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锦带任我行

第九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张显扬好不容易中专毕业之后,就跟邻村的郭闻结伴到J市开始了打工生涯。
    张显扬有把子力气,郭闻也是四肢发达,于是二人就找了个蹬三轮给小超市、小卖部这些地方送货的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困难不断,什么收到假币啦,送到地发现丢了几件啤酒啊,小卖部老板不给好好结账啊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时间一长,大家就发现张显扬虽然看着虎虎超超的,却实打实的是个勤快、诚实、讲义气的好人,渐渐的大家都开始喜欢要张显扬的货,连带着郭闻的活都变得好干了起来。
    四、五年之后他俩也在J市的送货届有了点名气,正巧有个经常让张显扬送货的小卖部的老板觉得生意不好不想干了,张显扬知道了跟郭闻一说,当时他俩手里都有点积蓄,又各自找家里要了点,就合伙把这个店接了过来。
    张显扬发现这个店的生意确实不太好,主要是地点太偏,但尽管如此,维持温饱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最重要的是他俩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风里来雨里去,眼看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可是时间不长,张显扬就发现事情不对。他们定好每人在店里盯一天班,有几次郭闻盯班的时候,张显扬中午路过发现小卖部居然还没有开门。就算郭闻正常开门,工作的时候也是哈欠连天、无精打采,好像几天没有睡过觉一样。
    这都不算,到后来张显扬发现郭闻开始漏柜,货和柜台里的钱总是对不上。
    张显扬暗中打听,知道郭闻在外面迷上了打牌,但是碍于同乡的情面,又是一起奋斗过的兄弟,张显扬并没有拆穿郭闻的行为,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小心点身边别有用心的人。
    郭闻也不是傻子,张显扬说了几次,就阴白自己的事情人家已经知道了,索性除了拿钱就不怎么来店里了。张显扬自己一个人也乐得省心,把超市打理得井井有条。
    去年刚立夏,有一天郭闻突然神神叨叨地来找张显扬借钱,说干一票大的以后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了,张显扬跟他大吵了一架,郭闻不由分说从柜台抢了五百多块钱就往外跑,张显扬追了两条街都没有追上,也就随他去了。
    又过了大概三四天,张显扬店里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前面这个二十多岁光膀子穿个牛仔裤,前胸后背和胳膊上描龙绣凤的,进门就盯着张显扬看。
    后面这个得有个五十出头,大背头小胡子,穿着《地下交通站》里贾队长的那种短袖黑衬褂,左手中指带个镶着红色宝石的大金戒指,右手托个鸟笼子,慢慢悠悠一步一停地往店里走,左顾右盼的但就是不看张显扬。
    张显扬一看这两个人面生,而且好像来者不善,于是投石问路,主动说道:“二位来了哈,看看要点什么?”
    上岁数的那个人好像没听见,年轻的那人走过来,双手按在柜台上,露出满胳膊的青龙白虎蝎子蜘蛛什么的,然后故意放低身体,翻起一双怪眼,盯着张显扬,恶狠狠地问道:“你叫张显扬是吗!”
    张显扬自打十岁那场大病痊愈之后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皮糙肉厚的拿打架当家常便饭,进城打工以来由于工作的原因更是没少和各种小混混打交道。
    看见来人是这幅样子,他立时收起笑迎八方客的表情,脖子一梗,头一歪,脸凑近得快贴上对方的鼻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把字一个一个的从牙缝里往外挤。
    “弟弟,你找我有事是吗?你那事这屋里说的了吗?要说不了咱俩到外面聊聊?”对方看他土里土气的居然一点不怕事,显然是提前没有做好准备,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三,别跟张老板瞪眼!”后面那个人叫了一声替老三解了围,接着皮笑肉不笑的走过来用纯正的当地口音说道,“张老板,我姓阎,您叫我老阎就行,我们俩都是郭闻儿的朋友。这个店是郭闻儿跟您张老板一块开的是吧?”张显扬一时摸不清他的底细,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那人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慢慢展开平铺在柜台上,阴阳怪气地接着说,“郭闻儿小老弟啊,跟我们借了点钱,不多,也就五万块,说好了一个礼拜准还,还不上就拿自己的小卖部顶账,这眼看还有三天就到期了,张老板,您最近看见郭闻儿老弟了吗?”
