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班子，唱与鬼神听

    地府，阴暗角落。
    两扇通往人间的界门将将关拢，那座十分精美的象辂，便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这动静，要是出现在人世间的帝王车架上，这队仪仗里，怕是大半的人要掉脑袋。
    可此时燕王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十分麻利的从象辂上跳了下来，一溜小跑来到仪仗队最前方。
    “诸位，辛苦了，辛苦了。”
    一边说着，燕王右手上还不停凝结阴钱，分发给仪仗队中的众鬼。
    众鬼接过阴钱后，纷纷现出原形。
    有的脸色青黑，舌头外翻；有的脖缠白绫，七窍流血；还有的肠穿肚烂，肚中塞满了各种名贵中药……
    一名先前是宫女打扮，本体却是白绫绕颈的吊死女鬼，接过阴钱后嘻嘻笑道：“王爷下次再有这种买卖，可以再找我等。”
    王爷两个字咬得极重，言语中还有些调笑之意，可燕王也只得陪着笑脸，连声答应。
    直到众鬼走远，才有一名身披战甲的鬼卒，走到燕王身前。
    “王爷，您若是……又何苦受这些殉葬小鬼的鸟气。”
    燕王哂笑，脸上有些落寞。
    方才这些恶鬼，生前都是跟随他的仪仗随从，在他死后，被集体殉葬。
    人活着的时候，还有那三六九等，死了以后，便是过眼云烟了。
    众恶鬼生前被强制殉葬，本来就对燕王恨极，下了阴曹后，更是恨不得将燕王鬼魂分而食之。
    “我还有要事未办，不能轮回。”
    “哎…”
    持刀鬼卒叹了口气，也是思绪万千。
    这燕王初死之时，也是那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人物，否则那些殉葬小鬼早就已经动手。
    可就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件要事，这些年来，愣是耗尽了一身鬼王境的雄厚鬼气。
    如今燕王虽然是破船还有三斤钉，可再这么消耗下去，离着魂飞魄散，也不远了。
    看了一眼燕王比昨日更加稀薄的鬼气，持刀鬼卒摇着头走了。
    燕王何等英雄的人物，又岂会分不清当前局势。
    但他只是等鬼卒走远了，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画着戏曲脸谱的木人，满脸溺爱的看了几眼，又才放回怀中贴身放好。
    人间，紫云县，小木屋。
    杜八两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根带玉珠钗，鲜血潺潺流下。
    身子虽然还时不时抽搐一下，但显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楼小凤冲着陈仁施了一礼，道：“多谢恩公替我报仇。”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等到这恶贼身死，我便自去轮回了。在我走前，还请恩公去一趟城东桂枝巷一十四号，我生前将所有财帛都藏在了院子里那桂树下。”
    说罢楼小凤就要跪下身去：“些许钱财，难报大恩，只有来世再给恩公做牛做马了。”
    楼小凤这一跪，清雅香气扑鼻而来，陈仁很想说点什么现在就可以报之类的，但还是连忙将她扶起。
    现在这个情况，钱财明显比女人重要得多。
    径自出门，直奔桂枝巷，一刻钟后陈仁已经抱着个檀木箱子，出现在大街上。
    他并不担心县衙会报复他，燕王的听戏要求，那些人可都听见了。
    至少在下次鬼戏开场前，陈仁丝毫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怀中的檀木箱子里，有十两白银八锭，银票一叠，碎银与金银首饰更是铺满了几层。
    不得不说这戏子虽然误国，可那赚是真的赚呐。
    这一小箱子金银，要让陈仁靠灵台班子那每月一两的俸禄，怕是得唱上三辈子才行。
    这人呐，有钱就容易变坏，男人更是如此。
    陈仁怀中抱着木箱，整个人走路都威风了许多。
    走到北城那棺材铺门口，他也不管棺材铺早已打烊歇下，只是抬脚便踹。
    踹了几脚，见没反应，陈仁脚上再度发力，直踹得这棺材铺门面都快塌了下来。
    “来了，来了，这大半夜的，莫不是家里死了个大团圆？这么猴急！？”
    棺材铺老板取下两块门板，抬着盏蜡烛，面色很是不善。
    一双死鱼眼紧盯着陈仁，好像在说，今夜你小子要是不买点值钱东西，我不介意白送你一副薄皮棺材。
    陈仁也不吭声，右手屈指一弹，一粒碎银径直飞出，落入棺材铺老板怀里。
    “哎呦…”
    棺材铺老板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拾起碎银用大牙咬了一口，才开口道，
    “这位爷，深夜到访，是要升官发财，还是请客吃饭呐？”
    升官发财指的便是买棺材，还会附带买一些纸扎的金山银山之类的。
    请客吃饭就是好些人家，家里闹了邪祟。
    比如一些孤魂野鬼抢被子，收脚印什么的。
    这情况普通人也处理不了，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道士法师。
    就会托这棺材铺，做些水饭，倒头饭，请走家里那些孤魂野鬼。
    没等陈仁答话呢，棺材铺老板佝偻着腰，又不轻不重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瞅瞅我这眼力见儿，爷快里面儿请，外面更深露重的。”
    方才踏入棺材铺，不晓得是不是摆放着几副棺材的原因，陈仁便感觉到了一股阴气。
    随着老板点亮烛火，这种感觉又消失无踪。
    这棺材铺子不算大，除了几副现成的棺材以外，墙角还堆放着一些随葬用的白幡，花伞。
    六七个穿红戴绿的纸人，挨排放在那些白幡里，格外的扎眼。
    恍惚间陈仁好像看到其中一个纸人笑了，他催动青灯仔细看去，涂满白粉的纸人脸上，除了两坨鲜艳的腮红有些渗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见陈仁多留意了几眼纸人，老板瞟了一眼陈仁的穿着，寻思这小子看起来并不富裕，出手却是大方，应该是个少有的孝子，于是立刻开口道，
    “咱们这些人家呐，活着的时候没人待见，过身了怎么也得搞几个家丁丫鬟，好好伺候才是。”
    陈仁点了点头：“行，这几个多少银钱，一并要了。”
    “这纸人三十文一个，七个就收您二百文，一个七曜一次轮换，天天都有人服侍，那可是美极了。”
    说罢老板又眉开眼笑的介绍起棺材来，可陈仁总觉着这老板皮笑肉不笑的，像是一具泡发了的干尸，少了先前开门那时的烟火味儿。
    最终陈仁买了一副五两六钱的上好松木棺材，寿衣什么的也一并要了。
    铺子里倒是也有便宜些的柳木棺材，如今财大气粗的陈仁却是看不上了。
    更何况依照老板的说法，柳木无籽，用来做棺材，那是下贱人才使的东西。
    挑好了棺材，老板推脱夜深不想送，在陈仁的碎银攻势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牵出马车，将棺材拉回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