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碰撞

1


心灵与心灵的碰撞
    折射出人间美丑善恶
    知识与知识的碰撞
    喷薄出科技强军的霞光
    理想与理想的碰撞
    飞扬着新时代军人的情操
    一
    初冬的子夜,月儿悄然引退,点点寒星却从天幕探出头来,调皮地眨着眼.寒风瑟瑟,不时摇动着树的枝头、窗的玻璃,使它们发出一阵阵嘶嘶嚓嚓的声音,仿佛骚动着生命中活的气息.从夜幕里透射出来的灯光,辉映出整座院落的轮廓:宽阔中凸现紧凑,错落有致中透射出一派庄严肃穆.这就是S师大院了.这时候,与些许清冷空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师作战室异常繁忙起来,呈现出热气腾腾的景象,却又蕴含着一丝紧张与兴奋.这是一个颇大的空间.正中央,傲然挺立着一面宽大的显示屏.它正工作着,从屏上闪动出柔和的荧光;两侧几乎弧形地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台计算机,它们面前端坐着正在击键或准备击键的身着军服的人们.而那桢宽大的显示屏前,驻足了十余人,似乎簇拥着中间一名佩戴少将军衔的高大威猛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双鬓如霜,虽然岁月的年轮在他脸上刻下了饱经风霜的印记,但他依然精神矍烁、神态威严。端视着屏幕,眉头高高皱起,左手横在胸前,右手托着下颌,探究着显示屏上反映出来的军事形势。身旁的一名大校动了动嘴,仿佛要说话,但瞥见少将的神情,忙避过脸去,生怕打断了将军的思绪,同样贯注于显示屏上变幻不定的运动着的红的蓝的箭头运动的方向。
    “好!”许久,将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赞许的笑意:“很有气魄,也很有气势。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大手笔,接踵而来的场面一定精彩纷呈。”
    大校深受感染似地轻松了许多,朝将军身旁靠了靠,正准备说话,不料将军兴致正浓,恍如自语似地喃喃道:“两军对垒,重在造势。部暑了一个足已让对手胆寒的态势,就是胜利的开端。而且,每个侧面都暗含杀机,既能独立作战,又能相互配合,的确意境深远。”忽然,眼光朝身边的大校一瞥,话锋一转:“尹师长,你是主角,还是你来向大伙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构想出这样一场实兵对抗演练的?”
    原来,大校是S师师长尹光召.他约莫四十二三岁,一张瘦削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深邃而又能洞察细微的眼睛,显得十分精明强干.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及毕业于全中国人心目中的圣地----清华大学这一特殊的经历,把他锻造成颇有古代儒将风范的现代新型军人.渊博的学识、敏捷的思维能力、超前的军事意识、儒雅的风度、富有磁性般的亲合力,使他每到一个工作岗位都能很快地赢得支持,施展抱负.所以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他走完了从地方大学生到军人的转变,又从众多基层干部中脱颖而出,成为出类拔萃的中高层领导干部,并获得多次深造及出国的机会.这一次,适逢历史的年轮驶入新的世纪,他从最高军事学府毕了业,担任野战部队中最具威名的S师军事主官。到任伊始,从师团干部那儿,除了听出几个新词,他耳闻目睹的依然是该部延续了几十年的固定训练及思维模式,丝毫看不出军事变革的气息。于是,牵动了他天生敏感的军事神经,他倡导了这次融军事训练、技术训练、技能训练于一体的现代战争活剧。因此,当他向集团军首长汇报自己的思想之后,孙军长洞悉了这场演习会给S师乃至本集团军带来巨大的军事效益,给予了足够的支持,并自始至终关心该计划的每一个进展.演习尚未开始,军长就带领集团军及各师军事主官悉数前来观摩.而为了这次演习,尹光召更是煞费苦心.他知道,在一支沿袭了几十年的按部就班式训练方式的部队,自己上任伊始就来这么一手硬碰硬的对抗演练,一定会暴露出很多问题;况且要想真正按信息时代战争模式勾画这场演习的蓝图,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了事的。因而,潜意识里,他是为了在全师范围里发掘人才.正因如此,他眼中注重的是过程,因为过程代表着知识与能力;至于谁胜谁败,反而是其次的东西了.对于演习本身,只要不幻化成一场毫无意义的游戏,甚么样的结果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从显示屏上反映出来的双方军事态势委实令人欣慰.因为,他看出了一种潜在的杀气和霸气,也嗅出了高科技条件下作战的一丝气息,因而在内心不禁为自己原先的偏见脸红起来,也深深地感受到这支部队无论如何还是具备现代战争能力的.恰在这时候,军长的问话似乎把他逼入尴尬的境地.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期盼地瞧着自己,尹光召恢复了温文尔雅的风度,十分豁达地指着显示屏说:“这是一场没有预案的演习.大家知道,二十世纪最后几年里,世界发生了很多事:政治上足以震憾国际舞台从而导致雅尔塔体制寿终正寝的有苏联的分崩离析、柏林墙的訇然倒塌、中国的进一步改革开放;而军事上,美国倡导的信息战日益成为新军事革命的大方向.于是,世界各国要想在新的世纪里塑造本民族军队的特征,无一不盯上这场新的革命.我国也不例外.自从□□提出新的战略方针以来,全军上下普遍掀起了科技练兵的热潮.我们的干部战士境界上得到了升华.无论从哪一角落来看,我们的军事事业都可称得上取得了历史性进步.最近几年的几次较大规模的军事演习,都说明这一点.但是,据我所知,S师甚至我们整个H集团军并没有进行过很好的这种演练,基本上还处于探索阶段。我们探索到了什么东西呢?这个答案只能用对抗来回答.另外,我们也必须把练兵活动向更深的层次推进.为此,我们才决定搞这次演习,借以展示我师科技练兵的成果.我们所要了解的是全师的实际能力,至于结局会怎么样倒不是我关注的重心.而从目前的发展态势来看,对垒的红蓝双方之每一支部队都展示了很高的高技术战争素养,这一点的确大出我的意料.因为,自从担任师长以来,我常常深入各团队,我所见的和所听的归结起来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的高技术素质还欠缺得很,层次也相对较低;而且在很短的时间里,这种差距与欠缺是根本无法弥合的.现在看来呢?我所见所闻与客观事实两者之间本身就存在了很大的差异.我宁愿相信我们的同志真正掌握了信息时代作战的知识,也会运用新的知识.但潜意识里,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总有点担心,太顺利与太完美,会不会潜藏了某种危机呢?”
    “照你这么说来,你要知道的是S师的实力,演习是否顺利,又有什么关系呢?”站在军长另一侧的一位大校打断了尹光召的话.他是N师师长任天亮,此时的神情有些颇不以为然.
    尹光召瞟了他一眼,说:“我确实想通过演习把全师的能力展示出来,把潜藏的问题暴露出来;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是在进行高科技条件下的对抗演习。我担心,在我们的干部战士没有吃透新的战争环境的前提下,就这么顺利地结束了演习,必然会滋生出盲目乐观的情绪。再者,对于高科技条件下的局部战争,有许多东西我们并没有搞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流于走过场,失去向深层次要战斗力的本意。”
    “我倒觉得你有点杞人忧天。”任天亮似乎很自信,忽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忙补充道:“或者更准确些说是患得患失。”
    尹光召的脸上泛起了捉摸不定的光。站在旁边的U师师长范韶峰见状,忙出主意道:“你其实完全可以通过计算机把师的意图传达给红蓝双方,不要太放手了嘛。”
    “这又有违我的初衷。况且,师党委已形成了决议,为这次演习定了无预案、不介入的调;我不能以个人意志否决党委的集体决定。”尹光召顿了顿,□□似地说:“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吧?”
    军长孙允正哈哈一笑:“临到对阵却又狐疑不决,说明你们心中根本没底。不过,话说回来,如何打好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我们的确没有甚么可资借鉴的东西。无论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还是阿富汗战争,几乎无一例外,强大的敌人异常强大,弱小的对手异常弱小。我们怎么学?我们学什么?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所以,尽管打赢高技术局部战争这个口号喊了那么多年,部队也训练了这么多年,武器装备也改善了一些,各个部队也发明了一些新东西,摸索了一些新战法,但毕竟这是不同于历史上任何时期的战争的一场全新的战争.对此,大家心中没底,也属正常.只要不是到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地步,即或像小脚女人走路一样,迈一步是一步,最终,当我们放开眼光,跨越了这道心理上的障碍,从战争演练中真正认识了这场战争,我想,无论甚么样的敌人,我们都能把它打败! ”
    “军长高瞻远瞩,知识渊博,分析透彻.真是入木三分。”S师政委陆晓峰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不失时机地送上了一顶高帽子.
    然而,孙允正并没有理会陆晓峰,而是面向尹光召,神情严肃地继续说:“你师这一次的对抗演习,是一次尝试,也是一次学习.迈出这一步,既需要有知识又需要有勇气,你率先做到了,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进步.本来,集团军早想进行这样的演练,可是却被你占了先.师级演练规模是小了点,但也是必不可少的.我总想,要想搞出真名堂、大名堂,没有你这位科班出身的儒将亲自参与筹划和指挥,总会有缺憾的.因此,来年开春,集团军不再迁就任何一个单位,要搞一次规模更大的演习.今天嘛,一是我的确颇有点感慨,二来也算我正式向你们几位师长吹吹风了.你们可得认真准备.到时候,希望你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可别给我来一个依样画葫芦啰.”
    顿时,受到孙允正慷慨激昂的话语感染似的,整个作战室异常活跃起来,仿佛眼下的焦点,已转移到如何构建新的大演练上.
    “其实,在我看来,类似的演习在全军范围内,几乎每年都在搞,我们应该另辟蹊径;走别人走过的路,既无新意,又显得我们能力不够.因而,运用一流的眼光,选准突破口,再实施一流的部署,一流的对抗,才是我们应当追求的目标.”范韶峰率先响应道.
    “一流?什么才是一流?”尹光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在军事对抗领域里,怎么才能有一流呢?那就是一流的装备、一流的作战体系与一流的作战思想.因此,我们准备军事斗争,重点在于尽快地换换脑子,把眼光投入到如何构建未来战争的整体作战体系上:大单位构成战略层次的作战体系,中小单位则构成战役战术层次的作战体系.没有这样的体系,就抵御不了敌人的攻势,更不能有效地攻击敌人.而且,我们现在所说的作战体系同往日战争的作战体系具有很大的不同,其关键是我们要在信息系统的支撑下,构成一个完整的攻防兼备的体系.我所顾虑的是,我们的同志往往会模糊这两种体系的内在本质.”
    “这种忧虑,的确不是多余的.任何时代的战争,决不是旧时代战争的简单重复和临摹.既然大家能够找出这个区别,那我就更有决心在整个集团军开练了.”孙允正赞许地朝尹光召点了一下头,语气十分肯定:“我也更相信,你们能够切实运用现代战争知识,真真正正地打一场现代化战争.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们,着眼未来战争的需要,注重发挥整体系统的对抗,这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决不是轻而易举就能一蹴而就的.一蹴而就的东西,层次相当浅薄;而浅层次的对抗,是绝对不允许的.春节前后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要多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在这里,依个人的心得,我向你们推荐两部书,就是张召忠的
    此时,天已放亮,显示屏上的荧光不再那么耀眼.众人默默注视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尹光召指着显示屏顶端介绍道:“这是A团一营的位置.就整个战场布局来看,应该是红方夺取战场主动权的关键。向左,该营可抚蓝方主力之后背;向右又可与二营一起分割歼灭蓝方左翼集群,彻底孤立蓝方主力;并且,一旦出现战机,它还可以充分利用侧峰与河流作掩护,直接挺进到主峰山麓,俯瞰整个战场,进而形成对蓝军左翼及主力的深远迂回包围.”
    “一营能否达成你所说的目的,还得看三、四营的攻击力度.如果三营不能顺利插到敌左翼集群侧后,四营不能在正面顶住蓝军主力的攻击,一营就没有多少回旋余地,它也只能被蓝军牵制在这个角落,从而成为一枚死棋.”范韶峰沉思了一会,慢条斯理地修正尹光召的话.
    范韶峰话音刚落,任天亮立马接过话头:“倘若二营不能挡住蓝方左翼的攻击,一营就会被蓝方包围,反而成为红方获胜的最大障碍.”
    尹光召笑了一笑,反问似地说:“一营的地位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正说明它的关键性嘛?当然,目前从屏幕上我们确实看不出红方有甚么举动。毕竟,演习才开始,双方的目的与意图还不十分明朗.如果真出现了你所说的情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它起码可以教育部队,现代信息战争讲究的是整体作战、系统对抗,来不得一丝一亳的侥幸.反倒是,如果二营顺利挡住了蓝方的攻击,这场演习就注定了没有多少新意.”
    “那么,你认为呢?”孙允正饶有兴趣地听完三位师长的对话之后,见陆晓峰仍默不做声,就问。
    被军长点了将,陆晓峰再也不能保持缄默.然而对战争知识所知甚少,使他不敢直接品评这场战争.幸而,政委生涯把他锤练得反应神速,他立刻抓住问题的关键:“其实,作战如弈棋,包圈与反包圈、分割与反分割,是达成最大限度歼敌的有效手段.谁胜谁败,靠双方的谋略和智慧.我们虽然能在此分析战局的变化,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演习不同于战争.真正的战争,我们只能从已知的蛛丝马迹中找出下步或下两步的动作,永远也无法预料它的全貌.”
    “就你知道。”范、任二人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好你个陆晓峰,说话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孙允正挖苦似地瞟了他一眼,笑着说:“也不让你免为其难了.下一步,还是让我们详细了解一下双方的具体情况吧.尹师长,开始吧.”
    于是,尹光召向左边一名正在操作计算机的少尉俯下身子,起落之间,简单地说了句甚么,只见少尉点点头,右手在键盘上一点,计算机显示器上倏地跳出了一行行言简意赅的文字:
    红方司令:A团团长胡英民.一九六三年七月出生.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入伍.□□党员.毕业于某陆军学院,本科.为人坦率、机智多谋、善沟通、能合作.政委林笑天.一九六二年十月出生.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入伍.□□党员.毕业于某政治学院.本科.颇通谋略,善临机应变,政治理论修养高.二人合作精神强,军事组织指挥能力强,对信息时代如何开展团队进攻颇有研究,双双被誉为“能攻善守模范团首长”.
    敌情简报:演习前期勘探敌兵力展开情况,查知蓝方部队划分为左右两集团.其右翼集团沿着两条侧峰展开,左翼集团则分布在较为平展的空旷地带,另有一小股前出至与我方二营相接的地域.
    敌军意图:从敌之兵力分布可以推知,其右翼集团占据险要位置,妄图把我军逼入空旷地带,以利其对我进行攻击.一旦我军进入空旷地带,其右翼集团将沿主山脉右侧迂回我一、二营所在地,以达成包围之势.
    兵力部署:一营主力布于敌左翼集团右侧,另一部分散于左侧以吸引敌人.二营控制敌右翼集团当面之主要隘口,将敌严密封锁于山中.三营利用一营之一部诱敌之机,偷偷向敌左翼集团背后扰袭,并与四营相机向中央汇合,以图彻底断绝敌左右翼集团间的联系,并形成对左翼的包围.二营与一营之另一部,相机夺取有利地形,攻克敌之右翼集团.如果上述行动均无成效,则一营主力向二营方向靠拢,与二营合同速歼敌右翼集团,夺占沿线各点,然后转成防御布势......
    “停”.计算机显示器上的文字一直像大海的波涛一样翻滚而出,一行行都叙说着A团此次对抗演习的最高机密.孙允正同尹光召他们一样审视着每一段文字、每一个细节.突然,他目光紧锁,身子前倾,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压在正敲击键盘的少尉的手上.
    尹光召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异地看着孙允正,心头充满了疑问.
    “你们看,你们看.”没容他们发问,军长点了点显示器,急切地说.
    几位大校狐疑地看看显示器,仍不明白军长的意图.而孙允正呢?并没有让他们煞费思量,炒豆子般地倒出了自己的愤懑:“一营被如此肢解成几块,又要面对众多的敌人,简直是送羊入虎口嘛!败笔,败笔!”继而又埋怨尹光召道:“这中间的大屏幕,有甚么用?嗯!反映出了红方的整个战场布局吗?儿戏,简直是一场儿戏!我原来怎么说了?战场上一丝一毫都应该纳入指挥员的视线.耳聋眼瞎,又怎么能打胜仗?没有了这些细节,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又看什么看?”
    尹光召被军长连珠炮般的吼叫搅得晕头转向,等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不以为然地分辩道:“一营的主力总体上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而且更便于他们运用所有的装备,展示新装备的作战能力嘛.”
    “新的装备?我是一军之长,也不知有什么新装备,他们从哪弄来的?靠点小聪明就能发明新装备?”
    见军长真的生气了,任、范二师长不禁替尹光召捏了一把汗,示意他不要再争执下去。旁边的陆晓峰也拉了拉尹光召的袖子.但依尹光召天生有话就要说、有理就要争的禀性,又岂能顾及这些?他分辩道:“这并不要有多高多复杂的技术装备,简单合用的伪装技术,加之以运用电子佯攻,就能摆出一副人数众多的样子来.这些,在现有装备条件下,是能办到的.”
    “可是,你考虑了你部下的能力吗?”孙允正自然知道尹光召的想法站得住脚,不由缓和了语气,问。
    “他们的能力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尹光召迟疑地说.
    孙允正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尹光召回答说:“我开始也很怀疑他们的能力,但从刚开始的战斗情形来看,他们表现出了对全局应有的敏感。再说,如果您对他们的能力真的有所怀疑,就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他们.”
    见军长僵在那里,陆晓峰忙圆场道:“既然军长提出了疑虑,我们就不能疏忽这一点.”
    这时候,尹光召才发现孙允正的表情有点古怪了,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不禁私下里也暗暗感到后悔,强压下准备冲口而出的话头,不再做声了.不一会儿,孙允正心绪平静下来,口吻异常平和地说:“到了战场上再议论工作能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要知道,战争来不得半点马虎.杂于利害,是兵家古训.”忽而,顿了一下,眼睛盯到显示屏上,感慨地说:“拿这场演习来说,让大家碰撞一下,并且碰得头破血流,的确很有好处.毕竟,我们许久没有打仗了.年轻一些的,更不知战争如何打了.战争问题研究呢?书籍太多太杂,各执一词,莫衷一是......繁荣是够繁荣的,热闹也是够热闹了,但真正指导战争的呢?本质呢?.....我看了很多书,也思考过这些问题,在我眼中,也只有张召忠在他的
    “仅从这种损失来看,应该无关大局.而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现在已打成了胶着态势.”尹光召说.
    “于是,与我们设想的展示新的战争特点背道而驰了.”范韶峰立刻叹道.
    陆晓峰成心要与他们意见相左似地反问道:“这不正说明新的战争是原来战争经验的继续吗?我们总想着推陈出新,但哪有那么多新东西让你一下子就把战争的旧貌全部改观呢?”
    “话虽如此,用新装备打旧仗,有什么价值呢?”尹光召不赞成地说.
    “所以,还是换脑不够,思想僵化.一开始还真有点名堂,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全变了样.”孙允正说着,忽地叹了一口气:“可见你尹师长先前的担忧的确不是没有依据;也可见旧的战争思维对我们的同志影响多么深.”
    “是不是先休息一会?”陆晓峰见军长身心疲惫,忙提议道.
    孙允正眼见着急也无济于事,便在陆晓峰的陪同下,坐在旁边早已预备好的沙发上,眼光还是不肯离开那桢显示屏.在他心里,早就波涛暗涌:在□□提出了打赢高科技条件下的局部战争、实现了战略转变之近十年的时间里,部队装备得到了改善,也探索出不少新的东西,并从全军组织的几次较大的军事演习及网上演习中吸取了很多宝贵经验,怎么一用到自己这支队伍就不灵了呢?缺乏装备吗?全军的水平也相差不到哪里去.问题究竟出现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组织训练过程中流于形式呢?可是,集团军里,每一支部队的训练情况,自己闭上眼睛也能数得出它的特点呀.特别是S师,更是集团军的一面旗帜,创新战法,革新装备,甚至在军区及至全军都是出了名的.为名所困吗?不至于吧.S师全体指战员为这次演练,可以称得上卧薪尝胆.至于师长尹光召,更是头脑灵活,思维敏锐,满腹高科技知识.在这样一个师里,演习新的战争方式,能出现什么问题?难道真如陆晓峰所说新的战争面貌就应该是这样吗?绝不是!陆晓峰知道什么?耍耍嘴皮、动动笔杆子的确是大能人一个,说到现代化战争,可就比几位师长相差太远啰.
    他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久,对谁也不理睬,更不知道一天的光阴就这么静悄悄地流逝了.在陆晓峰怯怯地请他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不过思绪仍停留在那场战争上.
    “有新的进展吗?”他问.
    陆晓峰回答道:“没有.双方还那么僵持着.”
    见军长脸色难堪,尹光召试探地问:“是不是调看红方下一步的打算?”
    “也好.”孙允正点头应允道.
    于是,尹光召又一次命令计算机操作员询问红方新的作战计划.不一会,计算机显示器上又跳出了一行行简结的文字.正是这些文字,再一次将军长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还是毫无建树.”孙允正非常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我们的确不应该太急功近利.”尹光召思索着说:“毕竟,就是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武器装备强大如美国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达成其军事目的的.”
    孙允正皱起眉头,仿佛厌烦了尹光召的说法.其余几位见状,赶忙收起想插话的嘴,噤若寒蝉了.于是,在索然无味中,大家不知不觉吃完了早已预备好了的晚饭,采取轮流轰炸战术,软磨硬泡,将军长劝进休息室安歇了.直到这时,几位大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够畅所欲言了.
    第一位开口的是范韶峰,口吻中既暗含批评的意味又颇有点无能为力似的无奈:“看起来,本想抛开传统战争方式的束缚,反而还是被传统方式牢牢控制了.”
    “并不尽然.”尹光召胸有成竹地说:“我们的武器装备同美俄相比,相差太远,所以没有必要按它们的思维方式构建我们的战争模式。我很欣赏它们那个所谓的不对称战争理论,也就是我们的人民战争理论.能够在新条件下印证并修订这一理论,不是我们最大的心得吗?”
