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

第42章


卓文君仍然不语。
  我气愤地说:“女人在男人指责她的时候,只会装着受冤屈伤心的样子。
  女人选择说谎,宁愿让人家终身怀疑她的品性,也坚决不说真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脆弱,真实隐藏在虚假之中。现在,这里有两种选择给你,一,你可以没有贞操而有真诚,二,你既没有贞操而又没有真诚。我想对你说,卓文君,你可以没有贞操,但你不要欺骗别人,真诚比贞操价更高。“卓文君放下了抱着我后背的手,心冷冷地说:”我没你这么会说。“我说:”不是我会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你会懂的。即使我什么也不说,你也会懂的。人并不是从话中知道别人说什么的。“好半天,卓文君平静地说:”……我们在讨论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一个只出现一次、只有一次使用价值的东西,我已经失去了。除非我能证明这个不存在的东西的存在,你才会饶我,是不是?任何一个和我领结婚证的男人,都要验证我的贞操,这是我的耻辱。任何一个对我心存不轨的男人,都希望我失去贞操。“”卓文君,你终于把这个词说出来了,你已敢正视我们言说的东西了。但是,你还缺少更多的一点勇气。“”什么勇气?“”你自己知道。“”我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卓文君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感情深处的东西,潜在的巨礁,充满着危险,它谋害生活,地震家庭。
  人活在这个世上是唯一的一次,转瞬就没了,人们没有心情也无力追回失去的一切,人都愿意用时间的泥来淤积它、埋了它。站在宇宙的边缘,上下都是深渊,强劲的时间之风把你的帽子吹掉到浩淼无际之中,对那个随风而逝的东西,你要去捕捉吗?你要去解释吗?是解释它的存在呢,还是解释它的不存在?夏天的一天清早,我买回来了两斤肉、一斤冬瓜,放在篮子里,我还买了几块老姜和几根葱头。
  回家后,我把肉洗干净了,冬瓜切好了。我习惯早晨早起,很早就起来出门,到体育场旁边的菜市场去买菜。
  和卓文君结婚以后,我不再听隔壁的声音了,晚上,除了看书之外,就专心睡觉。
  干好了事后,我把手上的水甩一甩,卓文君还在屋子里睡着。
  下晚我回来时,卓文君已经在厨房里烧我早晨买回来的冬瓜了。我闻到了冬瓜烧肉的气味。
  那一天似乎是个好日子,卓文君主动烧饭了,把屋里搞得乌烟瘴气的。我就在外面谦虚地等着。我看到卓文君系着围腰,在那里忙得团团转,开自来水,又开坐便器的开关,弄出的响声不小,我的整个居室里都是冬瓜烧肉的气味。我默不作声地把我的两个内房的门给带上了,以防止油烟进去。
  我继续等。
  好半天,我看到卓文君从我这边的卫生间里冲进厨房里去,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像救火一样,张牙舞爪地。我猜想,卓文君今天要做几个菜呀,忙这么久,难道她自己又上街买了菜,要做一桌子的菜?按我的想法,今天两斤半的肉只要吃一斤就行了。拿一斤肉烧个冬瓜,两个人简单吃吃,也就把晚饭打发过去了,天下所有的两个人的进餐都是冷淡屁秋的。
  我打开厅堂里的冰箱一看,里面没有剩下的肉,那时,我就开始在心里恶毒地骂卓文君了:这个土鳖,一准是把两斤半肉一餐吃了。我在心里祈祷卓文君还烧了个肉圆汤,或者是做了一碟红烧肉,再做个冬瓜烧肉,共一菜两汤,可是,后来卓文君上菜了,卓文君楚楚大方地端菜上桌,郑重其事地往桌子正中放上了一盆肉烧冬瓜,那绝对是肉烧冬瓜,二斤半肉烧了一斤冬瓜,而不是冬瓜烧肉!只有那一盆子菜,孤零零地呆在桌子中间。
  卓文君为我盛饭。
  我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往上窜,但我克制了。我一直克制,一定要把我克制成一个精神病人不可!我总不能为了两斤肉就发起冲天的大火吧?我嚼着嚼着,我吃到满嘴的老姜味。
  那时,我说话了,不疼不痒地问她一句:“今天我买的半斤老姜还有吧?”看到我主动和她说话,卓文君轻快地说:“没有了,都烧冬瓜了。”我那一天发火的声调是由底到高的,我说:“我日死你亲娘,你这个农村土鳖,烧什么东西只会一锅呼?那是半斤老姜,两斤半肉,一斤冬瓜!我日你妈!烧得一屋子姜味!”随后,我一窜而起,把那两斤肉烧出的冬瓜和盘托出,举起来,垂直地朝地下一摔,满地的烂泥。
  我疯狂了,我骂不绝口。
  我把她的祖宗八代全骂遍了,还不解恨。卓文君气得不作声,我一口一声“你这个农村土鳖”,我旁敲侧击指桑骂槐说她只会吃肉,她越不作声,我骂得越凶。
  卓文君流着眼泪在吃她自己烧的寡饭。
  我看到她气得大口大口地吞,吞得颈子都伸老长。
  忽然,卓文君把她手里的碗朝我这面的墙上砸来了,然后,她疯狂地扑向我,把我手里她盛来的饭也夺过去,砸到墙上去。
