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霜暮巧

第四章 府牢老卒


    骑坐在桃树枝桠上的陈朝霜正两手抱着硕大颗仙桃闷头大嚼,一口啃下去,叼起大块的脆甜果肉含在嘴里咬的汁水横流,好不快哉。
    “小巧儿这婆娘是在作甚?怎走的这般迂缓?不见她人影?”陈朝霜两条小眉毛皱到一起,暗自思量,一双大眼珠子也不断的张望桃园门户,翘首以盼,期待那里能出现他所心心念叨的人。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心里也不踏实,莫名其妙的慌乱?”陈朝霜嚼在嘴里的仙桃肉变得无滋无味,如同在嚼干蜡烛。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平日里要是膳食房的人送来些瓜果点心,就数小巧儿的反应最是积极,接过餐盘也不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些什么,脖子一仰,餐盘往嘴上一扣,酸的、甜的、咸的一股脑的倒进口中,都不带咀嚼的直接生吞活剥下肚,一副饿死鬼托生的可怖模样,看的陈朝霜是头皮发麻。
    不过,陈朝霜往细里一想,觉得也该是如此才对,如若不是小巧儿食量大,又荤素不忌,也养不出似她那般,一巴掌拍上去,就抖动个不停的滚肥圆梨子啊。
    在陈朝霜手托住下巴,神游天外,胡思乱想之际,忽的,有“嗒嗒”脚步声至园外而来,落入他的双耳之中。
    陈朝霜赶紧摇晃脑袋,甩空自己脑海里面的浮想联翩,抬起头去看桃园门户,脸上挂满欢喜笑容,一双眸子也变得明亮璀璨,如若是两盏金灯悬挂于桃树枝桠上。
    陈朝霜伸出一根指头竖在自己眼前,隔空遥遥点指桃园门户,嘴里也在笑话,亳不顾及来人的脸面,数落她道:“你可真是个大懒虫。”
    陈朝霜那望眼欲穿,满含欢喜的目光中,闯入了个陌生的绿衫子小姑娘。
    “公子爷,你在哪?”绿衫子的小姑娘双颊通红,手捂住胸脯子大口喘息,她想起时间不等人,来不及歇气。
    “公子爷,你快些去救救巧儿姐姐吧。”绿衫子的小姑娘举起一双手,合放在自己的唇角处大声呼唤,又弯腰在枝繁叶茂的桃林间穿梭,寻觅陈朝霜。
    “怎么没人啊?”绿衫子的小姑娘不见有人响应她,寻觅不见,焦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站在原地埋头打转。
    她一路找寻陈朝霜而来,府内巡视的军卒们见她一个使唤,没头没脑,胡乱奔走于府邸之中,认为她失了规矩,伸手将她拦下,待问清事情原由后,军卒手指桃园,告诉她,说是看见陈朝霜来了桃园中,指点她来桃园中寻找。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公子爷你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绿衫子小姑娘急的直跺脚。
    站在枝桠上的陈朝霜敛去笑容,低下身体,双手抱在一起,各自搭在膝盖头上,似头猢狲般蹲在粗大的桃树枝桠上,脸面无喜怒,双目无哀乐,对她询问:“甚事?”