    “可这仍是防御战争呀,难道我们就没有杀手锏去实现进攻吗?”任天亮说.
    陆晓峰微微一笑,问:“我们的军事战略理论,本来就是积极防御,甚么时候改进攻了?”
    见陆晓峰谈锋甚健,还想说下去的样子,尹光召不得不打断了他的话:“要实现我们的进攻,当然要用我们的方式.扰乱敌人,积蓄力量,突出奇兵,有时就能决定战争的走向.”
    “扰敌?扰敌还得有扰敌的资本.”任天亮觉得尹光召的话未免太空洞,不屑地讥讽道:“你看伊拉克与美国开战的话,萨达姆有多少扰敌的招数,又有多少扰敌的本钱呢?”
    “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我们需要加大改进武器装备的力度.”范韶峰恰如其分地接过话头.
    “所以嘛,没有必要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演习.”任天亮得意地说.
    “君误矣!”范韶峰同任天亮唱起了双簧:“不搞演习,怎么能了解部队战斗力到底如何?又怎么能检验新装备的战斗效能呢?所以,还是尹师长做得对哟.”
    陆晓峰见二人的话变了味,即刻警觉起来:“话可不是这么说......”
    “怎么不是呢?”范韶峰的脸色一本正经,似乎没有一丝揶揄的味道:“我们可是诚心来学习的.”
    “而且,还是军长的意思呢.”任天亮的嘴角只是笑.
    尹光召皱了皱眉,心头一阵厌恶.但是,几十年军旅生涯练就出来的不形于色使他有足够的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像观赏精彩的相声段子似地微笑着听完了任、范二人的对话,他彬彬有礼地说:“二位也可以进休息室去了.”
    任天亮和范韶峰尴尬地对视了一下,顺此机会,真的走进了隔壁另一休息室.于是,尹光召大感耳根清闲地嘘了一口气,心中不禁为他二人的行为害起臊来:“堂堂师长,共和国的大校,竟如此小肚鸡肠,真是太不值!”转而,他的思维来一个急转弯:“也许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通病吧.不积极进取,甚至连份内工作也不求争一流,反而冷眼旁观别人的成就,乃至于冷嘲热讽,自甘下流,现在的许多人不都是这样吗?他们的眼中,除了保住职位或向上投机钻营,还会有什么!”
    “我们要不要胡团长改变他的部署呢?”陆晓峰试探地问道.
    尹光召不解地望着陆晓峰:“为什么呢?”
    陆晓峰回答道:“以往我们也搞过几次演习,但大抵三二天就完事了.现在可好,从双方态势上看,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这还不算,拖的时间越长,暴露的问题就越多.领导不满意;同级看笑话,可就太不值了.况且,临近年终工作总结了,总不能把这么多年来赢取的荣誉都拼掉吧?”
    “难道党委会上你不是赞成这样搞的吗?”尹光召强压着心中的鄙夷,冷漠地问.
    “我是赞同这样做.可眼下的情况与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嘛.”陆晓峰也有些恼火,但主要还是无奈.
    尹光召轻松地笑了一下:“没有太大的不一样嘛.这种局面,不是早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吗?”顿了一下,他目光直射陆晓峰:“我却不懂,你那么在乎人家的态度干什么?我们就是捅出再大的篓子,能够真的检验了部队实际水平,找到了改进方向,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说到这里,尹光召见陆晓峰的脸色仍旧阴晴不定,就改口道:“好啦,我是军事主官,真有什么责任,我独力承担就是啦,保证不牵扯上你.”
    陆晓峰嘴角抽蓄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笑容:“我不是推卸责任.况且,还没到追究责任的时候.”
    “这就是了.”尹光召安慰道:“战争嘛,必须花费时间、精力与大把的金钱、物资.不耗费时间,就不是战争而是儿戏.高科技战争更是如此.要不然就不需要我们军人,买几张游戏软盘,搞起来多轻松惬意.想想看,我们拖得越久,的确越能暴露问题,但同时也越能摸索出战争之道呀.最后,说不定年终总结,我们师才是满堂红呢.”
    “但愿如此吧.”陆晓峰此时无可奈何了,突然,眼睛里发出了久违的兴奋之光,指着屏幕道:“看!有行动了.”
    尹光召忙把眼光移向显示屏.此时,他发现:红方二营两个连的兵力正趁着夜幕的掩护,缓缓地向蓝方右翼集团右侧后位置偷袭而去.他忙招呼旁边几名计算机操作员,调看了整个战场的态势及双方兵力.凭着对战争天生的敏感,他知道,在四营尚未推进到预定位置之前,二营如此孤军深入,显然是一着死棋,说不定红方就此会招来很大的灾祸.特别是在系统之间的对抗过程中,这种后果,将更具摧毁性.而急于摆脱僵局的陆晓峰,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只在心里盘算着该叫醒军长来观战了.尹光召正要阻止他,不料,孙允正恰在此时出现在他身旁,仿佛一樽战争的幽灵.
    孙允正朝大小几面显示屏幕只一瞥,便情不自禁地摇起头:“简直是一塌糊涂!”
    这时,范韶峰和任天亮也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但都牢记刚才的教训,默不做声地站立着.
    审视了好一会儿,军长的眼睛忽又亮了起来,斟酌着像是对身旁的大校们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不过,通盘考虑的话,即使四营到不了位,如果一营派出一个连队从左侧佯攻,也算一步好棋.不过,这就有点险中求胜的味道了.”
    “这样,就看胡英民、林笑天他们对整体战争的把握和运用了.”范韶峰迟疑地说道.
    “据我所知,胡英民他们的整体战争观还差点火候。”陆晓峰摇头道.
    “你总是看错对象。”任天亮揶揄地一笑,点了点屏幕,说:“呶,一营不正在从左侧佯攻吗?”
    陆晓峰于是呆立着,神情颇为尴尬,也颇为不信地朝显示屏瞅来瞅去,宛如想从里面挖掘出新世界似的。见他的样子,范韶峰不由得嘻笑道:“老马偶尔失蹄,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尹光召却陷入了沉思.他深知,陆晓峰虽说对现代化战争把握不多,但作为政治委员,能力还是无可置疑的.特别是他对人的判断,更不会出错.也就是说,A团团长政委没有能力更没有胆识走出这步棋.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一营洞悉情况主动出击,还是别有其缘由?要真是一营主动出击的话,这个一营营长的确够有胆识;一营在丢失了前出部队之后,碰巧撞出这步好棋,就另当别论了.他正这么思索着,忽被一阵惋惜声所惊忧,收拢目光朝显示屏一看,发现一营该佯攻连被蓝方强大的火力赶了回去.这样,二营就完全暴露在蓝方的火力范围之内了.
    终于,积压已久的怒火在他心中腾地升起.走向一台计算机,尹光召从操作员手中夺过鼠标器,调出了红方司令部的网址,嚓嚓地用键盘下命令道:“这是一场战争,决不是游戏!请不要浪费大家极其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陆晓峰见状,想说些甚么,可是嘴唇哆嗦了好一会,终觉无话可说.旁边的军长可就不同了.他冰冷的脸上凝集着巨大的愤怒,几乎将要迸发出来,蓦地瞥见尹光召的样子,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坚实的大手拍在尹光召的肩膀,安慰地说:“不要紧.战争嘛,什么情况都会随时发生.你不是也说过:不这么做,又如何能检验出部队的实际水平呢?”
    “的确,战争才是军人的试金石.平日喊得再响,战场上犹如涂鸦,算什么优秀的军人?”尹光召喃喃自语后,又不置可否地自嘲道:“恐怕S师这一次的涂鸦,不光令人大跌眼镜,更开我军对抗演习之先河了.”
    于是,大家又陷入了沉默,连计算机击键的声音都没有,恍如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半晌,陆晓峰呢喃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师长不必过于伤感.这场演习无论怎么说,也是以前训练成果的总体检验嘛.你来S师时间不长,其责任应由我们S师前任党委来负.作为书记,我......”
    不等陆晓峰说完,尹光召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怕担责任?我什么责任都敢承担.我只是为我们的部队感到惋惜.真没想到,会演练出如此令人发指的战争。”
    孙允正点头道:“你敢于承担责任,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讨论承担责任的问题.我们的任务还是要把这个演习搞下去,并且要搞好.刚开始,就相当不错嘛.话说回来啊,即或完全一塌糊涂,我们也应该换个角度思考这种现象.整顿整顿,提高提高,免得到明年集团军组织演练的时候,拿不出点真东西来,那时,可就真的谁也交不了差!”
    这时候,似乎参演的红蓝双方都感受到了师作战室里肃杀凝重之气,显示屏上,红蓝箭头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运动.这些犬牙交错的箭头,正如一只只伺机反扑的猛兽,张开它们的爪牙凶神恶煞地伫立着.观赏的人们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谁也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名少尉从计算机旁站起身,径直走到尹光召跟前,汇报道:“师长,红方司令胡英民询问,是否首长有新的指示?”
    对这不识时务的问询,任天亮和范韶峰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心头充满鄙视的笑意.尹光召像没听见一般,仍然保持原来的神态.陆晓峰的脸上却挂不住了,说话也露出了不常有的凶狠:“叫他去死吧!”
    少尉一窒,木讷地站着,既不敢多问,也不敢稍有行动.倒是军长颇为老练地将少尉支到了他的战斗岗位,然后扬扬手,说道:“还不错嘛!战斗了一天一夜了,胡司令终于知道该向我们这些老朽请教了嘛.”
    “不如趁这个机会改变原定的演习方式,让师指挥部可以适时干预战场上的进程.”尹光召试探着征求军长的意见.
    军长笑道:“怎么?对你那些宝贝司令们的信心彻底动摇了?”
    尹光召点头称是.军长正准备答复他的提议,却有一位参谋人员走了过来,向尹光召报告说:“红方一营营长想同师长说话.”
    尹光召连忙跟着参谋到了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只听里面传出了急促的声音:“请问,是尹师长吗?”
    “我是尹光召.”师长肯定地答复道.
    电话那一端的声音明显地流露出喜悦:“我是A团一营营长华天雄.请问,首长是不是对我营的行动感到很失望?”
    尹光召一惊,肯定地回答道:“是.”
    “师长。”电话那头说:“我营的行动企图暴露之后,我立刻把他们撤回来!又有什么不妥吗?”
    这一问,真把尹光召给问住了.按理说,华天雄所部的军事行动的确无可挑剔.但是,一旦同整个红方联系起来,这就是死穴.他要的是全局,而不是局部的得失.而对一位营长,他又能说什么呢?
    见师长没有回答,电话那头顿了一会,又固执地问起来:“请师长明示.”
    似乎被一营长的问话逼向了死角,尹光召不得不回答道:“你的行动的确没有甚么不妥.”
    电话那头兴奋地嘘了一口气,说:“那么,请师长还是让我们这样按自己的思路来打这场仗吧.”
    尹光召被对方兴奋而自信的情绪所感染,不由得脱口问道:“你能保证以后的行动不再像儿戏吗?”
    电话那头华天雄的语调格外认真,也异常严肃:“我从来没有把战争当儿戏.我任何时候都认为,我有什么样的武器装备,我就会打什么样的仗.”
    尹光召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接下来你会怎么打下去?”
    “我研究过蓝方指挥员的性格.我们被它打退之后,他不会再关注这条路线.我将从右方进行佯攻,扰得它筋疲力尽之后,再从左边痛下杀手.”电话那边的口吻更加自信.
    尹光召沉思了一会儿,不放心地问:“你有把握二营会同你取得密切配合吗?”
    “没有问题.”
    “那好,按你的思路打下去吧.”尹光召放下电话之后,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欣慰之感,嘴里情不自禁地夸奖道:“好小子,还真行!”
    “怎么啦?”孙允正一头雾水地问.
    尹光召收起了笑意,回答道:“这个一营长还真有一套,完全摸透了我们的心思,也知道下一部的走法,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还按原计划打下去吗?”陆晓峰问.
    “按原计划打下去.”尹光召的口气不容置疑.
    “那么,这场战争就从此进入第二阶段啰.”孙允正总结似地说.
    “是的.”尹光召颇为高兴地说:“第二阶段演习的重点,就由新的人才扮演主角了.”
    “就是这个华天雄吗?”陆晓峰有些疑问了:“据我所知,这个人除了满肚子稀奇古怪之外,并没有多少令人称道的地方.而且听A团林政委反应,还是刺头一个,简直把自已干部身份都忘掉了.”
    “是吗?”尹光召的口吻明显夹杂了狐疑.这令陆晓峰颇为不快,但见军长他们似乎完全欣赏尹光召的举动,便识趣地不再多说了.
    孙允正的兴趣随着陆晓峰的评语反而更大了.在他眼中,能够刺头的人,一定具备超人一等的能力;而越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越说明这个人具备开拓创新的精神.每一个善于创造的人,都不是如此吗?为此,他更加信赖尹光召的处事能力.作为一个方面的主要大员,当断则断,是必备的品德.自己从小兵一个,走到了集团军领导的岗位,也是这么过来的.于是,他的兴趣转向了更多地了解一些有关华天雄的情况.陆晓峰却没有更多可供他感兴趣的信息.既然如此,他只有借助计算机问询林笑天了.林笑天那端的反应,的确令人颇费思索:一开始,似乎不情愿地,那端停顿了许久,才吐出简单的话来:“该同志年龄偏大,没有协作能力,组织指挥能力平平.”军长不禁纳闷起来了.而尹光召呢?先入为主的印象左右了他,并未真的把这一评语放在心上.想想自己,毕业于清华大学,又执意从军,刚开始,不也被某些领导说得一无是处吗?凭自己的能力,最后不是同样赢得了领导的信任,一帆风顺地走到了师长岗位吗?为此,潜意识里,他把林笑天划入了另类,认为这些人才真正值得警惕.正是这一褒一贬之间,给了他莫大的灵感.他打算演习之后,得仔细考察各级干部的能力了.如果说林笑天对华天雄的评语起了什么作用的话,大概这才是最主要的吧!想到这里,他不禁由衷地会心一笑,仿佛本师的未来就在这一霎那之间注定了要更加光明.于是,在他理想化的脑海里,幻化作一片蔚蓝的天空,一帧令人陶醉的风景,而一匹黑马正奋开四蹄,踏过这无边魅力的土地,奔向了辽阔的空间.
    与尹光召精神亢奋不相称的是,他们面前摆出的依然是原先那种战争的气象,似乎华天雄的部队也没有更大的作为.从显示屏上,他们清楚地看得出来,华天雄的确有实施他告诉尹光召的那样一种行动的预兆,但每每被蓝方有力的回击给挡了回去.仿佛蓝方的打法愈来愈精明,红方的每一次行动都掉进它设定的圈套中;又似乎整个一场战争,完全是蓝方在唱独角戏.
    “红方的局势越来越糟了.”半晌,陆晓峰才自言自语道.
    任天亮异常惊讶地指点着显示屏上右翼阵地:“坏了,二营在撤退,一营完全处在蓝方包围圈了.”
    孙允正与尹光召脸上都显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凝重,脑子里却一个劲地力图从这一新部势中探求红方的真实意图.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大异寻常的举动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二人思索了许久,也不得其解.这时,就见四营突然从蓝方右翼阵地最后侧杀了出来,替一营减轻了压力,二人不由嘘了一口气.
    “这个二营!”军长气愤地说道:“丧失了合围蓝方右翼的最好机会.”
    “恐怕尚不止这些.”尹光召说:“蓝方右翼是歼灭不了的,而且给一营造成的压力将迫使一营在战争中毫无建树.”顿了顿,他又自语似地补充道:“谁又能在这样的局势下一展抱负呢?”
    “至少我们知道胡英民用兵也还是有点路数的.”陆晓峰的脸上写满了赞许之色.
    范韶峰嗤之以鼻地说:“这只是四营暂时性的胜利.胡英民真有路数的话,就不该撤出二营.单凭这个举动,就足以证明这个红方司令是无能之辈......”
    范韶峰似乎还想说下去,但被任天亮制止了。
    “我们毕竟是旁观者嘛.”任天亮小心地朝四周扫视了一下,小声地说.
    然而,任天亮的话还是被军长的耳朵捕捉到了.孙允正恼怒地一哼嘴,一瞪眼,就见后者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军长猛虎般凶恶的眼光,身子也仿佛不听使唤地朝后退移了半步,才定下心来.
    “如果四营趁此机会向一营方向靠拢,与一营夹击蓝方,也是一个好步骤.”尹光召见战局有了一些转机,不由得评价道.
    “不.”军长接过尹光召开的话头,表达了不同的想法:“四营暂时停止不动,对整个蓝方都是一种威慑.”
    尹光召仔细地研究了军事态势,琢磨着军长的话,忽地茅塞顿开了:“确实如此,一旦有了战机,它既可威胁蓝方整个左翼集团,也能俯击其右翼集团的侧背,使其不敢过分深入,从而让整个蓝方不能协同动作.”
    “最重要的是,它能使一营腾出手来,干它想干的任何事情.”军长补充道.
    突然,显示屏上出现了二营的踪迹.这一回,它竟赫然凸现在一营现有的阵地上.这一举动,把所有在场的人都绕得一团雾水.凭着多年军事知识的积累,他们都知道,在一营的战斗力没有受到重创的情况下就派出另一支力量前去增援,实在不够明智.况且对蓝方的整个阵地尚未详细了解,这种冒险的举动,有点临死前的孤注一掷的味道了.不久,在他们面前,奇妙的情景再一次出现了!一营正在缓慢地撤出阵地.看起来,二营的冒险举动完全是为着接替一营的攻击阵地.这种多次临阵换将的打法、这种历来为兵家所忌的打法,竟一而再地显现在了师二十一世纪伊始的对抗演习场,确也十分令人玩味.
    “怎么打的仗哟。”军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眼光逃离那惨不忍睹的场景,再也没有丝毫兴致了.
    于是,这场战争对这些戎马几十载的军人来说,已经结束了.无论结局如何,都已毫无意义.唯一使他们流连于此的,只有期待一营长能够妙手回春及三营的最后动作了.回想起演习前的兴致勃勃,到现在这种灰头土脸,尹光召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奚落与侮辱.他试图从内心中给红方的行动找些合理的解释,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胡英民这帮人的无知与昏愦!蓦然,灵光一闪,他似乎窥透了胡英民、林笑天的动机:他们不想让华天雄来主导这场战争!一念及此,尹光召心中更添了无名怒火,暗骂道:“败类!连战争都敢做假,还有什么是这帮东西干不出来的!”这时候,鄙夷与痛心交替地在他心中翻滚.他鄙视胡英民这帮人的丑恶嘴脸,却又为国家给这帮人这么高的待遇而痛心.似乎一切积极向上的东西在他们身上都转了弯、变了调.回想起自己接任师长以来,他们的谈吐、他们的举止,是多么道貌岸然,怎么内心深处竟然是如此之卑下低级呢?难道他们也像地方某些领导一样具有两副嘴脸吗?这两副嘴脸,对军队来说,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立.他们这是在用人的心、人的血作代价,来换取自己的功名利禄,而不是中国军人们所应有的品格.
    他的思绪就这么无止尽地活动着.一天一夜的劳顿,加之心灵上受到的重创使他蔫蔫欲睡.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陆晓峰轻轻地一推,把他给推醒了:“一营的行踪出来了.”
    宛如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尹光召立刻来了精神,脱口问道:“怎么运动的?”
    陆晓峰指了指显示屏,介绍道:“从这个态势图上看来,一营好像只是试探蓝方左翼集群的最左侧,而主力仍然下落不明.”
    尹光召迅速走到最边缘一台计算机旁,示意操作员起身到一边去,自己坐了下来,急切地击着键盘,似乎一举要将一营的情况全部了若指掌.看着看着,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眼睛也仿佛发掘出宝藏似的发亮.于是,一边继续观看,一边回过头来向走过来的孙允正他们兴致勃勃地笑道:“一营的主力利用夜幕及地形作掩护,全部伪装起来,集结在蓝方左翼中端.小股分队作为扰敌的环节,在频频活动.另外,他在利用电子干扰措施,造成了主力紧跟着小股分队后面的错觉.蓝方似乎正在上当.”
    “三营还没有动静吗?”孙允正端详着那桢宽大的屏幕,不由自主地问.
    尹光召摸索着试了好一会,回答道:“没有.”
    孙允正眯起眼思索着,缓缓地说道:“如果这时三营突然出现在蓝方右后侧,演习也还算有些成绩.”
    尹光召接过军长的话头,道:“这样一来,蓝方之整个左翼集团就会陷入包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蓝方会按他们的思路选择一条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撤退,于是,会一头撞进一营部署的陷阱.”
    “但是.”范韶峰的意见又不同了:“如果蓝方察觉了一营的企图,那一营不正是蓝方爪下待宰羔羊吗?”
    尹光召微微一笑,很有把握地说:“从蓝方运动的迹象上看,他们并没有察觉出这一点.”
    “且慢!”任天亮的话又有点大煞风景了:“连三营的影子就找不到,说这些不嫌多余吗?”
    于是,所有的人都怔住了.的确,战争之为战争,各种情况瞬息万变,善于抓住机会,才是发挥主动的关键.任何战争,没有完全一样的模式,就是因为敌对双方指挥员对机会的领悟与把握不同.既然眼下的战场上三营似乎一直杳无信息,再好的机会,再绝妙的假设,都显得毫无意义了.
    正在所有的人都翘首期盼的当口,犹如天外来客,三营突然出现在这片战场上,而且,其攻击方向正是刚才尹光召他们所期待的那个方向.只这一下,给了所有在场的人莫大的兴奋.从他们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点愤怒与哀怨.
    “三营花费如此大的心思隐蔽自己的行踪,的确够得上典范.”孙军长笑嘻嘻地给予了极大的褒奖.