  第二碗比第一碗发出的声音还要响。
  然后,卓文君开始和我拼上了。
  我恶毒地咒骂她,一刀见血地骂她,我字字血,声声泪,我把我对她所有的感觉都经过二极管放大了骂出来。
  她也开始还击,一枪刺进去拔出来带出肉,手笔直地指着我,一嘟囔地说:“你他妈的也不要把人看扁了,老子也不是好惹的!你不是农村土鳖,也是他妈的农村长颈子呆鹅,只有你这种肉头才吃肉头亏!世界上就有人吃头遍肉的,就有人啃骨头的!你他妈的这个孬种就是个啃骨头的!你以为你是成都市人?你他妈的成都郊外的郊外都不是,你天天在万县吹牛说你是成都人,你身上哪一块骨头像正常男人的骨头?你他妈的连女人都不如,天天在家里还和我斤斤计较!你家里那两个老现世宝还以为你在外面混得如何如何,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混不少个年头了,什么都没得到,连间房都不是靠真本事得到的,连女儿也不是你下的种,连要下个种都不会!……你他妈也是人?你他妈的也算是个男人?你长得这么高,浪费了一米八几的骨头!……你这东西,我算是晓得你,你从里到外流的都是坏脓水,整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不干正经事,专听隔壁人家女人的小便声!”……我们必须恶毒,没有别的办法。我所会的,卓文君也会。
  11。
  我们在深心里开始厌恨对方。
  卓文君拿定主意要和我离婚了。我不同意,我喜欢那一种状态,在还没了解透我想知道的问题之前,我决不轻言离婚。我牢牢地占有主动地位,继续对她深入调查,我有阴狠的招儿。
  卓文君认输了,讨饶了。卓文君哭哭啼啼地对我说:“司马相如,过去的事就算了吧好不好?从今起,我规规矩矩地跟你好好过日子,好吗?我保证不跟外面任何男人有接触,行不行?你可以给我的内衣上锁。”她那是不打自招。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鄙夷地说:“……我尊重你你就是个人,我不尊重你你就什么都不是!”卓文君不语。
  我觉得卓文君应该得到我的这般不公正对待,她就配这样。
  我对着卓文君说:“你为什么要我给你的内衣上锁?难道有什么必要对一个人的内衣上锁吗?”卓文君低下了头,说:“我没有什么说的了。”我咄咄逼人地说:“那你承认了?”卓文君幽幽地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说:“你既然承认,那你就要说出你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和某某发生了关系,你要诚恳地说出你的过失,说出你的第一次失贞,那样你就会让你的死鬼死而瞑目,你也会让活着的人活在真实里。”卓文君有点哀求地说:“司马相如,到此为止吧,别问下去了。”我大口大口地吐二氧化碳,我又开始尖刻地嘲讽她,我说:“嘿嘿,……哼,讲出去,这多像一个中世纪的故事呀!用一把锁把你锁起来?而且,是一个农奴自己提出来的,真好笑。
  哼,你以为我就是这样一个虐待狂吗?你他妈的真可怜!你是一个人,你干吗不尊重自己,你干吗不说真话?你干吗不让别人尊重你,你怎么想起来居然让我给你上锁?“卓文君那时稍稍显得有点倔强,昂起了头。
  我也觉得我有点过分了,就不声地走开。卓文君终于被我征服了,家里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我可以横加指责她做的一切。她在我面前,做任何事都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很迟缓,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不知所措。卓文君天天晚上像个罪人一样,陪睡在我的床上,可怜巴巴地等着我的宠幸。
  我见她那样子就来气。
  中国妇女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卓文君后来居然怀孕了。她知道,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成功地发生过性关系,我们只进行过一些丢人的失败的尝试。
  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你卓文君就是长一身的嘴巴也说不清了!一个女人怀孕了,是庄严的神圣的,她的表情里充满着一种宇宙里少有的宁静和庄重。
  一星期以后,卓文君回家来对我说:“司马相如,我们离婚吧。”我想我终于等到这个时刻了。
  经过慎重的考虑,我不愿意和卓文君离婚,我需要一个虚假的女人。
  我清清楚楚地对卓文君说:“我不同意。”卓文君很奇怪,很吃惊,突然换了一种眼光看我。
  又过一星期以后,这一个星期里我们没有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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