    “啊?”头顶上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绿衫子小姑娘一跳,她下意识的挪动脚步,往后退去,慌乱中,却又听得声音隐约有几分熟悉之感,就又赶忙的抬头看向桃树之上,待她看的清楚后,绿衫子小姑娘上前两步,跑到桃树下,张嘴对树上的陈朝霜喊道:“公子爷,我看到有人把巧儿姐姐装在一个大麻袋里,拖到府牢去了。”
    绿衫子小姑娘告诉陈朝霜,她说自己本来是要去找小巧儿领赏钱的,结果她才刚走到内院的几条青石巷道间,就看见有几个护卫打扮的人,一起围住了小巧儿,又拿出麻袋把小巧儿给装了起来。
    绿衫子小姑娘一个姑娘家,细胳膊细腿小脑袋瓜,浑身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自然是不敢上前去阻拦。
    所以啊,她就藏身在阴暗中,一路悄悄的跟着那几人,看他们一路连拖带拽的把装有小巧儿的大麻袋子给拖进了府牢中去。
    绿衫子小姑娘记得在之前的时候,小巧儿有和她讲过,小巧儿说自己是陈朝霜的使唤丫头,就算小巧儿是犯下什么罪过,这府上能处置她的,只有大老爷、大夫人和陈朝霜了,至于府上的其他主人家,他们压根就没有什么狗屁权力能去处置小巧儿。
    绿衫子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小巧儿到底是犯下了什么罪过,才会被丢到府牢里去,但她一直都记得小巧儿的那一句“只有大老爷和大夫人,还有朝霜可以处置我”的话。
    绿衫子小姑娘知道这事耽搁不得,就马上的跑过来寻找陈朝霜,请陈朝霜快快去往府牢里,搭救小巧儿一把。
    “我知道了。”陈朝霜听绿衫子小姑娘说完事情原委后,答应一声,伸手从自己的袖兜里面掏出来个装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丢给树下绿衫子小姑娘,小姑娘双掌合起,伸手捧住,沉甸甸的钱袋子落在手板心中,砸的生疼。
    “这是你的赏钱,多出来的!还是赏钱,我陈朝霜不欠谁人情。”陈朝霜对小姑娘说道。
    绿衫子小姑娘听到陈朝霜这般说话,也不摆手拒绝,府上主人赏赐下人钱财实属平常,小姑娘眼睛都眯起来了,喜笑颜开的拨开钱袋口子,一道耀眼的金华将她的一张小脸同额头,都映染的金黄,如庙中所供奉的金身神像一般。
    绿衫子小姑娘定睛一瞧,吓得两片嘴唇子都在哆嗦,原来钱袋子里面装的都是些黄灿灿的金叶子,大概有十来片左右,而且,在这些金叶子的上面,还有匠人往上面镶嵌了宝珠白玉。
    “公子爷,这也太多了吧?”绿衫子小姑娘仰头说道,双手重新系好钱袋口子,捧在手心里,想要奉还于陈朝霜。
    十几片金叶子啊,她当初的卖身银也才不过是区区的三千铜子呢。
    “你能来报信,我很感谢你,这钱是我的一些心意,你尽管拿着就是。”陈朝霜正低着脑袋,一只手探入自己袖兜里,似在袖兜里面找摸什么东西,听到小姑娘的话后,头也不抬的张嘴回应。
    陈朝霜坚持,绿衫子小姑娘原本就意动,也就不拒绝了,再说了,府上的规矩也是这样定的,主人说话,下人听着就是了,不得张嘴反对。
    “奴婢谢谢公子爷。”绿衫子小姑娘双手贴放在小腹前,弯下膝盖头,对蹲在树上的陈朝霜施了个屈膝礼,感谢陈朝霜的大手笔。
    陈朝霜没有什么心思来受礼,他还得找自己的东西呢。
    绿衫子小姑娘把钱袋口拉紧系住,小心的揣进怀里,放在自己的衣裳夹层里,就这小姑娘也还是不放心,一只手隔着衣服把握住钱袋子,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就不翼而飞了。
    “这么多的银钱啊,等府里到了探亲的那天,我就拿去交给爹娘,哦,对了,一定要告诉爹,让爹拿钱去买几头耕牛,这样爹就不用自己拿着锄头去刨地了,还得让爹给娘买些好看的衣裳首饰,还要买一个好大好大的房子,这样刮风下雨的时候爹娘才不会被雨淋,被风吹,还要还要……。”绿衫子小姑娘握握手板心,感受钱袋子的沉重分量,笑出了声,低着脑袋憧憬美好未来。
    陈朝霜终于是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从袖兜里面拿出来张并合在一起的画轴,手里往上一抛,画轴在陈朝霜的脑袋顶上随风展开,如帘又如幕,卷上无图也无景,苍黄一片,不见有半点水墨丹青。
    “你呢?”陈朝霜双腿盘坐,托住自己的腮帮子,张嘴喊了声绿衫子小姑娘,虽然打扰人家的美好时光是件让人很讨厌的事情,但陈朝霜在心中细细的盘算一番,觉得还是有这个必要来喊她一声。
    “公子爷?”绿衫子小姑娘应声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着陈朝霜。