    然而,孙军长的褒奖之声余音未散,战局的演化又一次让他们目瞪口呆!在这个战场上,果如他们所料,蓝方的确在撤退.但是,似乎一营的行动早被蓝方所察觉,他们的方向直指一营佯攻部队.而二营突然得了四营的配合,以凌厉的攻势歼灭蓝方右翼集团,正凶猛地朝蓝方这边扑过来.观看演习的人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仿佛打心底里就不相信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是不是蓝方有了甚么新装备,或蓝方的指挥员的确是更厉害的角色?”范韶峰迟疑的问话打破了作战室的紧张空气。
    “只凭蓝方的装备,应该探测不出一营的主力动向。”尹光召苦笑着摇头道。
    “那么,蓝方指挥员才是更厉害的角色了。”范韶峰的口气非常肯定。
    “也不尽然。”任天亮插确道:“即使我们不把它归结为蓝方的运气,单从它的右翼被歼灭就知道,它似乎已经掉进了更大陷阱。”
    “的确如此。”尹光召思索着接口说道:“并且,这个陷阱已经让整个蓝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范韶峰忙盯着显示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得不承认任天亮和尹光召的见解的确高明了。然而他心中的疑问并没有完全释然,于是,绝不罢休地重新提及蓝方这次行动的根据来,一下子又把大家的注意力扳回到了这个主题。
    “琢磨那么多干啥?不如直接问蓝方更省事。”既然没有结论,陆晓峰的办法更加直接了当。说完这句,他径直走向了反映蓝方形势的计算机旁,命令操作员再接通蓝方指挥部。从蓝方反馈的结果,他们更是感到荒唐透顶。这不是明显的不负责任或更确切些说,是明显的欺骗吗?他们哪来的装备截获一营的通信信号?更别说破绎其密码了。况且,一营根本没有使用无线电联络方式呀!难道是中国传说中的神仙在帮他们做这些事情?!尽管将军大校们不愿意设想下属竟会如此恶毒,但的确找不到更好的理由。隐隐约约地,他们愈来愈感到这背后有一个很大的阴谋。这个阴谋,同先前红方命令一营撤出阵地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时的阴谋其波及范围已涉及到与红方对垒的蓝方。那么,其结果可谓触目惊心、闻所未闻了。这时候的陆晓峰可谓狼狈至极。担任师政委多年以来,全师营团干部的任命,哪一个不是通过自己之手呢?正是这些宝贝,干出了如此下作的勾当,叫自己如何面对眼前众人的鄙夷!难道风靡全国、已成蔓延之势的诸类造假事件竟真会在这里重演,居然搬上了战场吗?那么其触角伸展之深之广、其危害之大之烈,就由此可见一斑了.尹光召呢?心中的怒火,压抑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如果胡英民、林笑天一干人等就在眼前,他几乎会抑制不住地毙掉这群在他眼中看起来的军中败类们.集团军军长孙允正更是脸色铁青,恨得牙齿咬得嘣嘣作响,嘴中一连串地吼叫道:“彻查,一定要给我彻查!”就连一直作为旁观者的任天亮和范韶峰两人的心情也格外沉重.在二人眼中,S师这种情况的出现,不单单只是领导疏于管教的结果,更是长期的和平环境与社会上日成燎原之势的造假之风结合的产物.追名逐利,竟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一种使命感顿时涌上他们心头.他们知道,作为军人,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以同肩上担负的责任更重要.
    似乎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测,显示屏上呈现出来的军事形势急转直下.对方已经无情将一营全部吞噬了.尽管一营作了顽强抵抗,并且力图从侧面打开一道缺口,突出蓝军的包围圈.但是,每次的努力,都遇到了巨大的火力压制.这时候,红方二营似乎与蓝方构成了合围的同盟,其扮演的角色,仿佛只是为了使蓝方的军事行动更加干净利落.
    观赏演习的人们心中几乎充满了绝望,仿佛这些杀人的枪炮径直插上了自己的心窝一般.他们的脑海里不再有思考,只是木然地呆视着仍很热闹的显示屏.蓝方顺利地逃过了红方的包围,并歼灭了一营全部力量之后,战争的天平似乎正朝他们倾斜.于是,蓝方有了更大行动,将其大部分兵力折向右侧,准备布置一个大的口袋,装进红方剩余的力量.不料,战争又一次地出现了转机,二营突然出现在前方,挡住了蓝方的机动之路,再一次使蓝方面临着被包围的险境.要在平常,二营的这番举动,的确够得上明智.但现在,谁又有心情赞叹它呢?况且,在这场人为的战争中,二营每次的运动,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的神奇,仿佛这支部队,真能突破目前部队装备的束缚,随心所欲地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这时候,战争已经进行到第三天上午了,尽管师作战室的将军及大校们对这场战争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兴趣,但仍然在那里观赏着这一天一夜来眼花缭乱的军事形势.不过,他们的表情早就失去了先有的紧张与兴奋,而是漠然冷视;偶尔的对话也掩饰不了作战室日渐浓厚的凉意.外面的阳光,洒满窗户,让人也感觉不到些许温暖,只室外瑟瑟的风声,更增添了屋里的凄凉与安静.
    “我们总算是看到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争.”从这冷肃的气氛中,传来任天亮惊奇的叫声:“机动之为机动,亘古未见.这个二营,它究竟使用甚么机动工具,一夜之间,能在如些宽广的战场上接二连三地进行大规模运动,而且居然每次都那么顺利?”
    “很简单.”范韶峰冷冷地说:“他想打破战争常规,完全用意志来控制战场.”
    要在往日,范韶峰这一席话必然招致任天亮纵声大笑,但这一次的情况可就不同了,集团军里所有军事主官放下了手头繁重的工作,专门观摩这场世纪之初本集团军下辖一个主力师第一次的对抗演练,竟会是如此结果,有谁又会笑得出来呢?在这群集团军的精英里,尹光召的内心可就最痛苦了.本来,这场战争的起始的确很有些可圈可点的东西,但随着战争的每一步进展,战争越来越变调,竟至于到最后完全偏离战争规律,成为指挥员们为所欲为的工具.这次演习,最终展示出了什么呢?耗费了难以计数的人力物力不算,S师仅有的资金也全部扔了进去,本指望能看到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团队对抗的宏大战争画卷,最终的结果是某些指挥员的贪心、私心、名利之心,把整个演习变成了一个追名逐利的场所和恣意践踏的空间!他们践踏的不只是这场演习,而是肩上的责任和国家的嘱托!一念及此,他的心头裹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悲怆,他不由得痛苦地低下了头,陷入了更加深深的思索:难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任何东西注定都要深深的烙上虚假的印迹,找不到一点纯真吗?难道正如某些民谣所说:数字一个比一个假,商品一个一个地被伪造,政绩下面也掩藏了数不清的血泪,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往日里一切崇高与光荣反而成了无知的人们嘲弄的对象吗?难道这就是为什么这支素以敢打能拼著称的军队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也走上连成一体合谋造假的绝路的深层次原因吗?这样一来,会有什么结果,代价是什么呢?!
    尹光召这么一直思索着,不知不觉间,整个作战室异常清静了,连一丝击键的声音也没有,仿佛一切生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一只无形的巨擘,把他从沉思的虚幻景象中硬拽回来.他缓缓地抬起头,不情愿似地朝显示屏上看去,发现各种标识符号再也没有闪动的痕迹,而代表着双方运动方向的红蓝箭头再也没有一丝动弹,犹如一条条被人捏死的蜈蚣,乱七八糟地横卧在地图上,格外刺眼。犹如咽下了一顿没有半点风味的大餐,他兴趣索然地转过身来,喉管里还不断地发出反胃般的叽咕声.在他面前,聚集的军人们没有一点表情,木然地伫立着.就连那些忙碌了几天几夜的低级军官们,在停止了击键和汇报之后,感受到了这没有战争却比战争更为残酷、更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力,也没有战后的松弛与狂欢.他突然有了某种冲动,想怒吼、想发泄、想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寂静与冷漠.但是,搜肠刮肚,他却找不到恰当的语言,终于只好这么呆立着.
    “该痛下杀手了.”从极其沉闷的氛围中,军长口里沉重地吐出这令人窒息的叹息声.
    二
    这几天,华天雄心里一直很烦闷.自从演习失败以来,全团人的眼睛里似乎都充满了嘲笑、流露出鄙视,尤其自己平素最瞧不起的二营营长谢春生可更恶毒了,每每针对自己夹枪弄棒地奚落个没完.团长、政委在营以上干部会上公开的点名批评更让人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尽管从师里传来了命令,要对这次演习进行彻底调查.但是,到了团里,胡英民、林笑天之流正好凭借这次机会,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在自己头上.结果是,营长的职务丢掉了,他被发配到团靶场看守这片早已荒芜的丘陵地带了.想想这场演习,他确有很多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小心谨慎地部署每一个环节,为保密起见,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蓝方究竟是如何知道一营的行踪呢?况且,就算他们误打误撞地包围了整个一营阵地,没有另外一个方向的远程打击及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威胁着自己的腹背,一营又何至于这样失败!那么,这股力量又从何而来?要说有人清楚一营的全盘计划的话,那也只是事先向团指挥部汇报过.难道问题出在这里吗?既然蓝方有能力破获一营同红方指挥部的联系,它也应该对整个红方的部署了如指掌,最后胜负的结果,显然是另一副样子了.要说蓝方有什么更加先进的战场监视系统,一营所采取的伪装手段应该足以掩蔽行动企图.因而,这莫明其妙的失败,的确叫华天雄很窝火.失败了,却连一个解释它的理由也没有,叫人如何能咽得下这痛苦的滋味!嘲笑算什么?受奚落算什么?丢了职务又算什么?唯一不能令人释怀的是这种没来由的失败!
    失败?一提起失败,记忆的闸门就如决堤的洪水飞流直泻而来.走到今天,他的确历经了无数次失败,却没有享受过任何一种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在风华正茂的军校时代,凭着对战争研究的热情,忽视了所有的人际交往,最后成为全校唯一受到纪律处分的学员,理由仅是顶撞了领导.这样一次小小的失败,本来算不了什么,却仿佛预兆以后的前途决不是一帆风顺了.随后的岁月里,每到提职晋衔的关键时刻,都会莫名其妙地发生许多事情,以至于职务一拖再拖,拖到年近不惑,才熬到营长的位置.而平生所钟爱的事业,也得不到幸运女神的垂青.每一次投稿,每一个构想,尽管凝聚了全部的思想,用心用血去写就,却总是泥牛人海、杳无音息.因为这,同事奚落、领导鄙视,所有人的眼光一见自己都变得异常,把自己当作怪物、当作戏耍玩弄的对象.连考两次研究生,每次的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却第一次不知怎的连复试通知也没有,第二次又因一场大病阻隔了他面试的行程.“人生不如意者甚多,可又有谁比我更不如意呢?”每念及此,华天雄都不由从心底发了悲怆的感叹.尽管内心深处他奉行“每一次的失败,都孕育了一种新的成功”的座右铭,而且为之身体力行,这一次呢?这次的失败可是彻底到家了!也许,今后等候自己的将是最残酷的抉择:主动提出转业以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或被领导一脚踢进老转的队伍里,给团队领导留下最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华天雄正这么思虑着,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他缓过神来,起身打开门一看,门外笔直地站着两个年青军官:一名中尉和一名少尉.中尉名叫梅雨吟,一连连长.此人英俊潇洒,举止文雅而又从骨子里透射出一股高贵的气慨.少尉是王诗雪,军校毕业不久,担任这个现代化靶场的警卫排长.他,高高的个子,却又显得有些单薄,明亮的眸子透射出狡猾与睿智.一见二人走了进来,华天雄满脸堆笑,面向梅雨吟问道:“怎么,我刚到靶场,你就跟踪过来,该不会真的倾心我这个落拓失意的人吧?”
    梅、王二人眼光只一对视,见没有多的凳子可坐,便坐向了床沿.
    “可惜你了.”梅雨吟没有理会华天雄的笑语,脸上显出了不可名状的不平与愤怒:“这么有思想有抱负的人,反倒被贬到这里当看守。知道吗?全团都在议论,听说二营长谢春生提副团长的报告已报到师里去了.”
    华天雄先是心头一震,继而又摇首苦笑:“能有甚么办法呢?他二营这一次给全团长了脸,不提他还提谁?”
    “呸!”梅雨吟显得很激动:“给全团长了脸?丢了脸才对!典型的不学无术之辈。这正应了一句古话,叫做黄钟废弃、瓦缻鸣雷.我就不明白,怎么总是善于投机钻营的人才能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而一心一意搞事业的人反倒受到无端的羞辱呢?真是太没有公理了.”
    “地球上离开了谁,还不是照转?”华天雄见梅雨吟忿忿不平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
    “可是,这种转动方式不一样.”梅雨吟似乎没料到华天雄竟是如此态度,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王诗雪见华天雄不愿再提及这段伤心的事,忙制止梅雨吟,转移了话头:“今天晚上,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个篝火晚会,名字就叫做‘无限遐思篝火晚会’.怎么样,还算有诗意吧?”
    “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你腹有经纬,胸怀诗意,甚么样的诗情画意对你来说,还不手到擒来?”华天雄兴致大增,脸上写满了笑意,似乎一切的烦忧,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梅雨吟却丝毫没有欣喜的表情.他为人正直,思维敏捷,每每谈话都直入主题,毫不拖泥带水也绝不转弯抹角。自军校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团队以来,他就同华天雄有了很多接触,在他眼里,华天雄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有理想,有抱负,有冲劲,而且又有思想,正是华天雄这种个人品质,使得他对华天雄的敬重之情远远超出了部属之间应有的情份.在这场惨遭滑铁卢的新世纪第一战中,对华天雄用兵的谋略及战场部署,他是十分佩服的,特别是华天雄在演习中表现出来的过人胆识和服从命令的军人素质,更令他钦佩.为此,当团长政委把一营失败的责任全部推诿到华天雄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全营也就只他一个人敢于挺身而出,为华天雄鸣冤叫屈,并历数演习过程中一营种种别具匠心的布局及所受到的莫名其妙的指令。在他看来,正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指令才使一营遭受灭顶之灾;也正是这些指令,使得整个演习完全变了味.只可惜,这些仗义直言不仅没有挽救华天雄被贬的命运,反而让梅雨吟本人也受到了团党委的严厉斥责和警告.想想这些,没来由地到这里来反而受华天雄的冷漠,梅雨吟心中的气恼的确无以复加.于是,他冷冷地说道:“只可惜,甚么样的诗情画意,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了.”
    “你究竟怎么了?”华天雄顿觉索然无味,口气中流露出责备之意.
    梅雨吟眉头皱在一起,吃惊地看着华天雄:“你问我怎么啦?这一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说着,他“呼”地站起身,手朝桌面右角的一堆书一指:“看看这些书,也看看你自己.原先的你呢?原先一见不平就奋起反击的华天雄呢?现在怎么无动于衷了?深城啦,成熟啦!你这样不只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也让我看不起你!退缩在这里,你究竟算什么?”
    华天雄几天来的恼怒终于爆发出来.他涨红了脸,浑身的线条也紧张地扭曲着,双手猛虎扑食般地扑向了那堆平日里爱若珍宝的军事书籍,只一下,将它们全部推倒在地,口中发泄般地怒吼道:“我退缩在这里!我愿意退缩在这里吗?今天这种局面是我能控制的吗?”然后又指着自己的脸:“看看我这张脸,遍布皱纹,毫无朝气.一个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小小一个中校。现在呢?连中校都快没得做了,要被那群不知世界上还有廉耻的混蛋东西一脚踢出部队了,再当不成兵了!再没有用了.我还要管什么,我又能管什么?让我在这里清静最后几天,行不行?”
    这似乎要震塌整座房子的怒吼声一停息,整个房子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门外寒风轻拂着树枝的咝咝声和着华天雄喉管传出的起伏声,形成了一副令人窒息的场景.这时候,梅雨吟无可奈何地低头不语。过了半晌,王诗雪急于摆脱这令人尴尬的景象,逗笑道:“这种清静,恐怕比不清静更难捱吧?”
    华天雄嘘了一口气,心境平和多了,看了一眼梅雨吟,自我责备道:“也许,我的心情太坏。不过,这不关你的事.谢谢你还是同以前一样看得起我.”
    一面说着,华天雄一面俯下身子,准备去捡回那些掉落一地的书.梅雨吟见状,不由自主地也俯下了身,一面帮营长捡那些书,一面窥透了他的心思地说:“其实,你心底里还有所依恋,还舍不得放弃从军这条路,是吧?”
    华天雄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舍不得又能怎样呢?我这一生啊,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可是结果呢?一次比一次的失败更惨重!我原以为这次演习能够给我一个展示的舞台,不料想结果会是一次更大的惨败!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就是说了,又会有谁认真地听我呢?毕竟,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战场上的失败者,谁都不会认为是英雄.”
    “我了解你,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我崇拜的偶像.”梅雨吟直视着华天雄,十分恳切地说.
    王诗雪也蹲下身子,说道:“我也一样.”
    华天雄朝二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说道:“其实,你们不必把时间与心思浪费在我的身上.你们还年青,还有大把的青春等着你们去享受,也有大把的前程等着你们.我衷心地希望你们不要再走我的老路.中国的事情,有时候还真需要首先交织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去追求理想与个性的发展.否则,我的今日,也许就是你们的明天。这也许是二十多年来教会我最刻骨铭心的东西了.”
    “哪有那么多沧桑之感呢?你正值年富力强,是干事业的时候.即或当不成兵,回地方不另有一番作为吗?”王诗雪说道.
    华天雄摇头苦笑道:“也许,等你们走到我这一步的时候,才会理解我内心的感受.”
    这时,三人早将书收拾妥当,仍然重归刚才的座位.梅雨吟打量了华天雄许久,问道:“过分哀怨逝去的东西,一点用也没有.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的雄心是否已真正的全没有了?”
    华天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应该看得到,我除了军事知识之外,对其余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可问题的实质是,不论我多么留恋部队,也不论我多么雄心依旧,都没有用,一切都快结束了.”
    “只要你雄心依旧,就没有蹚不过的火焰山.”梅雨吟的脸上浮现了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三人于是又闲聊了一会儿,看看太阳已经下了山,周围的一切泛出了朦胧的色彩,梅雨吟才恋恋不舍地告辞而去.
    不一会儿,远处的小路边叽叽嘁嘁地走来一群人.他们是王诗雪的同乡,接受邀请前来参加无限遐思篝火晚会的主角.这些人,男女都有,一律约莫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脸的热情与欢快,一样的无拘无束,仿佛仍然没有经历过风吹浪打的雏鹰.正是这群活泼快乐的雏鹰,在距警卫排那栋低矮的平房不远处起伏的草地中间架起了柴禾,燃烧起熊熊的篝火.火光辉映到他们脸上,使他们更显得一派灿烂青春.
    “清冷的星光、柔柔的微风、摇曳的火焰、灿烂的笑容,好一副美丽动人的图画。”一个名叫刘心仪的姑娘诗情画意地欢叫道.
    “你真不愧学美术的,寥寥数字,就勾画出一副美丽的图画.”一个披着长发的瘦高个男孩故作陶醉状地闭上了双眼,伸开双手,似乎要拥抱这副灿烂的风景.
    “瞧你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王诗雪击了他一下,粉碎了他的梦.
    随即,圈坐在篝火四周的男女青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等他们的笑声渐渐淡去,王诗雪大声说:“诸位,今晚的无限遐思篝火晚会,欢迎大家赏光.为什么叫无限遐思呢?就是不拘内容,不拘形式,上到政治问题,下至追星一族,只要大家兴致所至,甚么都可以讲.我们的原则是畅所欲言,尽兴就行.”
    “好哇!”众青年一阵疯狂地大叫。
    王诗雪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后,满怀激情地说:“这次晚会与我们以往同学聚会有一个不同的特点,就是一位戎马二十载的优秀军人,我崇拜的偶像华天雄中校跟我们在一起.他知识渊博、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既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兄长.下面,请他先畅想一番如何?”
    “同意!”男女青年的叫声感染得火苗也哗哗作响.
    华天雄仿佛回到风华正茂的学生时代,情绪格外高涨;但面对这些年龄相差一代的青年,一时竟找不出适合的主题,于是笑道:“还是你们先来吧。这样,我也好跟上你们的节奏。”
    那位长发披肩的瘦高个名叫张思舟,立即当仁不让地说:“行,我来.”然后略作沉思状地眯了一下眼,问道:“先说伊拉克问题,怎么样?”
    “噢!一开始就是政治问题耶,太严肃点了吧?”一个女孩夸张地做了一个鬼脸.
    “更何况,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不该说严肃的话题呀!”坐在张思舟旁边的又一个女孩调皮地玩弄着他的长发,笑得一脸灿烂.
    “去,”张思舟瞪了她一眼,忙把她的手挡了回去.女孩吐了吐舌头,回敬一个凶狠的眼神。立刻,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华天雄觉得他们讨论如此严肃的问题却嬉皮笑脸,未免太过滑稽.然而,这帮年轻人可不管那一套,依然故我地笑闹了一会儿,才让张思舟绕到正题.
    “伊拉克问题的实质是什么?”他说:“其实是美国打着反恐的名义□□天下的继续。当今世界,人们莫不匍匐于美国的专横跋扈之下,就需要一面旗帜指挥他们前进的方向。这面旗帜就是拉登和萨达姆,他们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大家一片哗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思舟.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张思舟恐怕不能苟活了.
    张思舟微微一笑,并没有理会大家的目光:“我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信口开河.试想,如果不是美国凶残暴戾,动辄打击不听话的弱小国家,意图让全世界人民作它的顺民,本拉登又如何能够聚集起这么多优秀青年作他的忠实信徒?萨达姆又如何会同美国对抗到底?为了给日益嚣张的美国强盗以应有打击,他们甚至连生命都不要,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歌可泣的吗?所以,我很为我们中国人脸红,自己不敢同美国对抗,反而被美国操纵,随同国际社会一样,视这些大英雄为世界公敌.现在,一个英雄倒下了,我们应当为世间保留正义的种子,让萨达姆逃离美国人的魔爪。否则,世界将一片黑暗。”
    众人似乎被张思舟的话所打动.华天雄坐不住了,忙大叫:“伊拉克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先说拉登。即使我们把本拉登看作反美英雄,然而,他的手段和行为无疑为世界人民千夫所指.那些在世贸大楼工作的和平人士,死了数以千计,更别说给世界经济造成的恶劣影响.对这样的人,对这样的行为,除了打击,还能怎么办?”
