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鸡零狗碎的青春

第33章


  女学生纷纷大笑。
  老彭说:“什么小东小西的?不要乱讲。”随即向女学生介绍,“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脑子有病。不过不要紧,是间歇性的,大家别怕。”
  看来老彭在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事业有成同时又冰清玉洁的未婚男青年。这个形象太完美了,我不能让他得逞,不能什么好事都摊给他。
  “你上次欠我的二十块钱什么时候还给我?”我说。
  “什么时候欠你钱啦?”
  “就是上回你带那个小姑娘做手术,我给你垫的挂号费。她叫什么来着?”
  老彭跟女学生们说:“大家坐,我先送他去医院,我们改天再聊。”
  转到背处,老彭:“你他妈的有病啊?”
  我一边笑,一边说:“你有病呢。本来是一顿饭就可以把我收买的,为什么不肯收买?现在好啦!”
  “你小子农民意识!你想想,我锅里有了,你碗里会少吗?”
  “我还就是农民意识,有奶就是娘。给了好处就跟你干,不给好处就捣乱。”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明天,明天一定给你介绍一个好的。”
  “那就说好了。”
  “说好了,骗你是你胯里吊着的。”
  就这样,老彭把卢小蒙介绍给了我。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女人。
 一个光荣的母亲
  
  卢小蒙年方十九,小鼻子小眼睛薄嘴唇,皮肤白净,平心而论还算是有两分姿色的。但她的姿色给人的感觉是狐仙,厉鬼。她老是一副把人生看得很透的样子,说话时喜欢阴阴的笑。
  卢小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吓了一跳,她说:“你好,我叫卢小蒙,我是一个光荣的母亲。”
  我懵了,有这么跟人打招呼的吗?一张口就告诉别人自己生了,还光荣的?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原本有的那三分邪念顿时烟消云散,替代的是好奇心。
  十九岁的小姑娘做母亲的故事,谁不喜欢听?
  于是她就开始述说。坐在无恙村的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里,用一种缓慢的完全陷入回忆的口吻述说。象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讲那过去的故事,一路毫无表情,浑然忘我。
  一年多前卢小蒙疯狂的爱上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香港律师。那老同志对她千般爱护,万般怜惜。她以为找到了传说中的那种爱情,遂全身心投入不顾一切要实现那个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鸳鸯蝴蝶梦。
  不久便同居了,不久便怀孕了,不久便悍然产下一子。
  正当她对自己的未来满怀希望,对身边别人的庸俗恋爱嗤之以鼻的时候,那老男人突然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襁褓中的婴孩。
  桌上留下了三万元钱和一张纸条。纸条的大意是:老夫实已结婚多年,夫妻恩爱无比。唯一的遗憾是女方不能生育。小两口一商量,领养的孩子不亲,不如到内地借腹生子。于是,出此下策。不甚遗憾不甚抱歉不甚感激云云。奉上现金若干,作为辛苦分娩之酬劳。来生有幸,愿偕白头。此致敬礼祝安。
  蓦地,卢小蒙的世界里的天也垮了地也塌了,数日不思茶饭。痛定之后,跑到香港找人,找了几个月,居然被她找着了。她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回孩子。老男人态度也十分强硬,要钱可以商量,要孩子决不可能。
  因为证据不足,卢小蒙提起的诉讼法院不受理。于是,她找律师事务所,找妇联(香港有这个吗?存疑),找一切管事的机关单位。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对方见事情闹大了,便把孩子转移了,对外就说孩子丢了。卢小蒙在香港周旋了几个月,感到希望日渐渺茫,于是回到长沙,准备改日再战。
  听到这里,我不禁对眼前这个弱女子产生一丝同情和一股敬意。
  果然听得卢小蒙说道:“你不必同情我,也不必可怜我。我一定会要回自己的孩子的啦,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光荣的母亲。”她的表情使我想起刘胡兰,她说话的腔调是现在很流行的港台腔。。
  一时感动,我对她说:“也许我可以帮你,我在媒体有几个朋友。再说,你这个事很有新闻报道的价值。”
  她说:“那好,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了啦。”
  之后,她就经常给我来电话,并不问报道的事。而是跟我大谈她跟香港律师的爱情生活,他是如何睿智幽默,如何英俊不凡。如何每天都送花给她,如何给她剪脚趾甲,如何做饭给她吃,还送了她好多“公仔。”--------她不习惯说“洋娃娃”,习惯说“公仔”。
  电话不断,烦不胜烦。但考虑到她是受害者,一个“光荣的母亲”,每次我都耐着性子听她忘情地絮叨。
  有一回我忍不住了,问道:“你现在恨他吗?”
