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色天下

  卫禾百无聊赖地呆在石洞里，白虎像只极大的猫儿趴伏在地上任她抚摸。
  像是有乌云压在心上，只在一刻半刻间，沉沉水汽就要化为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又像是有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太阳穴上，尖锐的刺痛蜿蜒钻入脑髓中。
  白虎低吼一声，原来是她方才太过出神，竟一把揪下小撮虎毛来。
  她不禁失笑，摸摸白虎的脑袋以示安慰，心下松快不少，又坐上了虎背。
  师傅在周围布置下了结界，不过这于她并非难题。
  所谓的天衣无缝并非真就是没有一丝破绽，只不过这破绽藏得巧妙不易被人发觉而已。卫禾根据师傅所授的奇门术数、阴阳五行很快推算到出口。
  虎本就是山林中的王者，白虎更是王中之王，出了结界，它如龙入海般得意畅快。奔跑在密林中，其它的猛兽毒虫早就为虎威所慑，退避三舍了。
  卫禾拍了拍它的额头，让它暂时收敛起了虎威，才取出翠玉短笛无声吹起。
  这时候就有一只像极了野猫，却是白脑袋的野兽从树枝上跳下来，发出“猫猫”声。
  卫禾将它抱在怀里，倾耳听了片刻。
  在白虎的背负，天狗的庇护下，卫禾向着妖邪之气最盛处行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极大的湖，除此之外别无它物。卫禾没多想，就带着白虎天狗跳入湖中。
  湖水越到深处越冰凉，甚至是冰寒刺骨。卫禾体内寒毒本来被白老头的药强压制了下去，又经过师傅的调理已不再肆虐，但是这会儿寒气大举侵入她体内，寒毒又蠢蠢欲动起来。
  卫禾随手掏出一丸帝国曼陀罗含在嘴里，暂时抵御住寒气。
  游了约数十丈远，才看到湖底石壁上有一道石门。卫禾游过去，使上了全部的力气，却还是没能将之撼动分毫。
  幸而还有白虎相助。白虎乃是神兽，除了其它种种神奇之处外，更有天生神力。它包含着千钧之力的一爪向石门拍去，即便是有水的阻碍，还是将石门击碎了。
  卫禾游进石门后的洞穴，游了一段之后，从水里爬了出来继续前行，通道到了这里已经没有水淹浸了。白虎和天狗紧紧跟着她，不离半步。
  第 89 章
  这似乎是一个神殿。
  地面一色用汉白玉铺成，光滑如镜。当卫禾的身影第一次投映在汉白玉地面上时，神殿里霎时间亮起千盏明灯。
  这时卫禾才看清了大殿两侧矗立着无数既高且粗的石柱，风格之诡异，绝不似中原所有。而大殿正前方的黄金宝座上端坐着袒胸露乳，只在下身围了块布料遮掩的巨人金像。
  她本以为那不过是死物，而灯的骤然间亮起也不过是风或者空气流动作的祟。
  当她听到有如黄钟大吕般的一声在耳边响起时，才真正惊怔住。
  “贪婪的人啊，又想换取什么？”
  卫禾半晌回过神来，心中存疑道：“你是谁？”
  这时候迸发出一声沉沉笑声：“我是至高无上的神，卑微的人啊，还不赶快匍匐在我的脚下！”
  声音显然是金像所发出，卫禾冷眼看着那尊金像，心道：“被拘着出都出不来，还敢自称什么神？就算是黄金塑成的囚笼又如何！”
  心中不信，脸上却浮现柔媚笑意，盈盈走到金像前，软语道：“你说自己是神，总该有些神通，何不展现一二与我这个凡人见识？”
  神微微有些恼怒，意念一动，一面巨大的镜子出现在卫禾前面。那镜子不同于一般的铜镜，而像是用一块纯净透明的水晶镶嵌在银做的底盘上制成，较之铜镜映物更为清晰。
  镜子里先是有一层云雾笼罩，只隐约能看到有人影在里面，慢慢地云雾才变得淡了。
  似乎是在一处高台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玄色衮冕祭服，是皇帝！
  卫禾先是一惊，再凝神细看，却瞧出不对劲来了。皇帝神色痴痴，两手死命地挣扎向空中，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而明明空中什么也没有。
  “这是我的信徒献上的祭品。”神缓缓开口。
  镜中人物纤缕毕现，神态动作无一不生动，若说有假，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教人相信的。
  卫禾心中疑惑，却依旧不肯去相信所谓“神”的什么鬼话。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场景发生变化，就好比原先观察的是近在眼前的事物，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一，而现在是俯瞰全局，把所有纷繁的景象都投入了眼底。
  在所有人物中，唯有一个最熠熠夺目，如同黑夜里的明星，刹时间就点亮了她的眼。她只一眼便瞧见了师傅。
  师傅离皇帝稍远一些，漠然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仿佛他已经超脱尘世之外，所有的杀戮都与他毫无干系。甚至于在他眼中，可能这不过就是蝼蚁飞虫之间的争夺，只消他稍一动作，什么槐安国、南柯郡，立时就能用一瓢水冲个干净。
  待她回过神来，再看其他，入目的却是血肉横飞的场景。那些人都好像是野兽般失去了理智，杀得狠了。