    “No!”张思舟摇了一下头,说道:“我们的政府应当支持这种行动,应当公开为这种行动高唱赞歌!我们没有英雄,也塑造不出英雄,但我们又为什么不承认这样的英雄?它美国人死了数以千计,全世界都觉得可惜,那么,无缘无故死在美国人手上的数以百万计的各国人,又有谁去同情,又有谁去惋惜呢?难道美国人的命是命,其他国家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单说近的,一九九九年它干涉南联盟,要打击南联盟,却公然践踏国际法准则,轰炸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造成邵云环三位烈士牺牲;二零零一年四月,它撞毁了我国飞机,致使王伟至今尸骨无存. 今天,为了石油又找借口要打老萨。难道别人的命天生就下贱,就该美国人去恣意轰炸与屠杀吗?”
    张思舟激奋的言辞博得了围坐在篝火旁的青年男女的共鸣,顿时,整个场面沸腾起来.
    “是呀!美国人才是恐怖主义者!”一个声音恍然大悟地喊叫道.
    “本拉登是英雄!”
    “萨达姆是好汉!”
    “打倒美国佬!”
    晚会的场面仿佛失去了控制,华天雄不由得暗暗心惊.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在这群玩世不恭的青年内心,竟蕴藏着如此强烈的爱国火焰.这一点,令他十分感动.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们未免过于冲动,而冲动往往是非理性的感情的爆发.要引导这种感情,不能使它失去理性,才是国家需要的深层次的爱国行为.为此,他下决心不让这种浮燥与冲动继续下去,双手在空中有力地挥动着,同时大声喊道:“静一静!静一静!请大家听我说!”
    霎时,场面一片安静,大家不约而同地拿期盼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能够给予最好的答案.
    华天雄朝人群略一环顾,极力用平和的声音说道:“我理解、也很赞赏大家的爱国热情.但是,热情终归是热情,我们需要的是冷静与理智.试想,当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外来打击的时候,单凭热情与冲动能有甚么用呢?我们的国家,尽管经济技术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比起强大的资本主义世界,差距仍然十分巨大.为此,我们有很多事要去做,这些事情较诸单纯的热情与冲动重要得多。正因如此,国家才制定了韬光养晦、永不当头的战略。发展了自己,以后才能更好地在国际舞台上声张正义.当然,国家也并没有在美国的威胁面前毫无反击之理由,更没有这样做......”
    “国家做了什么呢?”一位青年人粗暴地打断了华天雄的话头,从鼻孔中哼出了一丝不屑:“邵云环三烈士的公道讨不回来,不过是国家领导人出席了他们的葬礼聊抚人心而已!王伟烈士尸骨无存,却毕恭毕敬地将□□放下,礼送入侵的豺狼出境,甚至连EP_3侦察机也拱手送了回去,最后连一分钱的赔偿也拿不到.”
    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波,大家的情绪又上来了,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就是嘛!国家不敢反美,却连我们举行□□示威的抗议活动也给限制甚至剥夺了!”
    “连本拉登和萨达姆的骨气都没有,还泱泱大国呢?”
    “不,这正是泱泱大国的丰采.你想打我吗?我挺起胸膛,任你打好了;你想杀我吗?我洗净脖子,任你砍好了.让你们这些番邦看看我中华民族何等丰采!”一个尖刻的声音放肆地嘲笑道.
    华天雄内心一阵阵发痛,对这些年轻人如此不负责任的议论感到大倒胃口。与此同时,王诗雪也仿佛对现时的场面起了反感,喝止道:“学友们,不要太激动,更不要太离谱! ”
    王诗雪的话音尚未落地,立刻遭到了众人的围攻.
    “哟!王诗雪,你这可是无限遐思篝火晚会呀,怎么才一开始,你就变脸了呢?”一名女青年故意嗲声嗲气道.
    “噢!忘记了,忘掉了.”一名男青年仿佛记住什么事似地嘲笑道:“我们的诗雪现在穿起了军装,也算是北洋政府的走狗.”
    王诗雪气愤填膺地怒斥道:“我不是北洋政府走狗!大家放尊重点!”
    张思舟见他动了怒,忙笑道:“诗雪,想压制民主,限制言论呀?”
    “对呀,资本主义国家都兴言论自由,难道在这里还受限制?”马上就有人附和道.
    王诗雪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说道:“中国政府不怕批评,不怕指责!问题是,大家不能夹带私人感情,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才更有意义.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胡嚼舌头,能起什么作用?读书十五六年了,还这点德性?”
    立刻,众人似乎被王诗雪铿锵有力的话语击中了要害,全部缄口无声.于是,四周陷入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儿,张思舟迟疑地说:“对严肃的政治问题,已几乎没有人愿意谈及了.在这种氛围里,无论态度是否偏激,参与总比漠不关心要好些.况且,我只是为了说明,中国没有必要事事同美国保持一致、事事容忍美国.”
    见众人心绪平静,没有了先前的狂热,华天雄便和气地说:“其实,中国并没有事事容忍美国,更谈不上事事都同美国保持一致.比喻说,为什么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其深刻的原因正是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没有同美国保持一致。对伊拉克问题,我们也是主和派嘛。”
    “主和派?我们能像俄罗斯、法国、德国一样公开站在美国的对立面支持伊拉克吗?”一个男子飞快地截断了华天雄的话头。
    “难道你认为只有那样做才算同美国唱反调吗?” 华天雄反问道。
    张思舟摇摇头,笑了:“你这是典型的中国式的自欺欺人!不敢公开站在美国的对立面,原也算不了什么,大可不必一味遮掩。只是,这样倒叫人们擦亮了眼睛:原来只有法国才是正义的化身,中国则什么也不是。”
    一男青年见华天雄面色激奋,忙笑道:“还是记住刚才的教训,别把话题扯到中国头上,那很容易让人不快。”
    张思舟看了华天雄一眼,索性不再说话.刘心仪赶紧附和道:“是呀,我们有许多有趣的话题,干吗一定要找些难堪的题目呢?”
    一个声音响应道:“说说一体化如何?”
    “这是个好题目.”又一名男青年响应了:“据我理解,世界经济一体化是美国率先提出来的,旨在在世界范围内有效地分配其各种资源,以攫取最大的战略利益,而不是什么人给世界的恩赐.恰恰相反,在诸如改善地球环境之类造福社会的事务中,他美国人又是如何做的呢?连《京都议定书》都不肯签字!由此可见,美国人的贪婪与凶狠彰显得多么清楚明白。如果各民族不在这个趋势中找出适合其发展的关键点以获取发展的机会,那么,一体化就是一种孕育它们失败的前奏,更是美国独霸世界的最好武器.”
    男青年的一席话给张思舟创造了灵感,他马上接过话头:“所以,如果多一点像本拉登式的英雄人物在美国遍地实行正义打击,一定会最大限度地动摇其经济基础,造成其实力的日益衰退,让一体化真正成为世界的福音.”
    华天雄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你看过
    张思舟莫明其妙地望着华天雄,显然十分不解.其余众人也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不过没有发问.华天雄没有让他们等待,就又一次问道:“你们觉得诸葛亮怎么样?”
    “诸葛亮乱世之中三分天下,理当是绝世天才.”众人回答道。
    华天雄说:“以诸葛亮之绝世天才,在赤壁之战中故意让关羽在华容道上演一曲流芳百世的捉放曹活剧,目的是什么呀?天下纷乱,军阀混战,而最强大的曹操三分天下有其二,刘备这边人才凋零,就区区那几员将军,于是,诸葛亮知道此时曹贼未合身死.”
    众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不得不佩服华天雄别具匠心的见解.这时候,就有一名女青年发问了,观点相当犀利:“但是,现在世界格局却不同于三国时代.那个时候,没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政权把它的影响力伸展到各个角落.如今呢?美国一超独霸,在一百四十多个国家里驻扎了数十万武装到牙的强大军队.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它老美看不顺眼,不是恶言相向,就是大打出手,丝毫也不顾廉耻和道义.对这样的无赖,能够一步步动摇其国力基础,削弱它在世界事务中的影响,对整个人类未尝不是好事.”
    “可是,你们的思维为什么仅停留在类似于恐怖活动的基础上呢?”华天雄十分不解地说:“我是军人,我知道,战争是最后的不得已手段.当今世界上,有很多和平的方式可以利用的呀.譬如说联合国......”
    华天雄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男青年打断了:“联合国?联合国的作用有那么大吗?它还不是常常被美国佬操纵和利用!世人尽知的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它连发表谴责的声明也不敢,值甚么用?它怎么维护世界和平与正义?即使它有了决议,一些委身于美国佬的国家拒不执行,它又能奈何得了?再者说,联合国秘书长的人选不也要看美国愿不愿意吗?加利是怎么下台的?安南又是如何上台的?得了吧!依我说,联合国也就是各国的政治家或政客们在一起风花弄月的场所.它除了耍耍嘴皮,变相地从各国口袋里拿出钱来挥霍,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这就太偏激了.”刘心仪见他的话越来越不成样了,没好气地说道.
    那人见遭到了驳斥,仿佛滚烫的沸水受到了冷水侵袭一般,顿时没了兴致,不过,嘴里一直强调道:“一孔之见,仅是一孔之见.”
    刘心仪略一思索,说:“我就不明白,放着那么多优点,你视而不见,为什么一定要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联合国就一定受美国摆布,就真成了美国的傀儡?那美国在联合国上攻击我国的人权提案怎么能破产?联合国在维护和平方面的成绩也是美国的恩赐?所以,不要动不动就把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同美国挂上钩.美国坏又怎么样?它是无赖又怎么样?我们自己呢?自己不珍惜千载难逢的机会发展国力拓展技术,就能用唾沫把美国冲垮?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吧.要不然,真等到这个可恶的美国要动手抹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时候,我们拿什么东西去反击人家?真用唾沫吗?你说呢,华营长?”
    华天雄私下里对刘心仪的话颇以为然,见她把话头递给了自己,便接过了话头:“小刘的话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空口说白话没有什么用,发展自己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因此,无论美国佬在我们心中留下怎样恶劣的印象,我们还是要学习人家美国,学管理,学技术,学一切好的东西.”
    张思舟一听,又找到了新话题:“学美国?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中国人学习外国的东西,往往是糟粕,而不是精华.想想看,我们的技术竞争能力与强国相比是不是越来差距越大,而我们的享乐观念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到处歌舞升平,到处闪烁霓红灯,到处是哀怨的弦律,到处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打住吧,你又犯忌了。”一个男青年马上打断了对方的雅兴.
    张思舟一怔:“你想说什么?”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说说邪恶轴心和即将动手的伊拉克之战也挺好嘛。”
    一个声音尖刻地嚷道:“什么东西!它妈的美国才是真正的邪恶轴心.”
    “你用词不当,邪恶轴心是美国人指伊拉克、伊朗和朝鲜,你要如法炮制,至少也得指三个国家呀.想想看,轴心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它源于二战期间德意日法西斯轴心国.起源如此,孤零零的美国,孤家寡人一个,邪恶轴心这顶桂冠,它怎么戴得下?”接着就有人字斟句酌、引经据典地说道.
    “很容易呀,”刘心仪说:“把欧洲的英国、中东的以色列、我们那个邪恶的邻国日本加在一起,还不止三个呢。”
    “妙!”张思舟击掌叫好:“英国从布莱尔执政以来,仿佛美国豢养的走狗.无论美国要扑向谁,它总是追随着.犹大的后人们,再一次背叛了西方世界的神祗,搅得中东永无宁日.日本右翼势力抬头,军国主义复活,些许小国,竟然无视整个亚洲人民的感情,屡起事端.把它们加进邪恶轴心,才真正恰如其分.”
    “如果布什知道我们这样诠释他的理论,不气得吐血才怪呢.”一个姑娘笑得十分开心.
    “还不止,他说不定会像疯狗一样,到处狂吠,到处咬人哩。”另一个女孩的声音接着说,同样地发笑.
    “那你可注意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家,被疯狗咬上可不是闹着玩的。”王雪诗一本正经地说.
    于是,众人立刻爆发一阵大笑.燃烧的火焰,也似乎受到感染地呼呼作响,映得周围一片通红.
    人群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的安静,就听张思舟继续说:“在邪恶四轴心之上,千万不要忘掉美国才是万恶之源.”
    “这个定义下得好!”人群中立刻有人叫道:“什么恐怖袭击?完全是美国到处惹事生非引起的,是咎由自取.”
    “是呀.”这人的叫声立刻得到共鸣:“甘愿用自己的肉身去实践理想,既悲壮又有一种无可奈何中的英雄气慨.这样的人,为什么全世界都要一致加以闼伐呢?我敢肯定,一旦美国对伊动武,这种英雄将越来越多。”
    “生命是可贵的,人只有一次生命,谁愿意白白地就此葬送呢?没有美国的高压政策及其对人类的□□,对人类尊严的亵渎,对国家主权的践踏,这些英雄的人们是会活得好好的.”
    见这些人的话又一次偏离了世界公认的道理,华天雄只得又加以阻挠了:“难道你们不会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吗?即或美国真是万恶之源,干吗要把公认的恐怖行动看得如此具有英雄色彩呢?干吗不设想一下,他们是在和平宁静的生活环境中突然撞入进来的一群土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呢?对待这样的人,大家真的要同情他们赞赏他们吗?”
    张思舟笑了:“就对人类的□□来讲,我看不出有谁比美国人所犯的罪孽更深;即使纳粹德国也要在美国面前自愧弗如。因为美国只会欺凌弱小。伊拉克究竟何罪之有,要劳它美国人如此大动肝火?这才是典型的恐怖主义。”
    刘心仪见华天雄怔住了,忙说:“算不吧,说点轻松的话题岂不更好?”
    众人果然被刘心仪的话题勾起了更大的兴致,转而议论起当今追星族及各类的星哥星姐来,仿佛这才是青年人最值得关心的东西。立刻,全场的气氛越发热烈了,天边飘来的一丝寒风反而成了可人的抚慰.
    “说起明星,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影视明星了.”一个人的首席发言给大家的议论定了方向,观点同样那么偏激.
    “是呀.”刘心仪不加思索地说:“唱了几支酸不溜秋的歌,演了几个不值一提的角色,或者甚至就是跑跑龙套,客串一下混世魔王,就趾高气扬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一样,目空一切,令人作呕.”
    “最重要的是,他们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你看看郭冬临那个熊色样!日夜周旋于家庭妇女之间推销他的什么洗衣粉.真不知道这个洗衣汾真的很管用就怎么洗不尽他脑袋中的龌龊!”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大家一阵会心的大笑.接着就有人依样画葫芦了:“陈佩斯才最令人恶心呢.看看他的几个小品、几部电影,把人糟践成那样,不知道观众的笑声是鄙视,反而更来劲.”
    “赵本山,胸无点墨,专干坑蒙拐骗的勾当.”
    “这算什么?更绝的是刘晓庆,没什么本事的时候,居然敢口出狂言,自诩是天下第一!到后来,
    “更有甚者,娱乐圈的人好象都易患病似的,一股脑做药品广告呀,同性恋呀,离婚呀等等......”
    “还是观众太容忍了.毛宁搞同性恋还不是照常出来卖唱?观众一样舍得掏荷包呢.”
    “娱记们呢?素质也太低。今天一篇文章,明天一篇文章,故作高深,卖尽关子,吊观众的胃口,把他那低下的思维去影响观众和听众.”
    华天雄听了一会儿,笑问身旁的张思舟:“你们对任何话题都是这个态度吗?”
    张思舟听得正起劲,仿佛有了更犀利的话要说,却被华天雄意外的问话打断了思路,不禁望着他,怔了一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天雄说:“难道你们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换一个角度去想、换一个角度去说吗?”
    “怎么换角度?”张思舟仍然不解.
    华天雄正色道:“难道你们不能从正面去看问题吗?就拿娱乐圈来说,有多少真正的艺术家在辛勤耕耘,有多少上乘之作在教育我们的人民。这些,你们怎么不去说呢?”
    张思舟恍然大梦初醒,不禁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歌功颂德的东西,其实已经泛滥成灾了吗?难道你不觉得人们目前需要的不是自欺欺人般的沾沾自喜而恰恰是当头棒喝吗?在一片无病呻吟、矫柔造作之中,这种态度,难道不是人们所要的清心剂吗?”
    “就是这样,你们也可以用偶像来感化人们的心灵嘛。”华天雄说。
    “偶像?现在有值得人们崇尚的偶像吗?”张思舟想了一下,接着说:“毕竟,我们这个时代是精神涣散而无所依托的时代.原先那种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高尚之风,已被一切向钱看所污染.中国的思想品德教育一直流于形式,你比我更清楚。即或有些人意志坚定,长期地受到娱乐圈这种空气的毒害而无人反抗,结果会怎么样呢?中国现在的犯罪分子这么多,甚至校园里也蔓延了□□和暴力,不都是拜娱乐圈不负责任所赐吗?我们干吗还要高看它!更有甚者,风靡全国以至于孺婴皆知的小燕子干了些什么呀?居然穿着军旗装!事发后一味说是广告设计让这么做的.影星们就这么弱智吗?这里面根本存在另一种比弱智还深刻的问题,就是道德沦丧,责任感丧失.说得过火点赵薇的行为连一个□□都不如.宋代的大□□李师师面对金人怎么样?吞金自杀!□□就能这样做,赵薇却不能,她哪一点配与□□比?我敢说,类似的行为,如果我们的民众继续无关痛痒地叫喝几声,却一如既往地掏钱去观赏那些令人作呕的表演,一定会重演,而且说不定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
    华天雄似乎被这一席话所打动,半晌没有言语。
    这当口,张思舟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仅是为了喘口气,便又说道:“娱乐圈是这样,其它方面呢?我们的国家有时不也显得太短视吗?□□功就是一个例子.要是在它尚未蔓延之时国家就给其应有的打击,何至于发展到今日.想想看,九八抗洪,成千上万的民众及解放军指战员奋战在抗洪前线,那些□□功分子却在政府机关门前静坐,甚至直接阻挠抗洪大业.媒体没有谴责,政府没有下决心剜去这块毒瘤.于是,一场大自然的洪水征服了,另一股洪水又泛溢起来,扼杀人性,背叛祖国,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十余岁的刘思影烧成了木偶,以后还不知出现什么情况.”
    趁张思舟再一次喘息的机会,华天雄说道:“你的观点,有些的确精辟;但是,也存在某些片面性.对□□功这一邪教组织,我们有一个认识的过程,也有一个辨别的过程.当它不足以构成对社会的危害,并且披上了一层欺人的外衣的时候,就存在一个如何定性的问题,当然更谈不上予以坚决打击了.”
    “你这还是一套冠冕堂皇的套话。”张思舟讥讽道.
    “华营长这番话并不是套话.”王雪诗介于了二人的争论:“他只不过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比喻说你,学的是计算机网络,由于个人的兴趣,你更热衷于做黑客.试问,在你学网络的时候,就该定性为黑客吗?”
    张思舟不由一怔,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不再做声了.
    华天雄不觉来了兴趣:“你能够做黑客那一套?”
    张思舟见提到了自己热衷的事业,不由精神高涨起来,夸耀似的说:“不是吹的,目前所有黑客能够做的,我都信心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你指什么?”华天雄似乎不解地问道.
    张思舟回答道:“当然指黑客使用的工具和手段.”
    华天雄追问道:“那么,你能够不利用internet突破人家的局域网吗?”
    张思舟一时语塞,羞愧地低下头.不过一霎时,他又恢复了先前的自信:“不利用internet去突破的局域网,别说我做不到,放眼天下,恐怕任何一个黑客都无能为力.网络是什么?说白了,不过是利用电话线与计算机终端连接起来组成的一个庞大的虚拟空间,用诸传递信息.局域网是限定范围内的一个中小型网络,你没有任何办法找到通往这个虚拟空间的路经,又怎么能窜到这种网络上去呢?不过按理论,应该还有一种办法,就是通过截获局域网的电磁辐射信号来完成.但是,单个黑客是无法完成这样一个浩瀚而艰巨的任务的.有先进的探测监控设备,加上集体攻关,或许办得到.”
    “如果军队采用这种办法还是有希望实现的啰?”华天雄思索着问.
    “我只是说在理论上是这样,但现实上谈何容易!”张思舟感慨道:“这就如同从电话线上要偷听别人的谈话内容一样,因为导线本来就对声频信号有屏蔽作用.至于军用网,我就不太清楚了.”
    华天雄告诉他说:“军用网与民用网最大的区别,就是它运用无线数据链接方式链接起来的.”
    张思舟略一思索,就说:“用无线数据链接方式与用有线连接比较起来,似乎侵入这类网站要容易一些.不过,这样一来,其密码体系一定非常复杂.破译不了它的密码,一样休想窜入其网絡.”
    “这正是所有的黑客都无法进入军用局域网的原因吗?”华天雄又问,但不容张思舟回答,就接着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就是利用某些军用网站放上因特网站的机会,先进入这个军用网,再顺藤摸瓜进入其核心资料库,或者获得更加机密的东西呢?”
    “这个可能的确存在.”张思舟说:“而且也确实有黑客进入过美国某些军用网站,但总的来说,要达到部队所要求的控制对方的信息资源或完全毁坏对方的信息系统,并不可能.无论多么技术精湛,都不太可能.”顿了一顿,他很感兴趣地反问道:“那么,据你所知,军队对侵入敌方计算机网络的研究又有些什么进展呢?”
    华天雄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无非是将病毒固化在行将出口的计算机软件上,需要的时候予以激活,以及通过敌方网络节点和驱动系统侵入其网络,似乎也没有什么更理想的办法.”
    张思舟微微一笑,略带一些轻蔑的口吻说:“这就是我们中国人普遍爱说大话、空话、假话的最好注释.将病毒固化在行将出口的计算机软件上,中国有这个可能吗?中国连计算机核心技术还没有掌握,主要依赖进口,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反倒是,如果美国利用这一着,我们的军队的确前途堪忧.至于利用网络节点和驱动系统入侵,想法倒是不错,可是你找得到它的节点吗?你能找到它的驱动系统吗?不过真正上了战场,我倒有个主意,就是彻底瘫痪对方的电力系统.计算机网络没有电,就无法工作,这才是致命一击.”
    华天雄摇了摇头道:“瘫痪电力系统,战时虽说办得到,但是敌方会不依赖民用电网;再者,发射强电磁脉冲弹比瘫痪电网更管用.问题是,我们关注的焦点不单只在作战时,更重要的是在平时.新的军事战略理论,需要新的技术支撑.没有新的技术手段迫使敌方信息系统处于我之掌握中,就无法完成信息时代的战争.”