    “去找你的管事头子,或者是直接去找纳才院的大总管,让他们将你的奴藉划入良藉,还你自由身,你呢,就回家去,在父母身前侍奉,尽些孝道,那些银钱嘛,也够你们受用一生了。”
    俗话说好事成双嘛,陈朝霜索性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予她良藉,还她自由之身,放她回家去。
    “公子爷……”绿衫子小姑娘哽咽,红了眼眶,跌倒在地,对树上的陈朝霜纳头便拜,脑袋重重的,一下又一大的砸进身前的泥土里,无声胜有声,小姑娘用自己的行动感谢陈朝霜的大恩大德。
    她当初和纳才院的大总管签下的可是卖身契,一把铜子,一页白纸,小姑娘就把自己的一条性命卖进了府中,这府上的主人骂得她、打得她,有时主人又难免会碰上什么窝心事,心烦意乱,瞧她碍眼,拿她出气,一棒子敲碎了她脑袋,官家人都不会出来为她主持公道,就更别提旁的人了。
    绿衫子小姑娘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没想到,她居然会在今日柳暗花明。
    “你可别拜我,我比你小的,这样是会折我寿的。”陈朝霜侧身躲开,不受小姑娘的跪拜之礼。
    “这是娘告诉我的,娘说要是一个年纪大的人去跪拜一个年纪小的人,这种事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是会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的。”陈朝霜见绿衫子小姑娘仰着脑袋,眼泪巴叉,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就搬弄出大夫人以前教训陈朝霜的话。
    “好了,好了,你赶紧的回家去吧,我还得去接小巧儿呢,说不定那婆娘现在正在挨鞭子呢。”陈朝霜见绿衫子小姑娘还要再张开嘴说些什么,失礼数的抢先一步,打断话头,催促她离开。
    悬在陈朝霜脑袋顶上的苍黄画卷也似有独属于自己的灵智,知人心中所想。
    顶上画卷飘然而下,落在陈朝霜的身前绷直,卷上苍黄倒转,变得似如浪花、流沙般松软,翻涌搅动间,如梦亦如幻,陈朝霜双腿一蹬,飞身跃进卷中,画轴再一次的合拢在一起,遁入空门,直达陈朝霜所想所念之地。
    今日的府牢真是格外的热闹,不只是府上金贵金贵的公子爷来了,就连那几位负责看守府牢的老卒们,也在今日难得的没有偷奸耍滑,溜到府门前的府市上,去找自己昔日的老兄弟们把酒言欢。
    几位少了胳膊少了腿的白须老卒如众星捧月般簇拥在陈朝霜的周围。
    他们都是昔年跟随在大老爷的身边,为大老爷执马坠蹬,征战一生的老兵,一辈子火里火里滚,雨里雨里来,临了临了,人老了,身体也落下了残废,或是患上暗疾,没用了,也握不住刀了。
    家中留有子女的还好,起码能有人在身前侍奉,府上也会双手奉上大包银钱,用以他们安享晚年。
    剩下的一些就是连老天爷都不情愿收的孤家寡人,他们来时的去路早早的就被掩埋于记忆中,消弭于战火中,没了归途,也就和大老爷一块回到府里,由府里为他们颐养天年。
    可老卒们的脾气倔啊,用大老爷的话来说,他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居然会觉得大老爷这是在施舍他们,手里拖着把刀子就跑去找大老爷了。
    两人一见面,争的脸红脖子粗,老卒一把将大刀片子横在自己身前,梗着脖子冲大老爷嚷道:“老子不识字,但道理还是懂的,这就卸条胳膊来给你,算是还你人情。”
    府上敢这样跟大老爷说话的,也就是这群缺胳膊断腿的老卒了,他们毕竟是跟着大老爷趟过火海,滚过刀山的,和大老爷间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所以才能无所顾忌,撒泼打滚的随意放肆,这事要是换成旁的人来,你看有谁敢这般的对大老爷叫嚷?
    大老爷眼睛瞅瞅老卒另外一只空空如也的袖管,没有给老卒好脸色看,抬手就是一巴掌抽飞老卒手里明晃晃的大刀片子,然后手捂住眼睛不去瞧他,另一只手则是胡乱的在身前摆动,就跟在撵苍蝇似的,吼道:“那你就滚去守府牢,扫过道,咱们两清。”
    老卒得胜而归,单臂拎着大刀片子杨长而去,平日里他们在府上做些散碎活计,自己养活自己,不给府上添乱,待到闲暇时,他们拿陶缸烫上壶地瓜烧,捻把炒成花皮的胡豆装在口袋中,就算是下酒菜,你来呼朋,我来唤友。
    府上的主人,使唤们经常能在半夜看见几个胡子白了一大把的醉汉勾肩搭背,脚步踉跄,嘴里酒气熏天,一路哼着小曲回了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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