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色天下

第50章


葡萄藤这样兴盛茁壮,大概是得益于血肉的滋养灌溉吧。
  三长两短地拉了几下金铃,藤架底下立刻移开一块青石,露出黑黢黢的密道来,定王走下去。
  哀号声悲鸣声交织成一曲欢乐(yue),鲜血淋漓中的辗转挣扎岂非是人间最悦目的图画?
  他走过一个个囚牢,呼天抢地的求饶声充斥于耳,微笑,微笑,难道这不是对他的阿谀赞美?
  终于停在其中一间牢笼前,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梳洗。所谓“梳洗”,并非指的闺中女子的梳妆打扮,而是用铁刷子将人身上的肉一点一点地梳下来,肉尽骨露,便是咽气之时。位列十大酷刑之一。
  不过在定王觉得足够之前,刽子手是定然不敢让受刑者死的。手脚绑住了一点都动弹不得,连舌头都被剪去,让囚犯想咬牙自尽都不能。
  如果不是囚犯面目极度扭曲,大概还能认出是不久前跟在定王身边的长随。
  半透明的几丝薄肉油腻腻地从大腿上梳下来,偏偏还在其它刚梳洗完的伤口处涂了厚厚一层止血的金创药,不让血流。
  最心痛,莫过于心爱之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伤害。而眼前这人竟敢假借潜伏在他身边的长随身份,去到英雄大会上暗算盈江,教他如何能忍!
  定王皱眉道:“怎么这样好心肠,还浪费金创药?不如用盐巴,一样也能止血。”
  刽子手点头称是,抓起一块麻布就在伤口胡乱擦几下,把金创药都擦去了。粗糙的纤维粗鲁地摩擦着受刑者伤处,钻心的疼痛让他又是一阵惨呼,鼻涕眼泪混合着脓水流做一堆。
  定王不敢想象,经历过背叛、变故的盈江会不会因此而对他生出疑心,进而疏离。
  害怕忧虑让他浑身微微发抖起来。
  走出地牢,离开腥臭欲呕的气味,再一次呼吸到清新空气时,定王倚在藤架上有些昏眩。
  那一日密报传来,皇帝陛下坠下高台之后,有一名骑着白虎的女子刺杀了国师然后昏死过去。根据信中对那女子容貌的描述,定王猜想,那很可能就是盈江了。可惜当时场面极其混乱,那女子是生是死,竟无从得知。
  盈江,假如你还活着,请让我知道。
  林修仪微微高昂着头走进临香殿。
  龙涎香,鲛绡帐,夜明灯,绣围屏,不久之前君王与妃子的春宵欢爱之所,空气中尚未消散去浓情蜜意。她一一抚过冰裂瓷、翠钿奁,精致华美,却终究不过冰冷死物罢了。
  早起的宫女眯瞪着眼,打着呵欠出来,乍见林修仪吃了一惊,才想要扯开嗓子通传,就被从林修仪身后出来的两个粗壮妇人按住了。
  一队力大凶悍的妇人跟着林修仪继续向内殿走去。
  前一天晚上和其他妃嫔玩陆博玩得入迷,才睡迟了,这会儿还是睡意正浓。半酣中忽闻耳边嘈杂,眼皮也不掀一掀,就慵懒道:“何事吵闹?”
  依稀间还是梦话。
  不消林修仪使眼色,左右两个高大妇人就叉着腰上去。
  一个掀被子,另一个冷笑着道:“贵妃娘娘,醒醒罢!”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拉住刘贵妃的手臂就强拖下了软榻,丢在了地上。
  刘贵妃尚在睡梦中,昏头昏脑地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就已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了。
  过了会儿才彻底清醒,皱眉看着林修仪,恼怒道:“发什么癫疯!”眼向左右看去,想唤宫女来搀扶她。
  林修仪居高临下傲慢道:“娘娘不必再张望——没有人会来的。”
  九重宫阙,三千京畿军士一围,就尽数落在了镇国公的掌控中。换言之,这宫中眼下都是她林修仪说了算。
  林修仪忽又以袖掩口轻笑:“娘娘大概还不知道,陛下已经羽化升仙,抛下我们这么些人前往极乐仙境去了。”
  刘贵妃怔怔半天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光凭林修仪一人空口白牙所说,却是不足以让她相信。深宫多年,刘蔷见过的伎俩不计其数,她嗤笑,恐怕林修仪所说,只是为了诱使自己上当罢了。
  “陛下待我恩深情重,哪里容得你挑拨!”虽然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刘贵妃依旧端着副高贵态度,凛然不可冒犯。
  “贵妃娘娘既然对先帝情意深厚,不如也随了先帝去,到那极乐之地和我妹妹一道伴驾,岂不快活?”
  她想起当日一道圣旨降下,她与妹妹两个一人一顶轿子就抬进了宫闱,分别封做修仪、婉仪。这样的品阶对于初入宫女子来说已是极恩宠了。
  可是竟也不想想,以她国公府小姐尊贵身份,如何肯屈居刘贵妃这个昔日卑贱奴婢之下?