    “真要达到你想象的地步,任何黑客都无能为力.”张思舟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才说.
    “算了吧,华营长,请教问题也不在这种场合呀.”刘心仪一直饶有兴趣地听完两人的对话,见华天雄闷闷不乐的样子,忙笑着说。
    王诗雪打趣道:“我们的华营长呀,这叫活到老、学到老.”
    华天雄笑了一回,趁势转移了话题:“哎,大家进行到哪了? ”
    “大家啦,都在谈偶像呢.”一名女青年笑道:“你简直就是我们的偶像!比影星歌星球星更灿烂辉煌.”
    “是呀!歌星骚首弄姿;影星惺惺作态;球星呢?因为分了个好组侥幸出线,就大吹特捧,连洋教头米卢也沾上这一恶习,到处去炫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最后连一粒入球也捞不着。还是华营长实在.凛凛一躯,不卑不亢,又善思勤学,这才叫真正的军中之星!”人群中传来一个男青年的声音.
    “所以说嘛,追星也没甚么不对,就看追什么星啰!”趁着众人闹腾得热烈的当口,刘心仪不失时机地问华天雄道:“你心中有没有偶像呢?”
    “有!”华天雄十分肯定的回答声恍如一道亮丽的彩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见大家情绪盎然,他接着回答道:“而且,在我心目中,他简直就是一尊神祗,一尊令人心灵向往顿生敬意的神祗.”
    “谁值得你如此敬仰?”大家心中充满了疑问,也充满了探求.
    看见大家急切的目光,华天雄微微一顿,饱含激情地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听到这个回答,众人不由得腾地从心底泛起深深的敬意,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是的”.华天雄若有所思地说道:“尽管很多年来,人们没有再更多地提到□□,似乎更加淡忘了那个时代.但是,我愈来愈深切地认识到,就是在整个世界舞台上,若干年里要想找出与他相媲美的伟人来,恐怕也要枉费心机.想想看,谁能把亿万民众从军阀混战的乱世解救出来?谁又能挺直腰板,在世人的面前塑造一副中华民族的钢铁灵魂?驱赶日本法西斯强盗,不理会美国的政治讹诈与军事恐吓,甚至连斯大林的无理要求也敢断然拒绝。这样的英雄,这样的大手笔,真可谓空前绝后,能做出这番事业,不是神祗,又是什么?”
    这一席话,立刻勾起了大家的情绪,从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兴高采烈的样子,而是满脸的忿忿不平。
    “是呀,如果是□□时代,它美国人敢轰炸中国大使馆?敢撞了我们的飞机之后直接侵入我们的国土?”
    “还有哇,他妈的日本人敢把我们的民族英雄冯锦华判刑?”
    “是呀,一听这些就让人觉得憋气!我们中国人真是活得太不自在太窝囊,似乎全世界任何国家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践踏我们的尊严。”
    “不光是这些,那时候的确是一个催人奋进的时代。听听那时的歌曲,就给人一种民族自豪感,就能同民众引起共鸣,唤起大家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去。现在的歌曲呢?不是空洞无物,就是靡靡之音。”
    华天雄见自己的话题进行不下去了,也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趣,便站起身,朝黑夜笼罩的帷幕中走去。一路上,凭着微弱的星光,他能够隐隐约约地分辨出两侧挺立着白杨的柏油路。寒风拂过他的面容,抚弄着他的头发,使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与畅快,早上的恼火与烦忧,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渐渐远去的青年人热烈的吆喝声,不时勾起他愉快的回忆,仿佛失败的阴影完全抛却脑后。他想到了自己二十余年来的苦苦思索与奋斗,想起了不眠不休伴随自己成长的书籍与笔墨。它们教会了他道理,也记录着他不断探索的足迹。先是作家梦。为了这个梦想,他学生时代常常逃离教室,去僻偏人静的地方构思一副副美妙的场景。后来,大学是考不上了,也不见一个字的文章变成铅字。他参了军。正是一脚踏进军队的大门那天晚上团队为迎接新兵所放的电影让他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目标是做一名真正的军人。这场电影就是纪录片《南京大屠杀》。那血淋淋的场面,那些惨遭不忍睹的轰炸与杀戮,激起了他对小日本的憎恨,更使他深感作为军人的神圣。他毫无顾忌地抛开了作家梦,理想进入了新的世界。初步这个殿堂,他发现自己的知识与认知能力竞是如此浅薄!军队里有学不完的东西,也有处理不尽的矛盾。在学海中遨游,使他学到了许多新的军事知识,而且当新军事革命到来之际,他能敏锐地抓住这一机会充实自己,也提出了一系列颇具真知著见的观点,赢得了同僚的尊重。
    他正这么边漫步边漫无边际地检索着自己走过的历程,忽然被一声喊叫所惊醒,脚步停了下来。朦胧中,他分辨出王诗雪正走向身旁。
    王诗雪朝前一步,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我那些朋友的谈话让你生气了?”
    华天雄笑着摇头道:“那倒没有。回想当年,我那一帮朋友不也一样狂放不羁吗?关心时事,总比不关心要好得多,尽管听起来真的很刺耳,也不乏偏见。但他们可不是一群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人。”
    王诗雪松了一口气:“回去吧,他们现在的话题可有趣多了。”
    华天雄笑道:“再有趣的话题,太多了也会索然无味。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这台晚会,我现在轻松多了。这样,不如边走边谈谈你的情况吧。”
    王诗雪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我个人的情况,简单之极,毫无亮点。读高中时不用功,两次高考都名落孙山。一发狠,就应征入伍,来到部队。也许是部队没有多少人比我的文化底子厚吧,参加招生考试,居然考上了。填报志愿自己作不主,团干部股随便一扒拉,就进了自己不喜欢的学校。可想而知,在军校里也属于成绩平平之列。”
    “我的情况,又何尝不同你一样呢?”华天雄感慨地叹息了一声,说:“也许,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子女,注定要在前程上比别人更多些磨练。你瞧我,从军二十年了,也是次次失败,毫无光彩的亮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些人却有着平常人不具备的品质,我们不甘心落后,更不甘心沉沦!我们都用自己的心血忠诚地追求自己的事业。我们的人品,都无可挑剔。我们是在为以后更加光明的未来作铺垫,在为实现一种梦想、一种理念贡献青春。因而,我们不仅内心充实,无怨无悔;而且是在探索属于我们自己的成功之路。即或我们一辈子都失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芸芸众生,千奇百怪,又有谁能保证他一定成功呢?所以,成功与失败,只不过表明我们是否达成了自己的理想。奋斗了,努力了,觉得问心无愧了,这才最重要。当然,我也傍徨过,犹豫过,甚至怨恨过,但那也只是感情的正常流露,丝毫影响不了我的决心与信仰。哪怕以后的道路上再充满坎坎坷坷,我也决心走到底。也许,对我来说,在军营的时光已屈指可数了;但是,不穿军装,我依然有颗华夏儿女滚烫的赤胆之心,我将一如既往关心中国的军事建设这一崇高的事业。所以,我真的希望你也能树起这样一个远大的理想来。”
    王诗雪听着这番话,仿佛正是从自己心底里发出来的一样,充满了亲切感。回想起军校生活的日日夜夜,自己虽然不喜欢所学的专业,但为顺利毕业,还得花费主要精力与心思去学习不喜欢的知识。闲暇时光,哪怕有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他都利用起来,泡阅览室、逛图书馆、上军用网,如饥似渴地学习新的军事科技与新的军事知识和战争理论。正是在阅览室与图书馆,他熟识了数字化大师尼葛洛庞帝,了解了美国关于信息战的来龙去脉及其对信息战的研究动向,认识了各种信息战装备,也清楚国内有关信息战的发展方向,感受到了新军事革命到来的躁动。正因为如此,分配到这个团队、得知该师将要进行一场信息化战争对抗演习之后,他不仅为自己适逢其会而怦然心动,花费了近半个月的功夫,初步掌握了团队装备特点,由此勾画出一幅战争全景图,直接送达团长胡英民。本以为自己的命运会从此有个新转变,不料遭受了团长的奚落,最后被确定到这个距团队十余里之遥的荒僻的靶场当警卫排长,心中的恼怒,当时可谓达到极点。望着满目苍凉,他发疯地大吼大叫,甚至大声痛哭,可是,风儿不能给他答复,云儿也没法同他接近,甚至四周的原野也只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这段时间里,要不是偶遇了中学的一帮同学,他说不定真会发疯。他曾隐约听到过有关华天雄的话题,到现在能够走到一起面对面地敞开心怀,确使他有了遭遇知音的感觉。于是,如感情的闸门打开一般,他毫无顾忌地向华天雄倾诉自己的一切。
    华天雄不由得惊呆了!王诗雪的遭遇同自己比较起来,何其相似!一样的出身、一样的背景、一样的遭遇!看着这个有理想的年青人,他不想他重蹈自己的覆辙。他觉得他必须在离开军营的这最后的日子里,为王诗雪做一些事情,将自己所学的知识倾囊相授,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入伍二十年来走过的崎岖道路告诉他、提醒他,不让他再受到像自己一样的打击,让我们的军队继续保有这熊熊不灭的奋发之火焰。
    三
    华天雄从来没有这么熟睡过。这一次,他的确睡得那么踏实那么安详,仿佛外面嘈杂繁乱的世界与他毫不相干。四十年来,他很少有机会这样尽情地酣睡。学生时代,一个瑰丽的梦想飞入他的心窝,使他连做梦都在构思着故事的情节或文字。参了军,一个神圣的使命,使他漫游在军事知识的海洋里,忘了人际关系,甚至忘却了世上还有娱乐和享受,只把这颗火热的心奉献给了勃发奋进的部队。害怕暂时的停顿会蕴藏以后的落伍,连一点休息也不肯,他总是强迫自己夜以继日地博览群书,接受新的思想,消化新的思想,然后形成新的思想。时间对他来说,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全部。所以,足够的睡眠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奢望。现在呢?差不多一切都快要过去了,自己的前程、自己钟爱但又毫无建树的事业!昨晚同王诗雪的谈话中,他依稀看到了一个新的自我,便把近二十年来所积累的资料、所学的心得,一股脑地全交给了他,顿时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平生里从未感到这么轻松畅快过。于是,他就真的那么毫无挂牵地酣睡了,那么香甜,那么心无杂念,甚至平素做惯了的梦也舍不得打搅他最轻松的睡态。屋外飘了一夜的微风,也不知不觉遁迹无形了。一些麻雀叽叽喳喳的叫闹声,反而衬托出室内的安详。悬在半空的太阳,懒洋洋地把光芒分洒在大地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却在华天雄熟睡的小屋外拐了一个弯,生怕惊扰了他。
    然而,他的酣睡不能持续了。这时候,屋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睡乡中拉了出来。
    “谁呀?”华天雄睡眼惺松地问。
    屋外传来了王诗雪的声音,还隐隐可以听得见有小孩在喧闹:“华营长,嫂子看你来了。”
    华天雄先是一惊,继而欣喜万分地跳下床,抄起军服披在肩上,飞奔似地打开门,只见王诗雪、妻子杨柳和十二三岁的儿子华文彦裹着一阵寒意簇拥进来。见营长这副模样,王诗雪又退了回去,轻轻地带上门。
    “怎么到这里来看我呢?”华天雄一面往床边走,一面头也不回地问。
    然而,没人回答。他不由自主转过头来,这才见杨柳母子脸上一派凄凉,手臂上带着黑色的圈,便猛吃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家里出事了?”
    “爸爸去世了。”杨柳默默地招呼儿子坐到床沿,语调中夹杂着不可名状的伤感。
    华天雄顿觉五雷轰顶,情不自禁地“呀”了一声,仰面跌倒在床上。杨柳和华文彦大吃一惊,立马围拢过来。杨柳翻过他的身子,猛地摇了一阵,还是不见他醒来,华文彦于是放声大哭。这哭声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叫喊把王诗雪吸引过来。见状,他也大吃一惊,忙扶住营长,又是掐人中,又是让杨柳弄热水敷。乱了好一会儿,华天雄终于幽幽地缓过气来,口中不停地叫道:“爸爸。。。。。。爸爸。。。。。。”
    华文彦见父亲苏醒过来,停止了哭泣,躲到一旁去揩仍然扑簌簌掉落的眼泪,口角不停地抽泣;杨柳放下手巾,让王诗雪帮丈夫慢慢地穿好了衣服,才坐到床沿。
    “爸爸是怎么死的?”夫妻二人默默地对视了许久,华天雄终于稳定下来,急切地问:“他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杨柳抬起头,一双美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远处,低沉地说:“你刚演习的时候,我就接到噩耗。听妈说,他是肝腹水晚期。不过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
    华天雄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话几乎让人听不清:“刚演习那阵,怪不得浑身的肉总是跳动,原来父子连心。。。。。。”
    王诗雪听得莫名其妙,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华天雄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又问起来:“肝腹水晚期?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有肝病?”
    “你从来没有?”杨柳不禁反问了一句,然后悠悠地说:“你又什么时候关心过老人家呢?你的心里又何时想起过问候一下老人家?这些年来,你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就是他来这里看你,你又何曾陪伴过他,同他说过一会儿知心话?”
    杨柳的话字字像钢针一样敲击着他的心房,使他的心一阵阵发痛。多年以来,他几乎同父亲说不上几句话,也很少问询父母的现状,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使他羞愧,使他难过。他几乎不敢抬眼正视妻子,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父亲那业已淡忘的脸庞。这张脸庞,似乎痛苦,似乎哀怨,似乎正怒视自己这个不孝之子;也似乎满足,似乎鼓励,似乎正给予儿子事业上的支持。想象这么多年来,为了那个永远也实践不了的梦想,连父亲这么多年的病也不曾问及一声,到头来却是如此结果,他不由得由衷地发出一声哀叹。他知道,无论自己多么珍爱家庭,多么热爱养育自己教育自己的父亲,但正是自己用心灵的冷漠把他扼杀了。他要忏悔,他要恕罪,他突然觉得自己有满腹的知心话要向父亲倾诉;他要利用这难得的清闲回到父亲坟头,坐在他的身旁,像朋友、像尊师那样去倾听他的教诲。尽管这个教诲也许一辈子再也无法真切地听见了,但是他宁愿相信凭着父子之间血脉相通,能够找到一条彼此沟通的路经。正是幡然醒悟之后的觉醒,使他深切感受了亲情的温暖和憧憬的力量。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实实在在地活着,自己陪他谈心,陪他漫步,陪他坐在医院的长椅子上,陪他站在田野的庄稼旁。。。。。。
    正当华天雄这么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儿子走到了他的身旁,双手捧着一个本子,递给了他,说:“爸爸,你没有回家,但奶奶说一直瞒着你,说你有事业,不能让你分心。。。。。。我好想爷爷。。。。。。这是我写的《我想念我的爷爷》。我再也见不着爷爷,可是我真的好想他,我就只好把它出来,每天都要看看。。。。。。。”
    华天雄接过儿子递过的本子,翻看着,一会儿,又泪眼婆娑了。
    我的爷爷是个平凡的乡下老头。他的个子不高,常晒太阳的缘故,浑身黝黑。虽说他不认识字,但他懂得的道理可多了。他对我也很好,甚至比爸爸对我还好些。所以,虽然他去世了,但我时时想起他。
    记得有一年夏天,学校放署假,妈妈带我回去看望爷爷奶奶。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头痛,还发烧,身体一点劲也没有。一家人吓得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爷爷不顾天热,带着一顶旧草帽,背起我就去看医生。因为是农村,看医生要走很远的路。爷爷快七十岁的人了,硬是把我背到诊所。可是很不幸,医生没有在家。爷爷只好又背上我,到别的更远的地方去。也许,爷爷的勇气吓退了病魔,再没走多远,我的病竟然自个好了。我高兴得从爷爷的背上跳下来,嘴里欢叫道:“爷爷,回去之后,我一定告诉爸爸,让他出钱给你开一间诊所,你来当医生,又轻松,又不晒太阳。”
    爷爷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直夸我懂事,但是他又说:“爷爷没有文化,不会看病,不能当医生。”
    我不服气地说:“你怎么不能当医生?你不是把我的病背好了吗?你干脆就叫背医生。”
    爷爷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哈哈大笑,硬是把汗水和眼泪都笑出来了。
    还有一次,河里涨水,能淹到大人的头顶那么高。村里的小朋友都高兴地跑到河边,找了一块河流不太湍急的水域去嬉水,去打闹。听他们说,一年里没有多少日子能这样畅快地玩耍。我不觉心动,也跟了去。爷爷担心我的安全,陪同我一起去了。但我不会游泳,心里害怕,想下水又不敢,只在河边来回走动。爷爷见我的样子,知道我对玩水又爱又怕,忙脱了上衣,只穿一只大裤衩,抱起我就走到水中央。我吓得忙闭上了眼,只叫救命,爷爷认真地说道:“想游泳又怕下水,一辈子都游不了。”
    说着,就将我放进了水中。我强忍住不再叫了,挺直了身子,呀!河水才到我胸前。原来,爷爷对这里的河水很熟悉,故意挑选比较浅的地方试試我的胆量。这一下,我可乐了,真是痛快地感受到了水带来的欢笑。
    接着,爷爷就托起我的身子,教我在河里憋气吸气,直到我能自如地浮在水面,爷爷才放心地站在一旁观看,一面又捋捋胡子,笑咪咪地说:“真是个勇敢的孩子,像你爸爸一样,将来会更有出息。”
    尽管我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离老家数千里之遥。但是,每次回家,爷爷都变法哄我开心,教我成人。我心中,我的爷爷才是天下最好的爷爷。现在他突然去世了,奶奶说他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享福去了。可我心中总惦念他,我知道,他一定很惦念我,在另一个地方也一定在祝福我。我时时做这种梦。我多么希望能够在梦中,自己插上翅膀飞到爷爷的身边,再清楚地看一看他那张沟沟坎坎的脸是不是平整了许多,再亲耳聆听他的教诲,再在他身旁撒撒娇,逗他开心。我知道,我这么想,爷爷一定会开怀大笑的。
    看完这些,华天雄脸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由自主地抱起华文彦,把他放在大腿上,哽咽着说:“孩子,真是我的好儿子。爸爸也没这么对你爷爷牵肠挂肚过。”
    华文彦目不转睛地看着爸爸,说道:“妈妈说,其实你心中也很挂念爷爷他们,只是不肯说。”
    华天雄于是把儿子抱得更紧,眼睛却朝妻子望去:“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理解与支持。。。。。。”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杨柳打断了。她说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也是爸爸他们所希望的。你现在已是这样了,该回去看看了。”
    华天雄低头想了一会,说道:“父亲生时,我不能养老;死了又不能尽孝,我真是枉为人子!”忽而又悠悠地说:“我是该回去看看了。那怕能在父亲的坟头,陪他坐坐,给他说说话,也算尽点人子之责了。”
    华天雄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了。家乡的空气异常清凛,漫山遍野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并且大片的雪仍如鹅毛般地飘落下来。刺骨的寒风吹拂着冰封的树顶,激起咔嚓响声,宛如铃铛演奏哀怨的音乐。华天雄摸索着山路向父亲的坟前跌跌撞撞地爬去。多年来未曾回到这生他养他的土地,然而,土地的亲切感目前对他来说已麻木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妻子杨柳所说的父亲的坟墓。这片坟地对他而言,就是他的全部。父亲的笑声、父亲的叮咛、父亲的期盼,仿佛都埋葬在风雪笼罩的山脉。一路上,他心如刀割,思绪飞到久远的过去。眼前依稀出现了奶奶病逝的情景。那一年,他刚进军校,头一次放寒假回来。一样的风雪,一样白皑皑的群山。他满怀兴奋地准备回家向年迈的祖母、可敬的父母汇报他的成功,让他们分享这巨大的喜悦,然而,当他踏过积雪封住的三十里山路兴冲冲地回到家时,正屋里一口棺材架在两只凳子上,父母亲戚们身穿孝衣跪在两旁,嘁嘁惨惨地啼哭着。他顿时宛如雷击般地呆立了,眼泪由不住扑簌簌地掉落地上,双腿缓缓地跪下来。这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经历!兴冲冲的表情,被奶奶的死搅得一片悲凉。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的生活,一定要亲自照料父母,让他们颐养天年。然而,十五年了,自己一点也没有做到;而同样的天气下,迎接他的是一个更加惨痛的事实!奶奶去世,作为孙子他还能赶上送葬;而现在呢?父亲的棺木已经掩埋在地下,只留在这白皑皑的群山间一抔黄土砌成的坟丘。
    到了,到了,这就是父亲的安息之地,也是活人与逝者永远隔离的土丘!
    这座坟墓,造得十分庞大,宛如山上肿起的土丘。坟四周及坟顶,十余只光秃秃的花圈结了冰,在寒风下咝咝作响,仿佛老父借助大自然的力量传播自己的心声。华天雄跪倒在父亲的坟前,失声痛哭了好一会儿,膝部被雪水浸湿,双脚也麻木了,但是,内心的痛苦使他忘记了肉体上的痛楚。他仍然这么长跪不起,瞑瞑中希冀父亲能够重现在他面前,聆听他的哀哭。然而,四周依然是白皑皑的山峰、飘浮的雪花以及凛列的寒风。
    蓦然,寒风中送来了人的气息,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他不由怔怔地侧过头去。透过满天大雪,他看到一个影子隐隐约约地晃动着,正朝这边摸过来。泪眼使他分不清那人的模样,他心中一震,仿佛看见老父正朝自己走来,忙挣扎着爬起身大叫一声:“爸爸。”接着就滚进了雪堆里。
    “天雄!”一个凄厉的尖叫声穿透雪幕刺进了华天雄的耳管。
    是母亲!华天雄挣扎着想从雪地里爬起来,但是双脚动弹不得。他只有双手朝人影方向挥舞着,好让母亲看见她的儿子依然没事。这时候,母亲到了他的身边,颤颤抖抖地抱住儿子。华天雄看到母亲满头银发,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再也找不到几年前健壮的神态,不觉心底一酸,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妈,您不孝的儿子回来了,回来晚了,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孩子!”母亲见华天雄双脚不能动弹,替他揉着,一面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妈妈,”华天雄悲伤地说道:“我知道人家常说一句话,叫眼睁睁地看见亲人在身旁离去,可是我却连眼睁睁都做不到。先是奶奶,又是爸爸,我是不是很没有亲人缘?”