    张显扬听玩这话脑子嗡嗡的,极力控制自己才没一下坐倒,他定了定神,拿起柜台上的字条,清清楚楚就是郭闻的笔迹。
    “嘿嘿,张老板,那个欠条是复印件,您拿着慢慢看,要是看见郭闻儿老弟呢,麻烦您让他过来还钱。张老板,告辞!”
    姓阎的说完把右手的鸟笼放下,朝张显扬拱了拱手,又转向先前那个年轻人,恶狠狠的吆喝道,“老三,给我仔细看好这屋里的东西,三天之后咱来收铺子,可一样也不能少喽!走!”
    张显扬都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九十年代的五万块对一般人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他很清楚的知道郭闻还不上这笔钱,人家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自己好不容易算能在城里立足了,转眼间又变得一无所有。
    张显扬越想越难受,本来从不喝酒的他,就着平时自己不舍得吃的小包装鸡爪子,一个人喝了两瓶店里卖的最贵的高度剑南春。
    要说张显扬这身体素质是真的劲爆,两瓶白酒下肚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他还能记得关灯锁门,然后晃晃悠悠的往自己租住的地方走去。
    “郭闻儿....啊,郭闻儿,你...小子太不地道。”醉醺醺的张显扬被姓阎那人影响,也开始用他称呼郭闻的语气絮絮叨叨、含糊不清的埋怨着,“告你...小子别耍钱别...耍钱,就是...不听。赢...钱时没见你...小子请...客吃饭,欠...账了就来连...累兄弟,你是...真不够...欧...啊!”
    一边说着,张显扬无意中抬头,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好像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路边,微微佝偻着背,双臂不自然地紧贴在身体两侧,好像也在往张显扬这边看。
    “郭闻儿!你小子别走!”尽管酩酊大醉,张显扬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影就是郭闻,他大喊一声就朝那个黑影歪歪斜斜的跑去。
    张显扬本来已经做好了跟上次一样追他两条街的准备,没想到郭闻这次却一动不动的像在等着自己。
    “郭闻儿,你...小子还敢...出现啊!”张显扬跑到近前,怕郭闻逃走,喘着粗气,想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郭闻见状向左一个侧身灵巧的躲开了,然后就保持着右脸对着张显扬的姿势,低着头用一只右眼吃力地看着张显扬说:“我发现,了一个地,有宝贝,你跟我,去拉回来。”
    “你...小子给我好...好说话!”张显扬听郭闻的声音木木的,断句还有点奇怪,以为他熬夜打牌还没睡醒,又听他张嘴不提还钱,却说宝贝什么的不着边际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什么宝贝不...宝贝了,今天有...俩人找你,一个姓...阎,一个...叫老三,你...认识他...们吗?”
    一听到老阎和老三的名字,郭闻那只右眼瞬间瞪的老大,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像筛糠一样前后大幅度地摆动起来,接着他浑身一震,左臂仍然紧贴身体,左手却吃力的向上转动并且用力按住左肋下方,好像正经受极大的痛苦,以至于难受地蜷缩着蹲在了地上,开始不住的大声咳嗽。
    郭闻这套动作把张显扬搞愣了,他这才注意到郭闻的脸色很差,不知怎么弄得皮肤灰不拉几一点血色都没有,头发上和身上湿哒哒的,似乎还散发着薄薄的水汽,蹲在那里活像一个清晨马路旁边挂满露水的水泥隔离墩。
    “郭闻儿,你...肚子疼是吗,出这么...多汗!都这样了...你还熬夜!赶...紧去医院!”纵然被坑得惨兮兮,张显扬依然拿郭闻当兄弟,说着就晃晃荡荡地想过去扶他起来,送去医院。
    “不用!”郭闻又是灵巧地避开了张显扬,停顿了一会好像不那么难受了,接着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依然佝偻着身子,双臂紧贴身体,继续保持半张脸对着张显扬的姿势,仍然用那个奇怪的语气对他说,“你跟,我去,那,宝贝,拉回,来还钱。”
