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色天下

于是卫禾被七八个侍女围着，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再过几天就是圣教一年中最大的庆典，西域各国使臣都早早地到达了天山之上的圣教，献上贡品礼物。健硕的桃花马拉着辘辘的车驶过山道，路上阻碍的冰雪早已被教众弟子铲净了。
  卫禾痴望着在外面来往忙碌的人，看得累了，才坐回到胡床上，拨弄着熏炉里的香玩儿。
  侍女端来碗雪莲红枣茶，卫禾才接过，一室的侍女都昏睡了过去。
  日前看似没头没脑的乱闯，让她大概知道了周围布置，而刚才的观察，更是让她清楚了西域使臣的住所。她披着雪白的狐氅，好像一只狸猫在雪地里了轻盈地跃着。
  砗矢国使臣乌角刚到圣教，手下人都帮着搬礼物去了，只有他还能忙里偷闲喝上杯葡萄酒。才来得及在犀角杯里满满斟上一杯，就被人夺去。一看竟是个女子。
  卫禾含了一口这红宝石色泽的液体在嘴里，品味一层一层的不同滋味。酒祛除了些许寒意，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有着娇柔的妩媚。
  还没等乌角皱眉，卫禾就道：“中原皇帝寿宴上，使臣大人不是早就见过我了？”
  乌角嘿笑，只当她是舞姬之流，言语眼神中就带了轻亵之意。
  卫禾微微一笑，从荷包穗子上解下一粒玉珠子放在乌角面前。只见那玉珠子极白的颜色中微微透着些紫，质地细腻如脂。
  见乌角尚存有疑虑，她将玉珠子对着日光一转，微透明的珠子里毫刻这米粒大的金鼠——正是砗矢国王族的崇拜物。
  “这是砗矢国王在我十岁生辰时送来的礼物，原来是一串项链，被我拆散后辗转只剩下这颗了。”
  乌角顿时脸色一变，砗矢国王确实曾用偶然得到的一块稀世宝玉做成几件饰物，而他记得没错的话，其中有一串项链随着其他珍宝一起，作为两国交好的礼物在十年前被送到南陲的白水国了。而眼前这枚玉珠，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与国王所拥有的并无二致，世上不可能再有一块那样的美玉了，况且还雕着砗矢王族的象征。
  是又如何？要知道，被拔了爪子的雄狮还比不上一匹狼。
  “我虽然远距西域之地，却还是知道南陲之国臣服于中原天朝，又有抚南王坐镇，固若金汤。”
  卫禾面上看不出一丝恼意，眼波流转间，红唇吐出软语：“这颗珠子我拿出来，只是想献给使臣大人罢了。”
  乌角并不收，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卫禾。
  卫禾把白玉也似的一只素手搭在乌角肩上，浅笑道：“我只是想托大人把一样东西转交给砗矢国王，仅此而已。”
  暂时达成了目的，卫禾原路返回，一屋子的侍女还陷在黑甜睡梦中，甚至那碗雪莲红枣茶还温热着。
  她从银香球中取出一点香屑倒在熏炉里，淡淡冷香飘散开。
  侍女嘤咛一声醒转，惊觉失职，但一看卫禾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以为不过瞌睡了片刻，既然无事，便放下心来。
  第 95 章
  宋之问才踏进房间，就见到了这样一幅美人春睡图。
  在那透明若无物的轻纱帐后，狮纹象牙熏炉里飘出香烟袅袅，锦绣软榻上横卧着一个娇弱美人，用来支着头的那只手衣袖滑下，露出一节光洁玉臂，而她眯着眼的模样似足了贪睡的猫儿。
  侍女垂手侍立在各处，其中站在帷帐外的两名侍女一人撩起一边纱帐，好让圣使大人通过。
  宋之问脱去靴子，踩在榻边铺着的波斯来的纯白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坐到榻边，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因为室内极温暖，沉浸在甜蜜睡梦中的卫禾脸颊上泛出嫣红，抿着的唇边还挂着浅浅笑意，真像个无忧无虑的婴儿。
  如果在剩下不多的岁月里，她能够像这样把记忆停留在幼年时光，那该多好，那就不会有苦痛不会有悲伤，而她也能够在他的保护下永远当个快乐的小公主。
  何泺源毕竟拥有过部分神力，在坠下高台的刹那间，强大的意识竟然飞出躯壳，在周围众多的人中遇到学医时的师弟宋之问，才算找到一个天赋极佳、适合寄居的肉体。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何泺源没料到的是，宋之问本身的意志极强，而自己又刚受了严重创伤，在两厢斗争中竟反被压制住了。但是在前往西域的途中，处于冬眠中的何泺源的意识也在潜移默化中一点一点地影响着宋之问。
  许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逐渐地与他的融合在一起，让宋之问分辨不清，恍惚间就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他梦见了那个白雪茫茫的天地，他绝望地四处寻找着她的踪影，而当终于抱起她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身子时，如潮水般涌来的巨大欢喜淹没了他。