    母亲看着儿子,非常痛心地安慰道:“不是的,孩子。你有一个比别人更高的理想,当然要以事业为重。你爸爸临死前,还一直念叨着你,说他这辈子唯一自傲的是养了一个你这样的好儿子。”
    华天雄痛苦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地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父亲生前,我没有好好奉养他,还经常同他争吵;他死后,我连做人子的一点孝道也尽不上。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您。我甚至觉得,我连做人子也这么失败!”
    “快别为么说。”母亲忙截住了他的话头:“你不是不想尽孝道,你是在打仗。”
    一提及打仗,华天雄又是一阵发痛,摇头道:“打仗?打仗,我也是失败者。我真没用。一门心思研究打仗,抛却家庭,冷淡了亲情,最后真的上了阵,仗也打不好。我做人怎么总是这么失败?”
    “你会打胜仗。”母亲苦笑道:“你爸爸生前一直这么跟我说。我也相信,你会打胜仗。”
    华天雄心头宛如刀割,默默地摇了摇头,再一次努力地挣扎着,终于站了起来,缓步走向父亲的坟头,说:“今后,我将回来,伴陪着您们,不让您们再受到一丝病痛和伤心。”说到这里,忽然望着母亲,问道:“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爸爸得肝炎病呢?”
    母亲说:“你爸爸不是得肝炎,医生说是肝腹水晚期。”
    华天雄解释道:“肝腹水一般是由肝炎发展来的,这是慢性病,以前他就没有感觉?”
    母亲似乎这才明白肝腹水与肝炎的关系,极力地回想了一下,回答道:“你爸爸原来并没有感觉,只是这半年一直叫肝区痛,农村医疗条件差,家里也没钱,又不想打扰你,只找了湾里的医生看过。”
    华天雄又一阵悲从心来:“半年多来,爸爸一直叫肝区痛?”
    母亲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从她痛苦的表情中,华天雄想象到了父亲所遭受的疼痛。他默默地在父亲坟边伫立着,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悔恨。他的眼前,仿佛晃动着父亲痛苦挣扎的身体;他的耳旁,仿佛听见了父亲那临死前被病痛折磨的痛苦的哀叫。他就这么伫立着,极力想从心灵上架起一座同父亲沟通的桥梁,让这可恶的时间倒流,竭力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血去抚慰父亲的病痛。
    华天雄这么伫立了很久,精神又一次麻木,连母亲催他回家去的话也听不见,眼前只飘浮着父亲年迈的身体在亦真亦幻中痛苦地嚎叫。母亲于是着了急,拼命地摇动他的身体,一面又啼哭道:“如果你也变成这样,今后一家人靠谁来支撑?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爸爸病了那么多年,死对他是一种解脱,他是享福去了呢?”
    终于,华天雄回过神来,看着母亲的样子,再朝父亲的坟头一跪拜,就扶着母亲慢慢地走下山。一路上,张眼望去,朦朦胧胧显出了村落的棱角。华家湾是依一座低矮的山底建起来的,几乎没有规则,被积雪覆盖着,整个村庄与山融为一体,变成一片洁白晶莹的世界。村前的池塘,已被坚硬的冰封住了。没有动物走动,也不见人的气息。只在不远处,才能听见人的吵闹和咳嗽,显出这村庄活的跳动来。不一会儿,华天雄就扶着母亲穿过了整个村庄,来到最尽头自己的家中。一进门,便见正屋里靠在墙壁处燃烧着一堆火,火头上不断漂荡着较为浓烈的烟雾。坐在那里烤火的有二个人:一个是华天雄的哥哥,面目消瘦,胡子拉碴,头发竖得像刺猬,身体看起来很不健康;另一个是二叔,身体健硕,五大三粗,似乎浑身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尽管年过花甲,依旧不掩其挺拔之态。华天雄跟他们打了招呼,扶母亲坐在一张椅上,顺势也坐到了二叔同母亲中间的一个座位上。
    “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一下,见不到你爸爸了吧?再过几年,恐怕连我这把老骨头也见不到了。”二叔说。
    华天雄苦涩地低下了头。于是,母亲制止了二叔。二叔见状,针对母亲问道:“你怎么晓得天雄要回来?”
    母亲回答:“我哪晓得他要回来?只是一出门,见他爸爸坟前有人在晃动,我就去看看,才晓得是他。”
    二叔笑了:“说你老眼昏花,看起来好着呢。”
    母亲幽幽地说:“自己的儿子,有时候好象也有感觉。这几天,其实我老觉得天雄要回来一样。”
    二叔望了华天雄一眼,安慰道:“别再这样,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提得起放得下,又不是天塌了。再说,生老病死,人总是这么一个轮环。活到一百岁又怎么样?总是一个死字。你尽到了孝心,就够了。”
    听了二叔的话,华天雄仿佛觉得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嘴巴,心里想道:“我尽了什么孝心?父亲在世,一连几年都不能回来看看,死后也没有时间料理后事。”一念及此,忍不住又眼泪直流。
    二叔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不能回来,杨柳能回来也是一样嘛。她虽说是女人,安排事情也很有条理。当时屋里屋外,不都全指望她吗?有这样的媳妇,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还难过什么呢?你父亲走了那么久了,不需要你再难过了,反倒是别怪二叔多嘴,你该仔细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办了。你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妈高血压,说不定什么时候复发。你哥从小抽筋,落下后遗症,连自个都不能照顾自个。有你爸嘛,一家人还有个主心骨。现在呢?这个责任明显落到了你肩上了,也不能总指望杨柳一个女人家吧?你得认真考虑以后该怎么办。”
    华天雄深情地望着二叔,说:“谢谢二叔这么多年来给我家的关心和照顾。我会按你说的去做的。”
    “这样就好。”二叔点头道:“不是我硬逼你丢掉前途,而是农村的景况如此。我也老了,不能总是帮助你家。话又说回来,但凡你有了出息,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替你分担一些的。现在呢?我怎么都闹不明白,你到底图个什么?看看村子里那些人,有的发了财回来耀武扬威;有的当了官回来呢,耍尽了派头。怎么就是你,要不几年不回来,要不就是灰头土脸?”
    二叔意欲未尽地还想说下去,但见嫂子投来制止的目光,硬生生地煞住了话头。可他的这席话,在华天雄的心中却如针扎一般地疼痛。想当初,立下了从军报国的志愿,穿上军装,进入军营的时候,一家人是何等愉快,何等兴高采烈!一晃二十年之后,时过景迁:自己的心血得不到半点回报;自己的忠贞不为人所理解;自己的亲人死的死,病的病,这算什么呀?这!
    顿了一顿,母亲开始说话了:“其实,你爸死的时候也说过,你继续干你的事,家还是不要你管。”
    华天雄来回在二叔和母亲身上看了看,正准备答话,不料二叔先开了腔:“嫂嫂,他把二十年大好时光放在部队,该够了。再说你这一家人,没个主心骨,也不成样吧。天雄在这里,我把话说在前头,一是他把你们带到部队里去,再就是转业回来。再没有其它的路了。”
    “孩子们也难。”母亲叹道:“杨柳随军后也没工作,文彦又读初中,光凭他一个人,怎么负担得下。再说,我还能动。。。。。。”
    二叔大叫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那他完全可以转业回来呀!”
    母亲见二叔态度粗暴,没好气地说:“孩子有孩子的想法,我不想拖累他。”
    华天雄见二叔与母亲为自己的事争了起来,忙劝解道:“其实,你们不必争了。我今年就是不想走,部队也会让我走。”
    二叔一听,心下十分喜欢,脸上露出了笑容。母亲却怔怔地看着儿子,问道:“怎么了?孩子,该不是犯了事吧?”
    见母亲仿佛一下子失去精神支柱,华天雄凄苦一笑,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当兵二十年了,年龄也大了,已经到了必须转业的时候了。”
    二叔立刻来了精神:“你看,是不是?部队那是人长呆的地方?早叫你回来,你不听,现在还不得回来?”
    母亲极不耐烦地白了二叔一眼,不高兴地说:“现在回来,也好。不过,想好了没有,到底回哪里?”
    还没容华天雄回答,二叔立即叫道:“回哪里,还能回哪里?人家当了再大的官,最后也是落叶落归根。天雄当然应该回到县里来,这还用问?”
    母亲又不高兴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二叔生气了,从地上摸起一根湿淋淋的棍子,扔进火堆。伴随劈叭的火叫声,二叔响亮地叫道:“就你和哥把孩子惯的,也不看看是什么世道。人家哪个不是在替自己着想?你们到好,学什么精忠报国,害得一家人成了什么样子!真是外国人打来了,也还算了。都快二十年没打仗了,当兵不过是奔个前程,认那个真干啥?看看人家华天宝,书读得没天雄多,也没当过兵,不是发财了?一家人火火红红的像财主老爷一样,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你就知道神气呀?怪不得你哥生前总说你不再配当党员了。”母亲不耐烦地说道。
    二叔激动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叫道:“哥哥就是一根筋!党员,难道党员就应该穷一生?难道叫大家富起来不是党中央说的?不会随着形势走,一辈子只会钻牛角尖,怎么样?当了一辈子党员,二三十年支部书记,死了,又有谁说他一声好?村里、乡里又有谁来过问过?人家天宝的老子死了,从村里到县上,成群结队的人来看望。为什么?还不是我们穷些人家富些。富了,懂吗?富了就有人来看你,可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出身。”
    见二叔还想吼叫下去,华天雄制止说:“算了,别说这些了。回不回来以后再说,行吗?”
    “那怎么行?哪里来,就到哪了。”二叔并不理会华天雄的缓兵之计:“过两天不下雪了,你就去县城一趟,先探探路。湾里不是有华征明在县政府吗?找找他,顺便也找找你的一些战友,就把事给定了。”
    华天雄对二叔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担心他一定会不依不饶地闹腾下去,就勉强地答应下来。母亲见事已至此,也别无办法,只好听凭他们爷儿俩的主意,进厨房去张罗晚饭去了。母亲不在这里,二叔又唠叨开了。不过,他说了这几年村子发生的一些奇闻。尽管二叔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嘲笑,但华天雄听在耳里,不禁为农民们的景况担忧起来。想想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想等到了县城之后,再详细询问一下县里对村子现况的处理办法。
    第二天一起床,华天雄打开门,就见天空不再飘雪花。整个世界仿佛被冰封一般,了无生机。空中不时刮过的北风更令人增添了许多寒意。猛然一阵咳嗽声传来,他知道母亲正在起床了,忙从雪堆里拉出一些枯树枝和树蔸,准备生火取暖。先架好引火柴,点上火,将枯树往地上扔几下,抖掉上面的雪,可一经架在火苗上,那火就熄了,霎时升起一股股浓烈的青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喉管里仿佛吸进了异物一般难受。他不由自主地用手驱赶飘往脸颊的浓烟,猫下身子,想把火苗吹旺。费了半天神,才见到熄灭的火慢慢地吐射出那噬人的红彤彤的火苗,浓烟也随之减少及至飘散了。接着,他拿了几把椅子,沿火垅呈半圆形地摆开来。母亲这时进了正屋,华天雄扶她坐下来,关切地问道:“妈,刚才听您咳嗽,是不是受凉了?”
    “没什么要紧,人老了总会咳嗽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说,一面把双手放在火舌上烤去。
    华天雄挨着母亲坐了下来,说道:“等一会儿,我带你去镇医院检查一下。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你不能再有事。”
    母亲看着儿子憔悴的样子,心中一酸,安慰道:“我不像你父亲,没事的。”
    “有病不能拖,拖着就会出麻烦。”华天雄说:“早饭后还是跟我一起去医院。”
    母亲见儿子关切的样子,不忍心再拂他的意,但是一想到要走十余里积雪覆盖的小路,心头就有些害怕,于是告诉儿子道:“妈除了高血压外,没什么病,这么远的山路,又是那厚的雪,我实在不敢走这路。”
    儿子想了一下,也觉得没办法,安慰了一阵,准备自己去镇医院取药。这时就见二叔的声音传了过来:“天雄,还在干什么?昨天不是说好了雪一停,你就到县城去吗?”话音尚未落地,二叔人已走了进来,浑身包裹着寒意。
    母亲朝二叔瞪了一眼,嘀咕道:“催什么催,催命鬼一样,你看不见雪封了路吗?”
    二叔既不坐,也不理会她,对着华天雄说:“这点雪怕什么?就是不通车,走也走去了。”
    “我说你也太刻毒了吧,三十里路,又是雪地,用脚走?”母亲表现出了极度不满。
    华天雄见二叔和母亲又针锋相对,忙息事宁人地说:“早饭之后,我与哥哥一同去镇上拿药。然后,我去县城,好了吧?”
    既然儿子表了态,母亲无话可说,站起来准备去厨房做饭,但被儿子拉住了:“我做饭,你歇着吧。”
    二叔回想起以往华天雄回家来,总是带大本大本的书,难得跟人坐下来聊天,把家也当成办公室,更别说下厨房做饭。现在呢?哥哥一死,他反到孝顺起来了,心中十分受用,忙对嫂子道:“难得孩子孝顺起来了。”
    母亲想想这多年所受的苦,终于见儿子肯做家庭琐事,心下自然也十分高兴。早饭之后,华天雄和哥哥一起走了十余里雪路,径自找到镇医院,抓了药,交给了大哥,叮咛了一回,便同他分了手,又迈开大步朝县城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少有行人。积雪封住路,又结了冰,根本见不到一辆车。上坡路走起来尽管吃力,他还感到不错,心想在如此雪地独行,也是一种享受。自由地呼吸山的气息,身子开始发热,觉察不到一丝凉意,脑海里顿时一片空旷,似乎与雪融为一体。但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情况可就完全两样了,每挪动一下脚步,他都感到一阵滑溜,依稀置身于溜冰场上一样。只这溜冰场下面是万丈山崖,他只得摸索着爬上了路边的山,顺着路,摸着一颗颗冻成冰棍的松树,费力地趄趔而行。
    终于到了县城的桥边,他如释重负地站在桥头,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体,径直往县政府走去。当他刚站在政府大门口准备询问门卫的时候,蓦然觉得肩膀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侧头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叫了出来:“哎呀,黎亚平,是你!多年不见,富态了很多呀!怎么,发财了?”
    原来,来人名叫黎亚平,一起参军入伍的战友,不过早就复员了。
    黎亚平笑道:“我发什么财,不过瞎混罢了。还是你有本事,已是中校了,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哥们。”
    华天雄苦笑道:“还当什么官,这不我回家探路来了吗?”
    “你可真会说话,把回家探亲改为回家探路,真有一套。”黎亚平不由得大笑起来。
    华天雄忙解释道:“我可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呀。”
    黎亚平止住了笑,打量了华天雄一眼,不相信似地问:“该不是真的想当老转了吧?”
    华天雄纠正道:“不是想当老转,而是部队确定我当老转。”
    黎亚平怔了一会,说:“既然这样,你先在门口稍转一会,我办点事就出来,找些战友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办。”
    华天雄推辞道:“不了,谢谢你。我有一个堂叔叫华征明在政府工作,我先找找他,有时间,一定会拜访你。”
    黎亚平有些生气了:“说什么?战友之间,还分彼此?就照我说的来,再说,早上刚上班时我还碰见了华征明,他正在开会,现在也不在办公室,你找得到他?不如这样,我上去之后,也帮你联系一下他。你等着,啊。”
    华天雄见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只有在门卫室耐心地等候黎亚平的消息了。门卫们似乎沾了县政府的光,一个二个赳赳武夫的样子,见人不理不睬,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小的中校放在眼里,只顾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华天雄知趣地也不理他们,心中只盼望黎亚平能快点出来。可是,县政府自有它的威严,无论谁进入这扇门,不耗费一两个钟点是办不成什么事的。等着等着,华天雄忍不住焦躁不安,内心仿佛夏日里升腾起熊熊烈火般地难熬难耐,恨不得一头钻进雪野里,再也不到这个死气沉沉又拖沓的地方来。就在他这么心神不宁的时候,黎亚平终于笑嘻嘻地站到他面前,有股说不出的轻松和惬意:“走吧,我约了几个战友,华征明也联系上了,过一会他会去的。”
    华天雄获得解脱一般地轻松下来,问道:“去哪里呢?”
    黎亚平不怀好意地笑道:“到午饭时间了,当然是去餐馆,还能去哪里?不过,如果你喜欢,去其它地方也未尝不可。”
    华天雄支吾了一声,没了话语。黎亚平带着他顺县政府围墙绕行了一圈,穿过一条笔直的大道,走向一家外观煞是气派的宾馆。门口两侧各站立一个身穿鲜红唐装的迎宾小姐,身上斜拉了绶带,脸如桃花一样绯红。见两人走来,她们彬彬有礼地鞠躬招呼着。黎亚平嬉皮笑脸地往一个姑娘脸上摸去,却被轻盈地躲过,引得另一个姑娘哈哈大笑。华天雄皱了一下眉头,走进宾馆,里面别有洞天:整个大厅被暖气烘得暖洋洋的,几盆花放在大厅四周,人走在里面似乎走进了春天。华天雄还没有欣赏到大厅的韵味,就被另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引进了一间雅室。一进去,里面早就等着两个人,华天雄都认识:一个是赖顺义,同一个连队的战友;另一位是付宝安,华天雄当战士时的连队指导员。一见华天雄与黎亚平进来,两人都站起来,手伸到华天雄面前。华天雄同时伸出双手,一手拉着一个,高兴地说:“很久不见,你们可都没怎么变,特别是老指导员,丰采依旧不减当年。”
    “哪里哪里。”付宝安和赖顺义同时说道,并一起把华天雄拉到他们中间坐下来。
    “听说你要转业了?”付宝安略一寒喧,就直奔主题。
    华天雄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首,却不说话。
    “部队也不能呆一辈子。走嘛,也不是坏事,只是千万别回本县。”赖顺义插上了话头。
    “是呀,回本县死路一条.”付宝安颇有感触地说,继而朝黎亚平望了一下,问道:“还有人吗?如果没人的话,干脆上菜得了.”
    黎亚平回答说:“几个战友联系不上,来不了;只有华主任要来.”
    “华主任?”付宝安皱起了双眉:“哪个华主任?”
    黎亚平微微一笑:“人大办公室的华征明呀,他是天雄一个村的.”
    “啊。”付宝安恍然大悟地点了一下头,面向华天雄拾起刚才的话题:“既然华征明跟你同乡,话就更好说了。我们劝你别回县里来,是昔日战友之谊.华主任怎么说,你就知道了。”
    赖顺义不满地横了付宝安一眼,说:“我说老领导,战友面前,就不要故作高深了吧?”
    “这小子,没大没小。我怎么故作高深了?”付宝安嚷嚷道。
    赖顺义的脸微微泛红。黎亚平解围道:“是呀,老领导的确有老领导的风范。天雄,听我说。我们这一批入伍的战友,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没有人能仅凭自己的本事分到较好的职位。老老乡呢?啊,就是付指导员他们,同样没人捞上好位子,最大的也是小股长一个,有什么前程!”
    付宝安苦笑着接过话来:“并且,就是现在的位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
    赖顺义也插上了话:“原来七连一排长高晓光,分到硅铁厂,原先多风光,现在呢?都快讨饭度日了。”
    华天雄不由瞪大了眼睛,愣傻着,木头人一般。
    黎亚平望了一下华天雄,扑地一笑:“怎么你好象刚从象牙塔里出来一样呢?现在的社会上,不可思议的东西多着呢,那不把你给吓死,也惊死。”
    付宝安也摇了一下头,啧啧地说:“二十年来,似乎你没什么长进。”
    华天雄脸上一阵难堪。赖顺义忙说:“你就算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回到家里,难道连本村的事也没听说过?”
    华天雄这才知道原来二叔说的是真的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黎亚平望了他一眼,知他已晓得村里的一些事,仍然说:“你村的情况,可算得上全县的典型了,弄得尽人皆知,又怎么样呢?不还是照样依旧。一年多没有村支部,被选作支书的人又不干,乡里也不管,整个瘫痪状态。”
    “说事也不说个来龙去脉,干嗥有什么?”赖顺义见黎亚平的话有些断头去尾,忙说:“听我说,是这样的。你们村不是一个只有将近一千人口的村吗?历年以来,农民的九大提留收了不少,还有这杂费那杂费,弄得老百姓种的粮食连上交都不够。可村里呢?连年亏损,到现在积累六七十万赤字,农民不服,从乡里告到县里、从县里告到市里、从市又告到省。那些个村干部最后是撤了,可帐目一直不能公开。又告,一点用也没有。听说他们还找过媒体,想捅得天下尽知,却一直到现在连媒体人的面也不见一个。原来的村干部撤了,选举新的吧?谁也不愿接手。一去二来的,不就快两年了?”
    “难道没人去管吗?”华天雄显得不可思议,也颇有些激动。
    “管什么!”赖顺义干笑了一下,说:“你们乡这两年的政绩工程可是全市挂了号的,谁来动这个典型?再说,就是从正常途经处理也不见得有好处。你想,你乡的乡长如今是审计局长、书记可是法院院长。”
    华天雄又一次木然了。正在这时,服务小姐推门把华征明引了进来。来不及跟人打招呼,他就饶有兴趣地问道:“看你们谈得这么开心,有什么好新闻,也让我见识见识。”
    付宝安招呼华征明坐到他的另一侧:“还不是说你们村的事。”
    “陈谷子乱芝麻的事,老提它做什么?”华征明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这才面向华天雄,问道:“你父亲去世的时候,听杨柳说,你们师举行什么对抗演习。怎么样,你应该在这一次大显身手了吧?”