    张显扬看他狼狈的样子,感觉心里有点不落忍,心说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于是借着酒劲跟着郭闻一步三晃地向前走去。
    张显扬在市里蹬着三轮走街串巷了五六年,不能说熟悉每一条路,但至少围着他的小卖部方圆几十里闭着眼都不会走错,但是跟着郭闻走了二十分钟,张显扬却越走越不认识了。
    不仅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本应聒噪无比的各种鸣虫此时跟说好了一样鸦雀无声,天空上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飘过,把月亮遮得若隐若现的,时有时无的月光将道路两侧的树影掩映得更加婆娑,地面在忽阴忽暗的路灯照射下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张显扬略感奇怪,冲前面闷头走路的郭闻喊道:“郭闻儿,你...你小子这是走...哪来了?”郭闻听张显扬这么一问,停顿了一下,随即像心虚的人被发现破绽一样,也不说话,只是加快了速度。
    “诶诶,你...小子上...满弦了...等会...我啊!”张显扬没有感觉到郭闻的异样,也加快脚步想跟上他。刚追了没两步,张显扬突然感到酒劲上涌,有人喝多了会漏酒,有人喝多了会呕吐,他这人跟别人都不一样,只要一喝多,肚子准唧了咕噜的。
    “不...不...行我走不...了了,我...得找个...地。”俗话说憋尿能行千里,憋屎寸步难行,张显扬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寻找合适的卸货地点。
    郭闻像是没听清张显扬说的话,头也不回,生硬地催道:“马上!到!走!走!走!”
    “走...走...走,走个屁啊...走,爷爷...我...得给这片地...施点...农家肥再...说。”张显扬也不理他,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
    “桀!桀!桀!”郭闻像后脑勺长了眼一样,见张显扬蹲着不动,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只是他还是不愿意转过身来,所以把双腿交替向身后伸了几下当做试探,慢慢熟练了之后,两只胳膊紧贴在身体两侧,一步步倒退着向张显扬蹲的地方挪了过来,同时嘴里还在不断桀桀怪叫。
    张显扬眼看郭闻倒退着过来,马上就要撞到自己,刚想躲开,突然记起自己正在破关的紧要关头,只好硬着头皮保持原有的体位不变。
    他生怕郭闻把自己碰倒坐在自己的排泄物上,所以一边盯着郭闻怪异的举动,一边大声喊道:“郭闻儿,你...小子吸毒了...是吗!你要把...我撞倒了,你可得...赔我一条...裤子!”
    好在郭闻在张显扬面前停了下来,张显扬松了一口气,正想问他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倒着走路,突然,郭闻下半身保持刚才的方向,上半身冷不丁像拧麻花一样诡异地顺时针转了180度正对张显扬,双手依然紧紧的贴在身体两侧,凶狠的咆哮道:“你!跟!我!走!”
    这是今晚郭闻第一次露出自己的整张脸,只见他发型凌乱,已经打绺的额发向下滴着来历不阴的液体。
    眼眉愤怒的倒竖,几乎形成了两条不可思议的竖直的平行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鲜红色的血丝,显得无比恶毒。
    水泥般的皮肤上皱纹密布,仿佛一块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的猪肉。更诡异的是虽然他的下颌随着说话上下耸动,但是鼻子下面本应是嘴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如果不是喝了酒,张显扬肯定得被这样的郭闻给吓住,即便是喝了酒,平时混不吝惯了的张显扬也是呆住了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郭...闻儿,你小子...说话...怎么不张...嘴啊?”
