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作品集之在水一方

第22章


    “小双,”爸爸温和的,却庄重的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双抬起头来,眼光对满室轻扫了一圈,然后,她望著爸爸,柔声的、清脆的、严肃
的,而又郑重的说了:在水一方22/49
    “朱伯伯,我和友文已经在今天下午结婚了!”
    顿时间,满室都噤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件事是真的。诗
尧是大大的一震,一截烟灰就落到地板上,他的脸色瞬时间变得像一张纸,眼睛死盯著小
双。妈妈却直瞅著我,好像我参与了这件事似的,本来也是,我和小双同居一室,又最亲
密,怎可能不知道!我慌了,急了,也生气了!迈上前去,我一把抓住小双的手,焦灼的
喊:“你说什么?别冤大家!你要结婚,也没有人不许你结!但是从你来我们家,你就和我
们像亲姐妹一样,你怎么可以偷偷摸摸的结婚而不通知我们!难道连一杯喜酒都不让我们喝
吗?你这样做实在太不够意思!你倒说说清楚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双!”奶奶也
叫了起来:“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你是真结了婚,还是开开玩笑?”
    “朱伯伯,朱伯母!”这回,是卢友文开了口,往前跨了一步,他对著妈妈爸爸就一鞠
躬,然后,他朗声的、不亢不卑的说了:“这不能怪小双,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如果伯父
伯母有什么见怪的地方,尽管怪我好了。”
    “啊唷!”奶奶说:“难道你们是真结婚了?”
    “是真的,”卢友文说:“今天在地方法院公证处公证结婚的,你们不信,结婚证书在
这儿!”
    大家看了结婚证书,这才相信,是真有其事了。立即,满屋子议论纷纭,每个人都面有
不豫之色,我再看向诗尧,现在,他整个脸都扭曲了,眉毛紧紧的拧在一块儿。我越想越
气,回过头来,我对著雨农就乱嚷乱骂起来:
    “好啊,雨农,亏你还在地方法院上班,他们在那儿公证结婚,你怎么会不知道?准是
你和他们串通好了的!”
    “天地良心!”雨农大叫著:“他们在公证处,我在法庭,地方法院那么大,我出庭记
录都来不及,我怎么管得到公证处的事?何况公证结婚天天有,难道我闲得没事干,好好的
去查公证结婚名单来玩吗?”
    “诗卉,你们别生气!”小双对我们说,一脸的沉静,一脸的温柔,一脸的祈谅与恳求
味儿。我呆了,瞪著她,我真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去恭喜她好。掉转头,她又注视著爸爸
妈妈和奶奶,她轻声的、恳切的、清清楚楚的说:“朱伯伯,伯母,奶奶,你们别生气。听
我说,自从我爸爸去世,朱伯伯就把我带进朱家,一年来,吃的、穿的、用的,都和诗卉诗
晴一样,想我杜小双孤苦无依,上无父母,下无弟妹,居然能享受到家庭的温暖!这一年,
是我生命里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年,也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年!难道我这样无情无义,你们
如此待我,我竟然连结婚这种大事,也不和长辈们商量,就自作主张,私下办理了吗?朱伯
伯,请您谅解,我实在有我的想法。认识卢友文之后,似乎是命中注定,他也是个无父无母
的孤儿。我虽住在朱家,你们待我也恩深义重,但是,说坦白话,一个孤儿的心情总是比较
特殊的,寄人篱下的感觉仍然深重。我和友文同病相怜,接触日久,终于谈到婚嫁。朱伯
伯,您一向是很欣赏友文的,我想,如果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也未见得会反对这门婚
事!”
    爸爸动容的望著小双,听到这儿,他不由自主的连连点头,于是,小双又继续说:
    “您想,你们都待我这样好,如果我提出要结婚的要求,你们肯让我这样随便找两个朋
友当证人,到法院去公证了事吗?以朱伯伯朱伯母的脾气,怜惜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一
定要大事铺张一番,恐怕要做得比诗晴的婚礼更隆重,才于心平安。可是,假若那样的话,
我会心安吗?一年来已经受恩深重,朱伯伯是个读书人,两袖清风,朱家并不富有,我敢让
朱伯伯和朱伯母为我的婚事再破费操心吗?再加上,友文和我的看法一样,我们都觉得,结
婚是两个人自己的事,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结为终身侣伴。这份信心和誓言更超过一纸婚
书,和法律的手续!所以,我们不在乎结婚的形式,也不在乎隆重与否,只在乎我们自己是
否相爱,是否要永远在一起!既然决定要在一起,我们就用最简单的办法,完成了这道法律
上必须通过的手续。朱伯伯,朱伯母,请你们原谅我的不告而嫁吧!假若你们还疼我,还爱
我,那就不要责备我,也不要怪罪我,而请你们——给我一份祝福吧!”