  他梦见了初见时的阿禾，像一只斑斓的大蝴蝶一样飞入了他怀中。
  他梦见了他在神前许下的心愿，他的野心，他的欲望赤 裸裸地呈现在他自己的眼前。
  …… ……
  直到最后那一幕的到来，那个原本一脸明媚的女子，把尖利的匕首插在他心口上的时候，他竟也没有生出半分的恨意。
  只剩下美好，欢笑，和所有的快乐时光。
  他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甜蜜和哀恸的两种感情在他心中交织杂陈，分不清哪种更多一些。
  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护着你。他没有忘记曾经许下的诺言。
  嘤咛一声，卫禾睡足了，从梦中醒转。
  感觉到宋之问的手，卫禾瞪着朦胧睡眼怒道：“你竟敢对孤放肆！”
  宋之问拉过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微微一笑：“当心着凉了。”
  作为小公主的卫禾，虽然娇蛮，却还不至于粗鲁。宋之问这样好言好语，倒让她生不出嫌恶来，神色也缓和许多。
  “镇日的闷在房间里有什么意思？着凉发烧了才好呢，睡得迷迷糊糊的，就不用总是发愁怎么打发时间了。”卫禾孩子气道。
  宋之问知道她说的是气话，略一想，便温言抚慰道：“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呢，我明天就带你去。”
  再说皇帝猝然驾崩的中原天朝。
  消息很快传回朝廷。皇帝陛下在祭天过程中意外摔下祭台，而怂恿皇帝前往良山的国师大人也随后殒命，那么屠杀了众多御林军的武林人士便成了唯一可以降罪的对象，相当之名正言顺。当天朝廷就下令各府各县围剿捉拿江湖匪类。
  侠士们武功虽高，却也经不起朝廷军队前赴后继，况且最为精华的一部分力量早已跟着江南大侠连宴一起在良山上疯狂致死。在经历了血腥屠杀、围追堵截之后，一时间中原武林人才凋敝，人心惶惶。
  但是到了继立嗣君时，大臣们却犯了难，先帝没有任何子嗣，唯有从宗室中选拔。以镇国公为首的一派推举奉王陆熙，而定王这边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双方对峙了数日，始终没能达成一致。
  前廷混乱，后宫也好不到哪去。
  林修仪从父亲镇国公那里提早得知了噩耗，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就当机立断传令国公府侍卫守住里里外外各个宫室。
  那时候还是半夜，刘贵妃尚在酣甜睡梦中，还不知道她一直以来在朝廷里扶植的势力已经被镇国公和定王两派联合消灭了。可怜的刘琅，临死前还在做着出将入相的美梦。
  本来国丧禁欢娱，但是为防局势不稳、外邦窥伺，朝廷决议，在拥立出继任的皇帝之前秘不发丧。
  此刻品箫坊里歌舞升平。
  因谋杀林婉仪的罪名而被关押在天牢里的金明驰大将军也被放了出来。原本他手底下的十万军士皆效忠于他，别的将军被派去统领也会被架空，当真是水泼不进。皇帝一死，镇国公和定王双方都想拉拢他，以获得这个决定性的助力。
  金明驰原是镇国公旧部，应该偏向国公，人人都这么想。结果他一连数天都没有表态，反而整天流连烟花丛温柔乡。
  别的妓 女不清楚情势，但解罗衣是知道的，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将金明驰迷得不知姓甚名谁。
  她仅着了一件淡绿纱衣，赤着足在她房中那朵金莲上起舞。那纱衣本就极薄，能映出里面的雪白肌肤来，而下裳处更是模仿褶裥裙的式样裁剪成八幅。这样在舞蹈中，稍一旋身就能现出底下修长优美的双腿来。
  往日的她如风中碧荷，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
  金明驰眯着眼睛，盯着解罗衣舞动中不时露出的白花花的肌肤，旁边又有几名妓 女分别为他捏肩捶腿，喂酒夹菜。似乎是要把他自己前些日子在天牢里受的苦补偿回来。
  定王这次并没有作陪，但早已吩咐下去，金明驰大将军在品箫坊的所有花销都记在定王账上。
  舞也看够了，他把解罗衣拉入了怀中。
  第 96 章
  品箫坊来的密报已摆在案头，定王随意翻看着。金明驰大将军死于马上风，哈，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死法了。
  金明驰状似在他和国公之间摇摆不定，但据他暗中探知，似乎金将军曾与国公爱女、现在的林修仪关系匪浅，甚至连杀人大罪都甘心替她扛下。
  定王冷笑，那么只怕这种摇摆的姿态还是专门做给他看的，让他以为能够拉拢，然后关键时刻临阵倒戈？
  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心，是的，早就该这么做了。
  他吐出口气，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