    郭闻根本不理会张显扬没头没脑的问题,见他还是没有站起来走路的意思,又是桀桀几声怪叫,上身像猴皮筋一样快速回弹,恢复背对张显扬的方向,然后上身像舞蹈演员下腰似的快速后仰,那张怪脸大头朝下以一种不符合物理定律的角度迅速接近张显扬,同时下颌神经质般一上一下的,如果有嘴的话肯定是正张着血盆大口向张显扬咬来。
    突然,周围“诧!”的一声传来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啸叫,原本凶狠无比的郭闻听到声音,好像老鼠见了猫,竟然开始微微颤抖,阴狠的脸上改了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左顾右盼。
    张显扬真的是虎的不行,到这会还没发现郭闻身上的怪异,甚至想伸手去扶他一把。张显扬刚要伸手,周围又是“诧!”的一声传来,郭闻哆嗦了一下再也忍受不了,歪歪扭扭的跑远了。
    说来奇怪,郭闻一跑,周围立马虫鸣四起,张显扬忽然觉得双脚冰冷,低头一看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在了水里,水深已经没过脚踝。
    而刚才郭闻引路的方向,此时已是一片开阔的水面,月光倒映,随着水波忽上忽下,快要入伏的天气,却让人看的心里凉凉的。
    “诶,别...跑啊!”又醉又二的张显扬仍然顾不得多想郭闻身上的种种异象,他只记得这人跑了自己的铺子就没了,于是提起裤子急追,可这时郭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怎么...在水...里啊!”张显扬想到自己是在水里卸的货不由得有点恼羞成怒,他一边顺手从岸边抓来的树叶擦着脚,一边在周围踅么。
    此时四下无人,张显扬只好莫名其妙的迁怒于发出那个怪声的动物,“啥...玩意...把我...哥们吓跑...了!”
    张显扬正找着,耳边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你看我像人吗?”这个声音非男非女,听起来十分苍老,发音吐字却好似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张显扬循声望去,只见脚下站着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浑身毛色发亮,威风凛凛,看来就是它刚才发声惊走的郭闻。
    “这城里真是啥都好,连城里的黄鼠狼都会说人话。”张显扬没心思思考这里面的科学原理,他只知道之前自己就最恨黄鼠狼,刚刚它又吓跑了郭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张显扬打着酒嗝,右腿轻轻后撤,蓄势待发,同时轻蔑地对黄鼠狼说:“我...看你像人...”本来他要说的是“我看你像人渣!”然后一脚把黄鼠狼踢进河里。
    谁知道他刚说到“人”,“渣”字还没出口,那只黄鼠狼浑身巨震,两眼放光,双膝跪地,恭敬无比地对张显扬拜了三拜,然后化作一阵黄光,消失不见了。
    “现在…流行...突然消失...了是吗...”张显扬不知所措,愣在当场,随即只觉酒劲翻涌,索性就躺在岸边睡了。
    第二天一早,张显扬被鸟叫声惊醒,发现自己居然身在市郊的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距离自己的小卖部足足三十公里。
    张显扬骂骂咧咧步行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正在他发愁郭闻欠的这笔账该怎么了的时候,两个民警找上门来,说了一段让他毛骨悚然的故事。
    昨晚民警接到举报有人聚众赌博,到了现场抓到了一个绰号叫老三的人,这个人做贼心虚,带回去稍微一审就秃噜出一桩大案来。
    这个老三是个诈骗团伙的成员,这个团伙的头目就是老阎,前两天他们设局诳了一个年轻人五万多块钱,年轻人一时还不上,他们就逼着他写了欠条还把人捆起来连打带吓唬,一个失手就把人打死了,老阎带着手下把尸体扔在了郊区的小河里。
    过了三天看没人发现,这几个人也是迷了心窍,居然动起了年轻人生前写的欠条的主意。
    这个老三交代,他跟着老阎拿着欠条想霸占张显扬的小卖部,还没有得手自己就案发了,可惜的是老阎太狡猾,提前察觉到了风吹草动,目前仍然在逃。
    张显扬接过民警递过来的现场照片,照片上的郭闻在水里已经泡了一阵子,头发凌乱,五官扭曲,脸上都是皱纹,嘴上缠着好几圈透阴胶布,双手被牢牢地捆在身体两侧。
    经法医鉴定,他是由于左侧肋部下缘反复受到重击,造成脾脏机械性损伤引起内出血而导致的死亡。
    张显扬回想起昨晚郭闻那副奇怪的样子居然跟照片里的惨状一一对应,难掩内心悲痛,大哭了起来。
    从那之后,张显扬的生意居然渐渐地好了起来,先是进什么货什么货就大卖,之后过了没有半年,小卖部隔壁的一个闲置了很长时间的机关大院居然改成了小学校,从此张显扬占据黄金地段挣了个盆满钵盈。
    后来回忆起那晚的情景,对比郭闻狠毒的表情和黄鼠狼恭敬的态度,张显扬隐约阴白是自己那句说了一半的话造就现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于是从心里就渐渐地对黄鼠狼的印象改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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