    说实话,小双这篇话,倒真是可圈可点。我们大家都抬著头,怔怔的望著她,简直不知
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爸爸打破了僵局,他一个劲儿的点著头,一迭连声的说:
    “好,好,好,不愧是敬之的女儿!”伸出手去,他一手拉著小双,一手拉著卢友文,
诚恳的、热烈的、激动的说:“恭喜你们!希望你们永远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并肩奋斗,白
头偕老!”爸爸才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里就翻了天了,大家一窝蜂的拥上前去,把他们两个
围在中间,恭喜的恭喜,问问题的问问题,我是拉住小双,又捶她,又打她,又敲她,又骂
她:
    “你坏透了!你这个心里有一百二十个窍的坏女孩,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在我面前也
瞒了个密不透风!你坏透了!坏透了!坏透了!”就在我拉住小双大嚷大叫的时候,雨农也
拉住卢友文闹了个没了没休:“好啊,卢友文,你谢媒酒还没请呢,新娘子就已经娶过去
了!记得在马祖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说你要以笔为妻子,以作品为孩子,现在怎么说?怎
么说?婚已经结了,你的喜酒到底请不请?你说!你说!”
    诗晴一直在旁边嚷著:
    “新房在什么地方呀?我们连礼也不送了吗?”
    李谦喊得更响:“没有喝喜酒,又没参加婚礼,我们闹闹房可不可以?干脆大家闹到新
房里去!”在这一大片喊声、叫声、呼喝声中,奶奶忽然排众而来,她用手推开了周围的
人,一直走到小双的面前,她大声的、重重的说:“你们都让开,我有几句话对小双说!”
    我们都不由自主的退开了,我心里还真有几分担心,不知道奶奶要说些什么。奶奶的观
念一向是忽新忽旧,又开明又保守的。不过,我可以断言她对这样草率的婚姻是不会满意
的。但是,事已如此,我们除了祝贺他们以外,还能做什么呢?“小双,”奶奶开了口,伸
出手去,她紧握著小双的手。“当你第一天到我们朱家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你是我的
第三个孙女儿。我们朱家,本也是大户人家,你奶奶自幼,穿的戴的,就没有缺过,经过两
次打仗,到了台湾,奶奶的家当全丢光了。现在,奶奶唯有的一点东西,是一对玉镯子,和
一个玉坠子。镯子吗?我已经决定了,分给诗晴和诗卉一人一个。这坠子嘛?今天就给了
你,别说咱们家嫁女儿,连一点陪嫁都没有。”说著,奶奶从她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条金炼
子,从棉袄里头,拉出那个玉坠子来。那坠子倒是碧绿的,我从小看熟了,是一块镌著两条
鱼的玉牌。她亲手把那玉坠子往小双脖子上挂去,一面又说:“这是老东西,跟我也跟了几
十年了,听说,最近玉又流行起来了,我可不管流行还是不流行,值钱还是不值钱。奶奶有
点小迷信,认为戴块玉可以避避邪,所以,小双呵,你戴去避避邪吧。这是家传的东西,希
望你永远戴著,可别弄丢了。算奶奶给你的纪念品!”
    小双用手握住了那坠子,她急急的说:
    “奶奶,这怎么可以!你留著自己戴吧,这……”
    “小双!”奶奶严肃的说:“你认为你是杜家的孩子,不想认我这个奶奶啊!”“奶
奶!”小双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大叫了一句,就双手抱著奶奶的身子,一溜就溜到地板上去跪
著了。奶奶慌忙把她拉起来,含泪拍著她的肩膀,颤声说:
    “孩子,你够苦命了,没爹没娘的。现在结了婚,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希望从今天起,
你再也没有悲哀烦恼了。”
    小双被奶奶这样一招惹,就弄得满眼眶的泪水,她拚命忍著,那泪水仍然要滚下来。妈
妈立刻赶上去,搂住小双,大声嚷著说:“好了!好了!好日子可不许哭!今天无论如何,
是小双结婚的日子,我们虽然什么都没准备,喝杯喜酒总是要喝的。大家吃过晚饭也相当久
了,我提议,现在我们全体去‘梅子’吃消夜去,叫瓶酒,大家也意思一下!”
    妈妈的提议,立刻获得了大家一致的欢呼。我望过去,诗尧始终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沙发
里,猛抽著香烟。这时,他从椅子里直跳了起来,熄灭了烟蒂,他用颇不稳定的声调,打鼻
子里哼著气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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