  卫禾看了几眼，甚至没认出满脸鲜血的那些人曾与她同行过一段时日，其中还有江南大侠连宴。
  她对着金像道：“这就是神通么？我听说西方极远之地早就有了一种巧妙装置能使人看到远处的场景，你这面镜子顶多就是比一般的铜镜精致一些罢了。”
  她的话音刚落，镜子里就出现了变化，场景换成了一处神殿。卫禾看看置身之所，再看镜中景象，惊奇地发现，两者并无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神殿中的人并非是此刻的自己，而是师傅！
  “对于你们人而言，这已经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了，镜子把它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难得有人来到此地，神也是寂寞得久了，便一心想要折服眼前这个狂妄的凡人。
  卫禾不再多言，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镜中人举动。
  神却还嫌不够，意念再动，便有声音传出，正是镜中人与神的对话。
  镜子里的何泺源较之如今，容貌虽没有多少变化，但对于极熟悉他的卫禾来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不同来。
  比如现在的何泺源，就绝对不会喜怒形于色，更不会把心中所想泄露半分。
  但是镜中的他竟说出了自己改天换地的愿望，放任所有的野心和欲望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脸上。
  镜子把一切都如实呈现，仿佛何泺源就站在她面前，面对面地向她吐露心声。
  忽然的一句话，就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卫禾，随后燃起的熊熊大火更是要把她吞噬，将她浑身上下寸寸都化为灰烬。
  无法言语，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连心都快停止了跳动。
  “不，这不是真的……”卫禾到底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所有坚强的外壳被剥离后，终于露出了里面柔软娇弱的一部分，脆弱而又无助。
  她仰起头，冲着神道：“这定然是你伪造，用来欺骗世人的！”
  莹莹泪光闪烁在眼眶里，才说完一句话，就有大滴的泪顺着脸庞滑下。
  神见她如此神情，就明白她已然是相信了。他重复初见她时所说的第一句话，交换，便可实现愿望。
  “四肢、智慧，或者更有价值的东西，只要祭品足够，无论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
  刹那的失控之后，早就历经无数风浪的卫禾这时候从巨大的打击中暂时平静了下来，竟真的考虑起神摆放到她面前的诱惑来。
  第 90 章
  往事沉沉浮浮，如青萍在她心湖里聚散漂游不定。从少年一直到如今，最伤神，唯有情之一字。
  最痛，莫过于被心中所爱伤害；最恨，莫过于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倒不如无心无情，把这一身肉体凡胎换作钢筋铁骨！
  “爱！这个代价是否足够？”卫禾朝着金像声嘶力竭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从高台上坠落。旁边钦天监的官员伸手去救，到底迟了一步。
  所有的人，只能看到那抹慑人的玄色，重重摔在地上，流出一滩红的黄的液体。
  而在近处的人甚至还能看到皇帝脸上无比欢喜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死亡的痛苦，仿佛真遂了他的愿，飞升登仙了。
  而连宴一行人早已杀得昏头昏脑，杀到最后，连同伴同门都自相残杀起来。
  白老头冷冷看着，向莫礼语带嘲讽道：“这就是你的那些裙下之臣，果真如狼似虎。”
  莫礼自知这样血腥的手段落了下乘，不及不见血的高明，羞愧辩解道：“我不过是遵从宫主吩咐罢了。即便是你，哪怕再谦谦君子，若是宫主有命，也只好茹毛饮血做个野人。”
  白老头皱眉，转身离开。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然而像这样□裸的鲜血淋漓却是教他大倒胃口的。
  “哈哈，原来这样一群仁义侠士，披着的人皮底下不过都是些魔鬼野兽罢了！”谢珞畅快大笑，一舒心中烦郁。
  他们藏身于祭台旁的绿杨林中冷眼旁观，那里悲鸣哀嚎不绝于耳，恍如人间炼狱，而他们却好像在欣赏一场绝妙好戏。
  宋之问也笑道：“看着他们掀开人皮，露出底下乌七八糟的东西，好不痛快！”
  谢珞看够了，向宋之问告别，道：“我原就是来看看这藏宝图究竟有什么名堂，既然不过一场闹剧，那么我也该回去，就此别过。”
  宋之问目送谢珞身影远去，再把目光投注到祭台上时，情势已然发生变化。
  何泺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最后一振衣袖，欲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