  卢小蒙很快回答:“不恨。如果他还要我,我愿意做他的二奶。”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他的二奶呢?”
  “他不肯,他怕我影响他们的夫妻生活。所以,我一定要回孩子,这样他就永远不可能跟我脱开干系了。”
  原来如此。我对这位光荣的母亲越来越失去敬意了。一个人活着怎么能一辈子附庸着另一个人?想当年,若是林若弟让我做小的,我是决计不肯答应的。
  她也觉察出我的不耐烦,于是她转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卢丙秋吗?”
  “卢丙秋?不知道。古代诗人?现任省长?”
  “不是的啦,他是我父亲。”
  “你父亲?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不禁笑了。
  “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啦,我们家以前是西屯渡首富。”
  “
 啊?首富?”西屯渡是长沙市远郊的一个镇子,少说也有十几万人口,敢称首富那也了不得。爱财如我者不由得又一次肃然起敬。
  “我父亲是八十年代最早一批做农机设备的,赚了几千万。西屯渡那边做农机的都是他带起来的,人人都知道他。”
  “家里有几千万?那你不每天在家里用脚鱼汤洗澡,还在外边一团子劲要求给别人做二奶?你有毛病啊?”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庸俗?光想着钱。”
  “要是每个人都象我这么庸俗,那倒也太平了。”
  “我那是爱情,与钱无关。”
  “你那不是爱情,只是一次被骗的经历。”
  “不,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那他怎么不要你了?”
  “…………..他有他的苦衷的啦。”
  “什么苦衷?”
  “…………..不知道啦。但一定有的啦。”
  我笑了。“既然你家里这么有钱有势,干吗不叫你爸出来搞他,还用你一个小姑娘在外边劳神费力?”
  “为了这件事我早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到底是富人家的孩子,真是舍得。我若有这么一个爹,一定专心孝敬,生怕得罪,哪里还舍得断绝关系?
  后来又见面,卢小蒙把那个律师的照片给我看。我一看,是个秃头,只是秃得没有老彭那么厉害。圆脸,大蒜鼻子,笑容可掬,拣了钱似的。使我想起《围城》里的 ,如果这也算英俊的话,那刘学伟也就长得有七分象人了。
  我不好说实话,只好说:“不错不错,真美。”说完觉得自己无耻得不象话。
  卢小蒙得意地收起照片,又跟我谈起了在国外读书的经历。她小学毕业就去加拿大了。她成绩好,人又漂亮,还有钱。好多白人学生想追她,可是她一个都不理。她一回国就看上那个英俊律师了。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多不凡的故事?要知道那个时候出国留学的不多,国家怕都放出去了丢人现眼,所以卡得严。哪象现在?只要识字和会一点加减法就可以满世界乱跑。
  在以后的交谈中,她不断地变化主题。最使我惊奇的是,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爸爸-----就是那个暴发户------忽然信了基督教。然后,一时冲动,把资产全都捐给教会了。
  我本来不想表现得过于惊讶,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不会吧?你爸他吃多了吧?”
  卢小蒙享受地欣赏着我的表情(我发现这是她的习惯),“我无所谓,反正已经断绝了关系。何况,我不在乎他的钱。”
  这个女人的话与我的庸俗人生观大相抵触,我实在受不了了。把前因后果跟老彭说了一遍,老彭笑晕了。边笑边说:“她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说的,编故事讲传奇,怎么新奇怎么编。在村里,比我的名声还响。这个妹子要是改写小说,琼瑶都玩她不赢。要是改说评书,单田芳要做她的学生。”
  “她为了什么啊?又不来钱。”
  “为什么?为了让人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甚至什么也不为,就是嘴巴爱讲。”
  我想,那些事情也许都是她的一些梦。
  几个月后,我又在别的场合见过卢小蒙一次,她坐在一张桌子旁对几个人说:“我叫卢小蒙,我是一个光荣的母亲。”
 五月激流
  
   1999年5月10日。
  静静的湘江,缓缓地流淌。
   平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湘江大桥竟然看不到一辆汽车。我把单车停下,站在阳光灿烂的桥面上,看着一个老头放风筝。
   突然,空旷的桥面上冒出一排人头,从河西方向往河东走来。我的第一反应是跑----最近几天惹了些麻烦----莫非人家找我算帐来了?
   很快,我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因为出现在桥面上的人越来越多,象电影镜头里蓦然冒出地平线的千军万马----如果真的是来找我算帐,那我也只能束手待毙了,谁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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