉半个,而李大人的脸上满是烟熏的黑色印痕。
    “微臣参见陛下和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丁夫人,丁夫人万福。”两人虽是一身的狼狈,但礼数还是十分周全。
    “火灭了吗?”上官裴着急地发问。
    “回皇上的话,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还有零星小火,侍卫们正在尽力扑灭。”李大人赶忙回话。
    “有没有看见太后娘娘。”我抢着问道,茶水晃出了杯子也不自知。
    看见两位大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我心里就大叫不妙。果然李大人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微臣已经派人去查看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不见太后娘娘的踪影。”他的声音有些抖索,谁也不愿意这样的坏消息从自己口中说出。
    上官裴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才继续问道“好好的怎么就会烧起来呢?”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这。。。”李大人有些吞吐,转头看了一眼何大人,何大人会意,接口道:“据种种迹象看,应该是有人蓄意纵火。”
    “什么?”上官裴提高了声音,透露出震怒。他一掌拍在桌子上,连茶盖都震起来跳了一下。
    “据慈阳殿的当值侍卫回报说,着火前在内殿看见有个黑影鬼鬼祟祟。过去仔细察看时,那黑影身手敏捷已经不见踪影。侍卫只看见内殿门前有不少浸过煤油的棉絮被点燃,烧得正旺。棉絮马上就烧着了内殿的挂帘,蔓延开去。今晚的风特别大,所以整座慈阳殿不一会儿就。。。”何大人没有说下去,下面的故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真是胆大妄为。朕的后宫竟然有人蓄意纵火。”他的右手按住桌角,指节咯咯发白。披在肩上的黄色夹袍也因为他动作剧烈而滑了下来。“通知礼部尚书周大人,让他候命吧。”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侧目。让礼部尚书候命?无非是暗指太后的国葬。现在太后生死未明,他怎么可以就让周大人候命呢?除非。。。
    除非他已经确定太后没有生还的希望了。我抬眼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禁疑窦丛生。为什么一切都那么巧合,白天太后刚刚责罚了莫夫人,将她赶出了慈阳殿。他今晚就来昭阳殿临幸我,然后慈阳殿不早不晚就在今晚被毁之一炬。堂堂的深宫禁苑,除了后宫之人,谁可以进入到慈阳殿内殿放火行凶。难道。。。
    想到这里,我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上下翻腾,千万句质问都堵在嘴边,仿佛随时都会如脱缰野马一般冲出。但是现在我不能打草惊蛇,这事要抽丝剥茧地慢慢查。如果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母子安排的一出好戏,那我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李统领,你今晚增加人手,好好巡逻防卫。要是再出什么纰漏,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朕!”他话语凌厉,吓得李统领马上下跪领命。
    正在此时,外殿一阵喧闹。没一会儿,一个内侍进来回报,他显然也是受了惊吓,说话断断续续:“回皇上和娘娘的话,侍卫在慈阳殿后的御河里发现了昏迷着的太后,冯姑姑也在,不过好像也受了些伤。”听了这话,我的耳朵突然间嗡嗡作响。慈阳殿内殿后窗正对着御河,可是从窗台跳下去,距河面少说也有三四丈的高度。显然为了逃生,表姑姑才会没有选择从这么高的窗台跳到御河里去。
    这个内侍继续道:“太后娘娘和冯姑姑已经在送到紫阳殿的路上了,郑太医也赶过来了。”
    我不等他说完,激动地站起身来,拔腿向外跑去。老天有眼,我表姑姑福大命大,你们要害她,偏偏不能得逞。“皇后”上官裴在我背后叫道。但这次我没有停下,我要尽快赶到表姑姑身边,看谁还敢当着我的面害她。
    烛光下,表姑姑脸色青灰,头发凌乱,额角还被撞了一个大口子,虽然郑太医已经替她清洗包扎,但还是有血丝透过纱布渗出来。她还没有清醒过来,但据郑太医诊断,应该没有伤到经脉,只是伤了额头,外加受了惊吓。听了这话,我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我听见旁边有人低声啜泣,转头看去,是坐在一边的冯姑姑。她的左手绑着绷带,看来是跌折了。神情恍惚,目光紧紧地锁在卧榻上熟睡中的表姑姑。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跟随了我表姑姑近30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越了主仆。
    “冯姑姑”我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上官裴站在我身后,一脸的阴郁,自从表姑姑被救回来后,他就没有再开过口。
    冯姑姑突然在我面前跪下,泪流满面:“娘娘,您要为太后娘娘作主啊!”说话间,她高举右手递上一样东西:“我半夜起床如厕,发现有个黑影正在内殿徘徊。上去刚欲查询,那个黑影就重重推我在地,不见了踪影。纠缠间从他身上掉下了这个。”那样东西握在她手中,明晃晃地耀眼。我认出,是后宫的通行令牌。
    后宫中,一旦到了掌灯时分,所有宫门俱锁,唯有持令牌者方可通行。
    这个令牌上写着三个字:“汾阳殿”。
    “哪个主子住在汾阳殿?”我厉声问出,双目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周围一片安静,静地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地面。除了上官裴,他怔怔地看着冯姑姑高举过头顶的令牌,脸色更加阴郁。
    “汾阳殿的主子是谁?”我的声音更高,“庞京,没听见本宫的问题吗?”我双眼眯起,狠狠盯住门边躬身站立的一个身影。
    “回娘娘的话。”庞总管停了下来,低着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踌躇着,又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回话呀!”我气急。
    “回娘娘的话,汾阳殿的主子是。。。”庞京咽口水的声音我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是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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