  年幼活泼的妹妹以为还能像从前在国公府家中一样整日快乐无忧,对着皇帝陛下也是娇痴天真、恣意邀宠,不知引来多少嫉恨。倒不如由她这个姐姐亲自送一程,也好过以后在寂寞深宫的明枪暗箭中受苦。
  至于借此陷害陛下新宠,假意投靠刘贵妃,那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使一个眼色,仆妇端上一壶酒来。林修仪亲手斟上一杯,递给刘贵妃,脸上仍是含着淡淡笑意,仿佛还是春日里宫妃们赏花作诗时的互相劝酒。
  刘贵妃看向那白瓷杯中,只见酒液碧色幽寒,顿时冷汗淋漓。心下已然明白,这样大的阵仗,若不是陛下真遭了什么不测,林修仪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只盼有谁能这时候冲进来救她。拖得半刻是半刻,她挥手打翻了酒杯。
  林修仪见她不肯喝,也不勉强,淡淡道:“贵妃娘娘大概还不知道国公府秘制杏仁酪的方子,在它面前,即便是鹤顶红也要退避三舍。”
  如愿见刘贵妃眼里急剧生出恐惧之色,林修仪缓了口气,悠悠道:“我记得贵妃娘娘似乎特别喜欢,时不时就要喝上一盅,滋味可好?”
  她一招手,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架起了瘫软在地的刘贵妃。
  第 97 章
  宫中从来不缺刑罚手段,古时候有皇后对嫉恨的妃子施以“人彘”之刑,再近一点的朝代又发明了“幽闭”、“霹雳车”等既残酷又巧妙的方法。
  不过林修仪并不屑于这等□裸的野蛮粗暴。
  刘贵妃在凄清冷宫中被放了下来,从前被她陷害至此的宫妃不知凡几,想到今日自己也面临同样境况,不由悲从中来。
  唯一的期冀是陛下能侥幸生还救出自己。因为就算即位的嗣君仁慈,她身为先帝妃嫔,又没有皇子公主倚恃,也只能在冷宫中了却余生。
  至于林修仪,刘贵妃冷笑,现在仗着国公势力张牙舞爪,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在冷宫中与她作伴!中原礼法在这点上倒是公平得很。
  刘贵妃原本就是一大早被强行吵醒的,头还昏沉着,刚刚经历了又惊又吓的,使得这会儿精神更加疲乏,呆呆坐了半晌,倚在冷硬的木板床上竟也不知不觉入了梦。
  十三岁的她因为容色姣好而被甄选入宫,本来期望着王上宠幸,却因为家世寒微,王后一句令下,就只能默默顺从地到公主身边充当宫女。她何曾甘心过!
  一年后公主随王后回中原省亲,她也在随行人员中。在那时候的摄政王后来的则王府邸,她第一次见到了中原年轻的君王。
  年少英俊,玉树临风……不,在她贫乏的语言中找不到一个词能够准确形容出她初见陛下时的感受。当时的她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唯有一颗心快要从柔软胸脯下迫不及待地蹦跳出来。
  可是越是期盼渴望,越是只能得到伤心失望。陛下的眼睛始终只投注在公主一人身上,再也看不到其他。
  那时候公主还年幼,远不如她窈窕美貌,凭的什么,不就是高贵的身份么!
  所以在大厦将倾之时,她在公主饮食中投下偷藏的化功散,在王后命他们护送公主逃亡途中伺机将公主推下寒潭。
  她得意地笑,受惊的小鸟般投入征服者的怀抱,从最低的更衣做起,一步步达到贵妃高位,仿佛连皇后的位置也伸手可及。
  刚刚听到的噩耗定然是梦罢了,是的,她只不过做了场噩梦,陛下没有死,而她假以时日就能母仪天下。
  陛下快回来了,到时候她要把林修仪打入冷宫。哼,看见了林修仪那副世家小姐的样子就讨厌,原来的亲近只不过是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罢了。
  梦是甜蜜的,刘蔷嘴角露出了微笑,浑然不觉身处冷宫凄凉地。
  如果仅仅是让刘蔷品味冷宫的滋味,那么林修仪也未免太过心慈手软了。妹妹林婉仪的死,虽然是她自己造成,归根究底,其原因却在于刘贵妃的授意。虽然她不喜欢妹妹林婉仪,却不代表她能容忍别人去伤害妹妹。
  昏睡中的刘贵妃被绑住了手脚,用破布塞住了嘴,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套进一个麻布袋,和其他几个曾与林修仪有过嫌隙的嫔妃一起用运木炭的大车运出了皇宫。
  林修仪站在角楼上看着炭车渐行渐远,脸上浮起一丝笑,父亲麾下镇守边关苦寒之地的十万万军士想必会很欢迎她们的前往。
  别的嫔妃都已经服了哑药、挑断了手筋脚筋,至于刘贵妃么,早已深种秘毒,不久就会意识混沌,逐渐疯癫,活得比一条狗还不如。而在军营中自会有人看守她们这些珍贵的财产,不会让她们有机会逃跑或者自尽的。
  林修仪用帕子掩口轻笑,慢慢地变成疯狂的大笑。笑够了才转向贴身宫女,淡淡道:“回国公府。”
  短短数日之内,帝位之争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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