    华天雄苦笑着摇了一下头,神情非常尴尬。
    这时候,门又被推开了,进来几个同样标致的服务小姐,一色的少女,给桌上上满了菜,然后就有一位留下来,给他们斟酒。于是,他们一门心思放在玩尽花样向他们的肠子里灌这些酒和菜上。华天雄有几次想趁停下酒杯的机会向他们说说心中的疑问,探听一些有用的信息,但见旁侧笑吟吟拿着酒壶的少女,就觉无话可说。黎亚平见他好几次欲言尤止的样子,朝服务员使了一个眼色,那少女放下酒壶,款款深情地朝他们鞠了一躬,便退出这雅室,轻轻地把门带上了。华天雄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抬头一看,发现华征明和付宝安已停下酒杯,正拿眼望着自己。
    “怎么,急于要说你转业的事?”华征明的口吻中既夹杂了不高兴,又有一份无奈。
    华天雄正色道:“我转业的事并不急于要说。可是村子的事,别说你还是吃华家村的饭、喝华家村的水长大的,单凭□□员的身份,你也该出面管一管。”
    “我有什么本事管,又有什么权力管?”华征明几乎吼叫道。
    华天雄也来了气:“你在人大,人大就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义务。”
    华征明不由得笑出声来:“我在人大又怎么样?我算老几呀?还不是人家的跟班一个。领导没有话,我敢放个屁吗?你以为村的事上面不知道?你的这些战友也都知道,还有谁不知道?人人都知道,可是谁都不管!为什么?这中间牵扯的人物太多了,利害关系太大了,谁愿惹火烧身?有平安日子不过,干吗硬朝死胡同钻,朝人家枪口上撞,找死呀!活够了呀!”
    见华征明如此激动,付宝安深有感触地说:“是呀,我在□□办这么多年,什么情况不清楚?上面不点头,群众来信来访又有什么用?除非上面觉得你碍事,想搬掉你,才借□□的名义来整治你。”
    也许是凭着酒劲,华征明的情绪上来了,话也多了起来:“都四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天真!想想看,这些年全国一直反腐倡廉,可是腐败现象为什么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普遍?因为没有人像你这样死脑筋,谁也不动真格的!撞上了枪口呢?算他倒霉;撞不上呢?一世荣华富贵,飞黄腾达,这就是动因。中央号令又怎么样?鞭长莫及!三讲教育搞了几年有什么效果?没有!于是又三讲教育回头看。看见了什么?反腐倡廉未见行,坑蒙拐骗理难清。于是又‘三个代表’。可有谁知道‘三个代表’的实质呢?我也想知道,可就是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糊涂呗!糊涂!”
    华天雄仿佛没有意识到他会如此激动,尽管心底下以为他在推脱,但也不禁怔在那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赖顺义可不管这那么多,叫道:“我说,你是国家干部、□□员,说话怎么如此不负责任呢?中央的号召,在你眼里就成了这德性?”
    黎亚平见华征明脸色难堪,忙调侃道:“你这叫糊涂?这分明是装糊涂。”
    “能装糊涂,显然是看清了这个世道。”付宝安评价了一句之后,看了一下华天雄,又说:“你看,华主任就比你洒脱多了。我真不明白,部队就一尘不染?大家都当过兵,心里都有一本帐。依我看呀,你最欠缺的就是这一点:不洒脱,容易得罪人。记得刚入伍的时候,你就存在这个毛病,现在依然如故。”
    “这可谓本性难易啰。”黎亚平说:“以后真回地方有你受的。”
    “回什么回,不回地方。”华征明满脸通红,手指着华天雄:“你不是有本事吗?死也死在部队吧,你!”
    见华征明一反常态,付宝安忙解劝道:“我们几个人,除你之外,都是当兵出身,对部队很了解,没有人能一辈子当兵。穿上军装之后,迟早要回地方的,死嘛还是死在故乡好。”
    “老付,你甭尽给我打哈哈。”华征明瞪着付宝安,嘴有点不利索了:“当将军,不是一辈子能当兵吗?”
    华天雄顿时有了一种羞愧感,忙低下头,掩饰地拿起筷子,缓缓地夹了几下菜,还是停住了。赖顺义见他难受的样子,同情地说:“华主任,话也不是这么说,将军好当,你怎么不去部队干干呢?”
    赖顺义话音刚落,黎亚平扑地笑出声来,浇熄了华征明将要爆发的怒火,于是整个屋子安静下来。华征明朝中校看了一眼,见他失魂落魂的样子,不由得心也软了,嘘了一口气,问道:“真的弄得非回来不可吗?”
    华天雄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可能在部队驻地找工作吗?我想,他们应该告诉过你,回来没有什么好处。”华征明思索着说。
    “我跟地方没有一点交往。”华天雄无可奈何地轻声说。
    华征明皱了一下眉,双手放在桌上,说:“我虽说在人大工作,无权无势,恐怕帮不了什么忙。以你的性子,就是找工作也没有好处。况且,全县每年接受那么多军转复退人员,大多安排不了。你想,一个小小的县城,又没有什么工业,只要坐上一个位子,谁愿意让开?我记得好象还有几个营连干部,三四年了都没有上班。所以,据我看,不是有规定,营职干部满二十年的可以自谋职业吗?你干脆走这条路,既不受人气,也不操心,回来再搞点小本经营,岂不是更好些?”
    华天雄没意识到会是如此结果,顿时感到浑身冰凉,掉进地窖一般。
    然而,付宝安却与之大相径庭,他望了华天雄一眼,宽慰道:“你赶上好时候了,能自主择业。瞧瞧我,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又不得不见人点头哈腰,哪还有一点男子汉的骨气?自主择业起码能保有这点尊严。”
    “是呀,自主择业,其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赖顺义和黎亚平也附和着说:“何况,你每月还有得钱可拿。”
    “单你自主择业每月拿的钱比我的工资高。”华征明说:“你也该知足了。”
    华天雄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可自主择业后,我又能干什么呢?二十年来,我学军事,研究战争,总不能让我到处去向人们鼓吹战争、宣扬怎么作战吧?”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呢。”华征明立即说:“你换个角度想想看,这不正是一个好的国防教育方式吗?”
    “谁给我一个讲坛呢?”华天雄摇了一下头,疑虑地问道。
    这一下,华征明也哑口无声了。约莫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天雄道:“周水朝是你同学吗?”
    “是不是在学校里一直不安份,最后被开除学籍的那个周水朝?”华天雄思索了一会儿,试探地问。
    这当口,付宝安三人一听周水朝的名字,脸上明显地浮现出捉摸不定的表情:是鄙视,还是仰慕?
    华征明笑了:“既然他真是你的同学,问题就好办了。不过要记住,以后碰上任何人,可千万别提他昔日的这档子事,要知道他可是全县数一数二的人物,跺跺脚,整个县都会感到发地震。”
    “这小子现在变成何方神圣?”华天雄忍不住好奇地问。
    华征明不理会他的问话,掏出手机,拨打着电话,支吾了片刻,才回过头对华天雄说:“我跟周水朝联系好了,他正在帝宫□□等着你。只要他出面,你的工作小菜一碟。不过,可千万别提过去的事。”
    说完,不容其他的人开口,他就急急忙忙起身敦促华天雄赶快去那个地方觐见那位昔日的中学同学了。
    一走进帝宫□□的大门,华天雄就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室内昏暗,只几盏彩灯摇晃出几点星光一样微弱的光彩,即或人站在对面,也分不清男女。侧边一个巨型舞池,在中央旋转着的一个巨大球体彩灯的晃动下,隐隐约约看出几对人在跳舞。嘈杂的音乐,伴随着不时发出的女人嗲叫声,使华天雄感到格外不舒服。还没容他细想,就不知从何处幽灵般地飘来一个女人,紧紧拉着他的手,摇晃着,嗲叫着:“帅哥,我好想你,就让我陪你呀。”
    华天雄觉得浑身肉直跳,粗暴地摔脱了这个还没看清面目的女人,吼叫道:“放尊重些!我是找人来的。”
    “哟,帅哥,我对你很尊重呀,难不成你想。。。。。。”那女人并不生气,反而爆发出一阵浪笑,紧接着身子又扑过来。
    华天雄连忙闪避,但那女人又蛇一般地缠了上来,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他连摔两下,结果越发被那女人抱得更紧。正在他左冲右突的时候,旁侧爆发出一阵男性粗野而淫邪的笑声。
    “怎么样?老同学,部队里练了二十年,连一个女人也斗不过吧?”这男人调侃一声,又笑了起来。
    那女人似乎来了劲,更放肆地腾出一只手来,往华天雄的脖子抱去,噘起嘴唇直朝他的脸上吻。华天雄一个躲闪不及,早被那女人将嘴按在了脸上。久经阵势的周水朝看到这里,又放肆地大笑了一会儿,才伸过手去,把狼狈状态中的华天雄拉到了身边,得意地说:“怎么样,还够味吧?”也不容他回答,又对那女人道:“毛毛,这可是我的贵客,你可要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舒服了,我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噜。”
    原来这女人叫毛毛,只听她嗲声嗲气地说:“哎哟,我可不稀罕你的什么东西哟,只是心中喜欢这小帅哥。”
    周水朝顺势朝她屁股上摸一把,□□道:“喜欢就成。可别把我的客人吓着了。”
    华天雄见周水朝给自己解了围,松了一口气,但听这二人的对话,不由暗叫不妙,身子也就朝一边侧了过去。毛毛又滑溜地飘到了他身边,蚂蟥一样地吸住了他的手,推推搡搡地把他弄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华天雄定睛一看,里面早有一个袒胸露背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播放的黄色光盘,嘴里还露出□□的笑。一见有人进来,这女人忙站起来,扭动着身子扑向周水朝怀里,不停地叫道:“周哥,干嘛出去了这半天,把人家凉在这里嘛!”
    周水朝揽着她的腰,一面抚摸她的屁股,一面朝沙发走去,顺势咣地倒在沙发上,将那女人压得直叫唤。华天雄感到震惊,也恶心,想出去,却被叫毛毛的女人死死缠住了。也许是毛毛的叫声惊动了周水朝,他朝这边一看,马上从沙发上爬起来,拉过华天雄,道:“是不是男人呢?还是放不开。我可给你说清楚啊,你在这里不给我玩尽兴了,就是不给周某人面子。不给周某人面子,就不用说其他的了,一概免谈。”
    “就是嘛,谁不知道周大哥急公好义、说话算话呢?”毛毛顺水推舟地怪笑道。
    周水朝见华天雄还是那副模样,一发恨拉起仍躺在沙发上的女人,朝他身旁一推:“楠楠,你也上,我就不信,凭她们俩还玩不转你一个木头脑袋!”
    楠楠顺周水朝一推之势,身子一歪,扑进了华天雄的怀抱,头在他胸前尽情地乱撞。华天雄没有意识到会这样,差一点被这个女人扑倒在地。勉强地站直了身子,他使劲地挣扎着,口中叫道:“周水朝,我真没想到你如此下作!我替你感到脸红、感到可耻!”
    两个女人被他的叫声镇住了,不约而同地放开手,直瞪瞪地盯着他,欣赏怪物一般。周水朝一听,也冒火:“好你个华天雄,也不掂掂自己的轻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装清高,落得个什么下场?还不是要到这里来求我!你凭什么敢在周某人面前大吼小叫?”
    华天雄越发觉得周水朝的样子可卑,也吼道:“我凭什么?亏你问得出口,就凭我是堂堂男子汉!”
    “呸!”周水朝向他吐了一口唾沫,阴笑道:“堂堂男子汉,你是男子汉?烟你不抽,酒你不喝,女人你不敢玩,长个卵子又有什用?还堂堂男子汉呢,也不怕辱没了这个称号。”
    “你除了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会干什么?”华天雄轻蔑地一笑,转身就往外走。
    “慢点!”周水朝赶紧抓住他:“我这怎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吃、我喝、我玩、我潇洒,我一天能玩他妈几个女人,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要不然作为男人还有什么用?没听说一生不玩三个女,死后阎王也不许?你也别这么瞧不起我。我在县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响当当的角色,谁不围着我转?就是部队又怎么样?在你们部队,我也能插上一手,怎么样?不服气?”
    “凭你?”华天雄从鼻孔里透出一阵冷漠。
    “不相信?”周水朝夸张地抖抖双手,傲然地问:“听清楚点,你们团长是不是胡英明、政委是不是叫林笑天?”
    华天雄不以然地睥视着他,但没有答话。
    周水朝这个马大哈哪能体会此刻华天雄对他的鄙视,接着又说:“你们不久才结束了一场演习,是不是?你失败了,所以要被扫地出门;谢春生呢?胜利了,马上快要升任副团长了,是不是?”
    一听到这里,华天雄不觉怦然心跳,用充满疑虑的目光看着周水朝,但依然不出声。
    周水朝得意地一笑,几乎手舞足蹈了:“我还知道,如果不是你与上面不和,这次演习你也不一定会输!”
    见周水朝说到了自己思量已久却找不出答案的话题,华天雄这才相信他活动能量之大已超乎想象,于是,格外关切地盯着他,希望他解开心中的谜团。这时候的周水朝一心想在精神上打击华天雄,竟真的说出了他早想知道的答案:“你不是一直嚼舌头,说什么忠诚即是美德、知识才是财富吗?弄得怎么样?天怒人怨,没有人喜欢你,他们红蓝双方联手,一起整垮了你。”
    说完,周水朝发出一阵狂笑,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强烈地感到震撼。华天雄怎么也想不到谜底竟然如此不可思议!他宛如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几乎也想大声吼叫,更想伸出铁拳砸向这个露出狰狞笑容的混蛋。但是,接连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心力憔悴,不由自主缓缓地转过身来,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跌坐在沙发上。
    周水朝缓步走到沙发边沿,蹲了下来,手搭在他的肩上,说:“现在知道什么是美德、什么是财富了吗?那只有一个:就是钱!”转而,又问道:“想知道为什么我晓得你的情况,而且这么清楚吗?”
    华天雄漠然睁开眼睛,冷冷地望着他,内心也期待他能给出一个答复。
    周水朝嘲弄地说:“现在世界上,像你这样认死理的人已经不多了。混了二十年,连副团都提不上,难道你就真的没有反省一下自己?我真搞不懂,同样是军人,人家林笑天他们就是放得开。知道吗?有一次,他妈的胡英明、林笑天一晚上就玩了四个小姐,比老子都厉害,还花样白出呢。别,千万别拿这眼光看我。我可不是乱说,那一次是为了我妹夫的事,我去请客,一晚上就造了二万多!不过也值。钱嘛,不就是花的吗?达到目的就成。”
    华天雄听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话毫无逻辑,半天也绕不上正题,不觉心头窝火,但是没做声,只默默地观看他的表演,好象欣赏一场蹩脚的独角剧。那名叫楠楠和毛毛的二个女人远远地站着,也不敢走上前来。
    “想知道我妹夫是谁吗?”周水朝问了一句,又自己回答道:“就是谢春生,马上要当副团长了。怎么样?人家是不是比你年轻、比你当兵晚五六年?凭什么?就一个字:钱!他没钱,可我有哇。我多的是钱,最不缺的也是钱。谁叫我妹妹喜欢他呢?要钱嘛,尽管找我拿就得了。不过,也算你帮了他的忙,我还你一个心愿,帮你把找工作的事摆平。等着,只要我一个电话,立马会有一条灰色大犬跑到这里来。就这条狗,帮你搞掂了。”
    周水朝啰啰嗦嗦地说到这里,掏出手机,重重地按了一串电话号码,仿佛给人下命令一般,喝叫对方十分钟之内赶往帝宫。华天雄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准备离去,却被周水朝拦着了:“不相信怎么着?”
    华天雄摇了一下头,缓缓地说:“能不能找工作,已经毫无意义了。”
    周水朝偏着头,打量了他许久,说道:“情况我都给你讲了,你可别跟我捅篓子,那样的话,我可不讲昔日同学之情了。再说,就是你去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有钱,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明白地告诉你,原来谁肯听我这个大老粗说半句?现在呢?我说出去的话,就是至理名言。因为有钱,我才当上了县人大代表,又是市人大代表,怎么样?风光吧?因为有钱,我就把他妈的县委书记当狗一样使唤;因为有钱,我可以让妹夫青云直上;因为有钱,我到哪里都是大爷,都是被人伺候的主!我也不怕你去捅篓子。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捅了马蜂窝,一群马蜂会在你周围嗡嗡地叫,趸你咬你,最先死的一定是你!”
    华天雄两道剑光一般的眼睛直视着他:“你在威胁我?”
    周水朝摇头一笑:“威胁可不敢,我只是以老同学的名义提醒你。”
    华天雄微微一笑,冷漠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你今天的表演,一定会令我终生难忘。”
    正当华天雄又转回身子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衣着整洁但脸相猥琐的男人怀里拥着一个几乎半裸的女人,挾着一丝冷风撞了进来,挡着了他的道。这人似乎很热情,朝仍穿着中校军装的华天雄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口中惊叫道:“哇塞,你这人胆子可比我大多了,穿着军装就能进来干这些事。”
    华天雄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脱口说道:“我没有你那样卑贱,也没有你那样下流。”
    “什么?”那人仿佛突然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大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我?”
    华天雄不屑一顾地说:“你又是什么东西?”
    周水朝想上前劝止,但忽而又转了念头,硬生生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煞有介事地旁观着。歪倒在那人怀里的女人,火上加油地撩拔着。见华天雄要出门,那人忙大喝道:“保安,给我拉住他!”
    立刻,几个彪形大汉手舞着警棍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华天雄的去路。
    华天雄止了步,回过身来,怒斥那人道:“拉住我?凭什么叫他们拉住我?谁给你的权力?”
    那人阴阴地冷笑了一声:“凭什么?只要在本县,没有本人不敢做的事,也没有本人不敢拉的人。我就有这个权力!我就是权力!”仿佛为了证实自己,他意欲未尽地朝这些保安呶呶嘴:“告诉他,我有没有这个权力!”
    “有!”保安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同时示威地挥动着手中的警棍。
    华天雄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说:“领教了。”然后,又不屑一顾地朝外走去。几个保安站成人墙,死死地封住路,并没有用手上的家伙直接袭击。华天雄眼见是不得善了,怒视那人道:“你再不叫他们让开,我可要动武了。”
    那人又是一阵大笑:“一个臭当兵的,还想敌得过这么多人?简直自不量力。”
    华天雄心中的怒气狂泻般地迸发出来。他飞身一跃,敏捷地跳到那人跟前,双手合力,只一下就把他放倒在地,然后左右开弓,狠狠地朝他脸上掴了几个耳光,直到看见从鼻孔中流出来,才作罢。三个女人一见这阵势,吓得鬼一般地大叫,一面抱着头,蹲在角落瑟瑟发抖。保安们见那人被打,想上前帮忙,却被周水朝拦住了。
    那人养优处尊惯了,何曾见过这阵仗?脑海里一片空白,及至华天雄住了手,他才反应过来,见几个保安只呆呆地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凶恶地指着中校道:“打,给我狠狠打,打死算了。”
    然而,几个保安并不动手,仍呆呆地看着周水朝。周水朝冷笑一声,扶起那人,若无其事地说:“打什么打,都是自己人。你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还县委书记呢,干任何事就没有一点分寸?”
    华天雄这才知道自己打的那人原来正是县委书记邓仕达,不由怔住了。在他内心,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人同□□的县委书记等同起来。□□的干部,应该是铁骨铮铮,说话掷地有声;而这位县委书记呢?他的作派岂不比大街上混事的小地痞还不如?想到这里,他又豁然开朗了!正因县委书记是这等人物,这个县里的一切不正常的事情才是正常的,而正常的事才显得不正常!他不由发自内心地厌恶他、鄙视他,甚至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的手打在这种人上,岂不弄脏了它们?他瞧瞧自己的双手,好象上面已经沾染上了污垢,忙往屁股后面直擦,直到隐隐发烧发麻,还不肯罢休。
    邓仕达一见保安被周水朝支走了,华天雄又挥动着双手,忙捂住脸,担心再一次遭到袭击,吓得直往三个女人身后躲去。
    一见县委书记这个窝囊样,周水朝又笑了,把他从女人身后拉过来,说:“还躲什么,都说了是自己人嘛。”然后,面向华天雄,又说:“事已至此,恐怕一时半刻你是走不了吧。”
    华天雄静静地站着,朦朦胧胧地看着他们的表演,心中充满了鄙视的笑意。但是,因为被自己打翻的人是县委书记,尽管这人根本不配作□□的干部,他也不能不耐着性子等候这个邓仕达的发落。
    周水朝斡旋了一回,见邓仕达摸摸嘴上的血,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就朝偎依他进来的那女人使了一个眼色,道:“芳芳,还不快点伺候好邓仕达。他要是发起火来,恐怕你连站的地方也找不到。”
    名叫芳芳的女人这才回过神,忙抱着邓仕达的头在胸前摩擦着,好象哄婴儿入眠的样子。邓仕达一面在她胸前婆娑着,一面又似不服气地咕喽道:“好小子,敢打我!我决不放过你,不放过你!”
    华天雄眯起眼,也不看他们,只觉喉咙发痒难受,作呕要吐。
    周水朝也一把揽过叫楠楠的女人,双手在她胸前搓动着,眼睛盯着邓仕达,嘲讽地说:“得了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还尽提这丢脸的事?愿意提的话,到大街上去吧。”
    邓仕达果然不再嘟囔了,很温顺地在芳芳的怀里,犹如一只被人把玩的波斯猫。周水朝轻蔑地一笑,对芳芳道:“还不把衣服解开,让你们书记好好疗伤。”
    芳芳果然很乖巧地脱去了上衣,露出了一双□□硕大的□□,在胸前小兔一样地跳动着。邓仕达看得眼睛发绿,狠命地一吞唾沫,头立马扑向她的双乳,把脸在上面来回轻轻地揉了一会儿,就叨起一只□□,眯上眼贪婪吸吮起来。
    这时候,周水朝见华天雄昂起头闭上眼,干笑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也很正直、很爱国。可是,正直也好,爱国也好,都要点本钱。本钱是什么?就是钱!有钱就有本。我没有你那样孤傲,但我也很爱国,而且真正的有爱国行动,而不像你一样只耍嘴皮子。我们不是都恨美国人,也恨日本人吗?可你做过什么?你没有!我却做得了。我操他妈的美国女人和日本女人,咬得她们胸部流血,操得她们浑身发痛。你看!我有行动是不是?我操他妈的美国女人和日本女人,就是操他妈的美国和日本。。。。。。”
    周水朝的话音尚未落地,三个女人一齐发出了□□的笑声,臊得华天雄几乎要找地缝去钻了。然而这个看起来财大气粗的笨伯却似乎意欲未尽,拉过那个任邓仕达吸吮的光背女人,反手将她推倒在地,扒下她的袜子,让县委书记心燎火急地舔起了她的脚丫。也不知是地板太冷还是别的,芳芳夸张地大叫着,身子不停地抖动。
    “看,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操他妈的美国和日本!”周水朝的声音几乎咆哮了。
    “香!好香!”从地面上传来邓仕达细微的叫声,宛如周水朝的和声一般。
    华天雄再也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叫一声,冲出室外。
    四
    华天雄在家没呆几天,就被尹光召召了回去。一走进师长办公室,首先落入眼帘的是中间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左侧整齐地堆放了一些书和文件夹,有一本打开的文件夹放在正中央,师长正手拿钢笔,眼看这份文件,旁边笔直地站着一位少尉,正等候指示;右侧横着一架手提电脑,旁边有一部桔红色的电话机。左侧及正前面靠墙的地方,各放了一排沙发和茶几。后面是一长排连成一体的书架,里面装满了书。一切都显得那么淡雅,那么庄重。华天雄立刻被这种雅致的气氛吸引了,不觉放松了许多。朝左侧一看,他发现师政委陆晓峰也坐在沙发上。蓦然,他嗅出了一种不同异常的味道。一见他进来,师长抬眼示意了一下;政委招手让他坐在旁边另一张沙发上,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仿佛要看穿他内心世界似的。华天雄暗暗吃惊,闹不清两位首长到底有何意图,心中不住地砰砰直跳。只一会儿,少尉拿着文件架走了,师长与政委交换了一个眼色,就拿起电话,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看着华天雄说道:“好了,以后的两个小时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谈话了。”稍微一顿,师长突然双手放在办公桌上,身子向前一倾,关切地问:“你父亲的后事,都办妥了吧?”
    华天雄心头一热,感激地说:“谢谢师长关心,都处理好了。”
    政委凝视着华天雄,说道:“也不知道你家出现了这些变故,作为兄长,也作为你的领导,我代表师党委对你父亲病逝表示慰问和悼念。”
    华天雄感激地望着陆晓峰,一时找不出恰当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情感。
    很快,政委果断地转移了话题:“好了,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在宣布一项命令之前,有些事情,我们要找你了解一下。”
    华天雄一听,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快到了。尽管他已做好了转业的准备,但真到这时候,心中却多了一份惆怅,也多了一些留恋。
    尹光召见陆晓峰向自己递了一个眼色,会意地先开了腔:“华天雄同志,我们想请你谈的事情是,对于师里不久前结束的一场高技术成果对抗演习,你有甚么看法?”
    华天雄脑海里轰的一声,立时一片空白。尽管他一直都在思索这次演习究竟给自己、给部队带来了什么,但是,一旦从周水朝口中得知了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他不禁深深为之震惊。可是,这些话他又怎么能向师长他们说呢?这倒不是因为害怕周水朝的恐吓,而是无证无据,自己就是说了出去,又有谁相信?况且,自己早已是打入另册的人了,他不想再授人以柄,于是只怔怔地盯着尹光召,仿佛完全不理解对方的意图一般。
    陆晓峰一见,鼓动道:“不要紧,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说嘛。师里能让我和师长坐在一起听他意见的人,还不多呢。”
    华天雄假装思索地挠了挠头,还是不愿说出一个字。
    尹光召笑了:“听说华天雄是敢于直言的人,怎么成了闷葫芦?”
    华天雄看着师长,思索着说:“我的确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一个打败仗的人,能有什么好的想法?首长这么忙,又怕说得不好,白白地浪费首长时间,惹你生气。”
    尹光召哈哈大笑:“师首长在你心目中,就这点涵养?”
    华天雄满脸通红,显得非常尴尬。政工经验老到的陆晓峰解围道:“师长和我诚心想听听你对这次演习的意见,希望能给以后的工作一点启示。要知道,师里的演习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是一场更大的演习的起点。不错,在先前的演习中你是失败了,但我们师党委也不是睁眼瞎,谁的责任,我们还是分得出来的嘛。”
    华天雄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们想听哪方面的意见呢?”
    尹光召微微一笑,摊开双手,说道:“哪方面的意见,我们都想听。你有什么想法尽可直言。”
    华天雄终于找到了发表自己看法的时机,赶紧说:“其实,这场演习最开始的确可圈可点,可是到后来却越来越显得离奇。尽管我本人思索了很久,没有找出结症之所在,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们的很多干部高技术素质太低,把握不了高技术战争的中心,号不准它的脉搏,只停留在很肤浅的层次上。时间充裕时,还能够规划出战争的基本轮廓,一旦情况发生变化,就无所是从,彻底暴露出其现代战争知识的贪乏,这时候只能用过去战争观念来操纵新式武器、打新的战争,其结果自然不伦不类。”
    尹光召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完全按新战争观念来打这场战争,又该如何实施呢?”
    “所谓新战争观念其实也就是信息时代的战争观念,其核心是双方智慧、谋略在信息技术装备基础上的较量。战争中要贯穿的原则是系统集成,也就是把我方各种力量,按其能力及战术技术指标进行分类,再综合成一个整体化战场。并且,这个战场是由信息系统支撑起来的。因此,综合运用各种手段确保信息系统的畅通,是夺取主动权的关键。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首先要彻底破坏对方赖以发挥战斗力的各种信息装备,其中电磁对抗,也就是昔日战争观念所说的电子干扰反干扰、侦察反侦察,不过是其中极小一部分。现代信息装备,已经转变成了以计算机网络为核心的高技术群体支撑起来的新型装备,我们信息战中的重点,就是如何破坏敌方的计算机网络,展开网络之间的斗争。所以依我看,我们的演习重点也应当集中在网络信息的对抗上。”华天雄脸上流露出军人特有的自信与憧憬。
    尹光召朝前倾了一下身子,说:“我现在要问的是团规模的战争对抗。所以,请你讲述得更具体一些。”
    华天雄调整了一下思路,才说:“团规模的战争对抗,其实质应该算是师、军规模乃至更大规模战争对抗的浓缩。只不过,团级单位信息情报的来源与更大规模单位的来源有所区别,侧重点有所不同而已。团级单位其信息来源:一是依靠上级的通报,二是利用团队有限的侦察监视系统直接监测,三是各连排的情况反应。知道了这一点,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封闭对方信息流通渠道;或者,还可以利用对方的信息系统为我服务。”
    “依你说,信息战纯粹就是信息装备或信息系统的对抗啰?”陆晓峰制止了华天雄的话,问。
    华天雄朝两位师首长望了一下,说道:“信息战并不能单纯看作是信息系统或信息装备的对抗,只能是先夺取一定的信息优势,以确保己方武力能够更好地发扬机动力和火力。说直露一点,就是一种造势的过程。幻想仅凭网络对抗以及打垮了对方的信息系统,就不需要进行流血的拼斗,是不现实的。但可以说,现代战争观念所倡导的信息战,其实质是技术高度发展以后原来的电子战的继续和延伸。真正决定战局的,还应该是武力的搏杀。”
    陆晓峰皱起了眉头:“你的观点,我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呢?”
    没容华天雄开口,尹光召就笑了起来:“你最近看过什么书吧?”
    陆晓峰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头,自我嘲笑道:“瞧我这记性!刚看过的东西,一眨眼就忘了。是的,张召忠的《网络战争》中有这个观点。”
    华天雄说道:“张召忠教授的这个观点,堪称经典。从开信息战之先河的科索沃战争,到阿富汗战争,以信息系统之强大如美国者,不也不能够仅凭信息力量就打赢战争吗?它最终的手段,仍然是火力打击。不过,信息战所强调的火力打击,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狂轰滥炸,而是以信息化弹药为基础的精确打击。精确地侦察监视战场上敌方动态、精确地传递信息、精确地处理信息、精确投送兵力、对敌实施精确打击,是整个信息作战所要解决的中心问题。”
    尹光召趁华天雄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问:“把你提到的理论运用到分析师里那场对抗演习,你认为,那场演习在哪些方面贯彻了这个思想,又在什么程度上破坏了信息战所强调的新型战争原则呢?”
    见师长所问正是自己苦思冥想的问题,华天雄条理清晰地倒出了内心的想法:“首先,演习伊始,红方能够把握整体战场部署的关键,在战场上形成了一个有效攻击蓝方的一体化网络;并且,还利用蓝方侦察监视系统的薄弱环节长期有效地隐蔽了三营主力的作战企图,使蓝方主力时刻处于害怕受到突然袭击的恐惧之中,不敢放手对一营实施绝对优势的打击。其次,牵制部队在干扰蓝方的信息系统、迫使蓝方过早暴露行动企图上,也做得很完美。应该说,继续这个思路,红方在以后的行动中会创造出很多机会。但遗憾的是,战争进行到一半时,红方不能正确利用已经形成的有利形势,反而临阵换将,自乱阵角,给了蓝方以攻击的良机。”
    师长微笑着点点头,赞赏道:“的确很有头脑,分析问题很到位,只是除了你前面说过的素质问题外,你还想过有其它原因没有?”
    华天雄心中一动,差点说出了红蓝双方联手作弊一事,但转念一想,没有证据,凭道听途说干扰师首长的判断,不但显得自己无能,还会破坏已经建立起来的轻松谈话气氛。于是,略一思索,他回答道:“应该说,素质问题的确是制约这场演习的关键。因为素质不高,观念就不会很新,人就会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例如,科技练兵搞了这么多年,人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浅层次的尝试上,而没有从深层次上发掘现有装备的潜力,一心想猎艳出奇,结果却碰得头破血流。我们A团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摸索出一些东西,也不是没有弄出些确有效果的小革新,但在演习场上一亮相,一搞对抗,大部分东西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为什么呢?因为不知道高技术装备的变革需要很多人的合力,需要集体智慧的攻关才能完成,仍然陷入了游击战争时代的思维定式。再有一点,战术运用没有跟战争所要达成的目的很好地协调起来,造成了战术上频频变幻,却没有抓住应有的机会给蓝方致命一击。这种战术上的盲目性,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红方夺取战场主动权。尽管最后红方是胜利了,可是这一胜利不仅令人感到莫明其妙,还存在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依照这样的模式来规划战争,其结局一定自取灭亡。”
    “这么说,你对红方的胜利持怀疑态度?”尹光召暗暗为其有如此精深的现代战争理论素养感到高兴,更为其大胆推测感到欣慰,禁不住问。
    “是的”。华天雄肯定地回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
    “你有什么证明吗?”陆晓峰将身子朝沙发上一靠,也发了问。
    华天雄镇定地回答道:“这不需要证明。战争就是战争,尽管偶然性和不确切性总是存在,但熟知军事对抗规律的人总能找到其合乎情理的内在联系。这正如一幅画,无论多么完美,一旦一段线条出现问题,就会破坏其内在的神韵,使之完全失去价值一样。那场演习中,后来的几次战术行动就是这段出现问题的线条,它们使整个演习失去了方向。”
    政委眯起了眼睛:“你这个比喻的确很合理,也很新鲜。。。。。。”
    师长接过话头:“并且,证明你对新军事革命确实有很深的见解。不过,我还是要问,如果是你,你又如何继续这场演习呢?”
    华天雄见两位首长都对自己的观点给予了赞同,更为放松地回答道:“既然那场战争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那么,我会基本上运用刚开始的那种战场部势。只不过,要做一些必要的修改。因为它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核心,有点平均用力的味道。三、四营一起进行长时间的隐蔽机动,一是战场情况不太允许,二是削弱了一营的主攻力量,所以,也要进行必要的调整。具体办法应将四营分开,一半随同三营,归三营指挥;另一半加强给一营,部署于整个战场的最右端,以确保蓝方不至于从那里迂回包围一营,又可增强一营的攻击力度。二营则在接合部施放各种干扰器材,以增大蓝方判断的难度,并相机夺取左翼阵地,然后展开对蓝方右翼的合围。”
    政委微笑道:“你口口声声打信息战,我怎么没听出信息战的味道啊?”
    华天雄解释道:“信息战,并不是用信息作战,更不是打电子、打比特,它只是一种新的战争观念和作战指导原则。而要打垮敌人的信息系统,少不了火力的硬杀伤。所以,其实质也是软硬结合的战争方式,而不是脱离传统战争原则另搞一套完全崭新的东西。”
    政委又问:“既要大胆创新,又要拘泥于传统战争模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华天雄回答道:“创新与传统,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两种思维方式,相反,创新正是在全面把握了传统的基础上,针对技术及装备状况,为着更好地发扬各种武器的战斗效能,才创新出一些相适宜的新作战方法。它对传统是一个扬弃的过程。现阶段,我们的武器装备仍然没有脱离工业时代传统禁锢,不可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创新。所以,我认为创新观念需要提倡,传统仍不能忽视。”
    “回答得好!”师长脱口称赞道:“这才算是有的放矢、实事求是嘛。没有用一大堆华而不实的词藻,也没有一句空话,所说的东西完全符合我军的客观现实。你确实值得全师干部好好学习。”
    华天雄没料到师长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竟有点手足无措了。
    政委附和着笑了两声,立刻转换了话题,面向华天雄问道:“凭你对部队现状的了解,你认为,要想从深层次开展科技练兵,师里具体应该怎么做,从哪里选择最佳切入点,又可分几个步骤来完成呢?”
    华天雄略一思索,回答道:“我想,主要还是抓干部的素养,在全师来一次洗脑换心活动。所谓洗脑,就是把高技术教育落到实处,使各级干部真正通晓高技术的优劣,减少不懂高技术带来的诸多弊端,找到真正有用的战争对抗方法。而换心,就是全面进行干部学习整顿,把不称职的从现有位子上扒下来,把有能力的提到重要岗位上去发挥长处,展现其能力。”
    政委不由笑了:“概念提得怪吓人的,内容还是老一套嘛。”
    华天雄回答道:“表面看起来似乎很老套,其实不然。单说科技练兵吧,这个口号提了许多年,全军也普及了高技术知识教育,可是真正把它当作提高战斗力的最新手段和机会而加以好好利用的却并不多。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就是洗脑不够、换心也不彻底。干部的综合素质到底该如何评价?这个问题不解决,就做不到洗脑换心,就会同以往一样,要么虎头蛇尾,要么流于形势。依我看,文凭诚然重要,但是有了文凭并不等于有了知识、有了能力。考察干部,非得运用群众路线不可。重视下面的意见,发挥群众监督作用,这样选拔出的干部才有说服力。要不然,靠关系走后门,论资排辈,都会挫伤真正想有所作为的人。这些观点,其实不也很老套吗?但执行起来为什么就那么难?为什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提拔干部过程中,不看干部的实际工作能力,反而被其他一些不正常的因素所左右呢?”
    政委很尴尬地笑了笑:“照你说来,我们这些师领导的提拨也是靠不正常因素啰?”
    华天雄只顾畅所欲言,并没有顾及二位首长的反应,见政委发问,不由脑袋发麻,怔怔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师长虽然觉得他的话有些失之偏颇,但不禁为其真正忧心军事事业而感到欣慰。见他被政委的问话弄得很难堪,忙岔开了话题:“你觉得A团还存在些什么问题?”
    华天雄回答道:“其实,A团所有的问题,也是由观念转变不够和干部问题派生出来的。全团没有很好地意识到高技术给战争带来的影响,加之目前装备信息含量相对较低,使大家滋生出一种不应有的观念,总以为高技术只是纸上谈兵,离自己还很遥远,却没有意识到高技术战争其实离我们很近,只要认真思考高技术给现代兵器带来的影响,运用手中的武器,也可以打高技术战争。武器装备弱势如南联盟者,不同样打下了不可一世的隐身飞机F117A吗?同样,只要观念发生了改变,把学高技术用高技术革新现有技术推向深入,我们仍然大有可为。另外存在一个绝不可轻视的问题便是兵员素质太差,这同样是阻碍部队发展的绊脚石。我调查了一下全营士兵的文化程度,高中毕业生的比例几乎仅占8%左右,这个数据还包括职高在内。就是这些高中生,文化程度与其所掌握的知识相比,也有些欠缺。”
    尹光召惊呆了,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
    华天雄回答说:“千真万确!而且,我甚至可以武断地说,全军差不多也这个样。”
    尹光召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憾:“这么多年来,应征入伍所需要的最低条件也是高中,怎么会这样?”
    华天雄苦笑道:“我询问过不少士兵,目前能参军入伍的分为这么几种情况:一是地区经济条件相对较差的,参军入伍作为他们到外面闯世界的一种途径。自然的,真正有文化的人,即使身体条件、政审条件都过关,没有人说话,一样穿不上军装。二是经济条件较好,要么只混混日子,没读什么书,要么出钱请别人代替自己入伍。三是真正读过高中的人,又一门心思想上大学,也不愿当兵。”
    “那么。”政委顿了一下,也问:“你们团有没有读过大学或正读大学的士兵呢?”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华天雄认真地回答说。
    “这的确不仅是部队的不幸,更是国家的不幸了。”政委望着尹光召,语气沉重地说。
    师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我记得曾有一篇文章,叫做《二十一世纪谁来保卫祖国》,我也曾为此感慨过。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谁来保卫祖国,更严峻的是怎么保卫祖国了。”
    “是呀。”政委附和道:“一方面科技强军担子这么重,另一方面却是战士文化程度如此低下,这中间的沟壑用什么办法填平呢?”
    华天雄迟疑地说道:“恐怕上级首长还不知情,那将更是无法弥补的错误。”
    师长与政委对视了一下,同时感叹道:“是呀,无法弥补的错误。”
    “所以,领导干部不下基层,只会高高在上,制定什么样的政策,八成都会不切实际。”华天雄有些穷追不舍了。
    师长沉重地说:“造成这种情况,的确与领导不心系基层有莫大的关系;但是,恐怕事情远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简单。全民文化素质都不高的情况下,又能从那里招来好的兵员?何况,整个社会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的确令许多真正的人才湮没。这样,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方面,部队也好,国家其它部门也好,迫切需要人才;另一方面却是人才有力没处使,有才没处发挥,反而让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尸位素餐,无所作为。”
    华天雄颇觉这一席话撞上了自己的心坎,大着胆子说:“要解决这类问题并不难。我觉得,国家及军队各项政策,已经规范了各级干部行为,那么,我们照做就是了。如果都能这样,就不会出问题。事实上,却问题越来越多、越出越严重,为什么会如此?依我看,是对不正之风的打击力度不够。不正之风要破坏的不是党的形象、政府的形象吗?干吗不一律给予极刑呢?不给他们极刑,就是给党和政府套上了绞索!”
    政委望着华天雄,说道:“都像你这样看问题,人与人之间就相安无事、天下大同了。事实上呢?人是复杂的,社会就更复杂了,决不能凭头脑发热就可以解决问题。这一点,正好说明你政治上还不够成熟。”
    师长瞥见华天雄有点尴尬,便说:“不过你忧国忧军之心,还是可取的嘛。”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既然你能够找出我们部队存在的诸多问题,那么,在下一次演习中,你如何去克服呢?”
    华天雄回答道:“演习总体上说是对前一阶段训练或革新成果的展示及检验。因而,如果再来一次演习,我认为至少得半年左右的预备时间,因为不可能在短期里解决上一次演习暴露出来的问题。何况,观念的改变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进行干部调整,大张旗鼓地反思过去,学习新的知识,集中所有人的智慧进行必要的战术技术革新,都是必不可少的。”
    师长望了政委一眼,转而对华天雄说道:“开春之后,集团军将进行一次对抗演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又如何调整部队的心态呢?”
    华天雄回答说:“在集团军范围内搞演习,时间相隔是不是短了点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对这次演习彻底反省到什么程度。如果能使全师吸取了应该吸取的教训,以师首长之才干,是没有问题的。”
    师长笑了笑,说:“上次演习,我们师领导在场,孙军长与任、范二师长也在场,其中是非曲直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说那次演习有什么成果的话,恐怕最大成果在于我们认识了你。所以,我们才放心地破格提拔你,把你放在了A团团长的岗位上。你要清楚,这不是师党委的权宜之计,而是我们确实需要发掘并运用人才。。。。。。”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师长的谈话。师长看了一下手表,皱起了眉头,似乎有点生气地拿起了话筒,却立刻平静下来,神情严肃地倾听着那端的声音。华天雄这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喜信弄得几乎不能自己。尽管多年以来他一直盼望领导垂青,当幸运降临,他却有些不相信似地异常紧张。不过,这种紧张与兴奋对于一个矢志军旅事业的人来说,很快就被由之而来的神圣使命感笼罩了。他知道,这一提拔不仅证明了自己“忠诚即是美德、知识才是财富”这一信仰的生命力,而且也是师首长慧眼识人、打破偏见的体现,更是对那些依靠走后门的不学无术之辈的当头棒喝。蓦然,他抬眼一看,见师长一面听电话,一面狐疑地朝自己身上扫了一遍,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不知等待自己的又是何种结果。
    师长放下电话,示意了政委一下,陆晓峰便正式宣布了华天雄任A团团长的命令,并说了一通勉励的话,提出一些要求。尹光召这才说:“刚才接到军长的电话,集团军预定的演习取消,但要准备一场更艰巨的对抗。”
    “又有新任务?”政委关切地问。
    师长回答道:“是呀,这对我们来说,恐怕绝无仅有呢。”
    “到底是什么任务呢?” 陆晓峰更是兴致大增。
    尹光召说道:“总参谋部决定搞一场规模宏大的陆海空三军联合对抗演习。陆军的班底以我们军区为主,我集团军更是演习的主力。因为这,总参谋长韩大鹏上将三天之内要来集团军视察工作,具体交待演习的总体方法、指导演习的步骤。首长要求我们拿出有创新的东西来,迎接韩总参谋长的莅临,并且还说总长点名要见华天雄。”
    华天雄心中异常激动,这么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到战场上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临了。想想自己勤奋努力学习的东西终于可以在全军联合演习的舞台上去展示,让那么多戎马一生的将军们去观赏、去品评,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冲动。但是,一听完师长末尾的话,反而十分讷闷了:“我一个小小的营长,既没任何一层关系,又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学术文章,总参谋长怎么会点名要见我?或许,有人跟我同名同姓,军长他们弄混淆了吧?”
    然而,师长的问话再一次使他的心绪沸腾起来。师长微笑着说:“想不到你华天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连总参谋长都点名要见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认识总参谋长的?”
    见师长和政委都投来问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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